(貴州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 550025)
屠隆一生著作頗豐,而且才華橫溢。《明史》說他“落筆數(shù)千言立就”。既是如此,他自然不屑于模仿因襲。而且他非常推崇李青蓮,并為他作戲曲《彩毫記》,其實已經(jīng)有自比的意味在里面了。江盈科也把屠隆和李白作比:“先生神流機動……此之境界,古惟李太白,今惟先生?!笨梢娡缆∨c李白一樣,都是不滿于被格調(diào)束縛的人,這在他早年已經(jīng)出現(xiàn)性靈的端倪了。
屠隆作為“末五子”之一,便是以復古派的身份登上文壇的。在其給王世貞的《與王元美先生》一書中便表達了自己對王的仰慕和希望投其門下之意。在《與鳳州先生》中也對王世貞極力標榜。而王也對其大加稱贊:“屠長卿既成進士,而所草騷賦詩歌之類,馳騁搢紳間,亡抗衡者。”
屠隆是由復古轉(zhuǎn)入性靈的過渡人物,然而他在復古派中究竟扮演何種角色,學界歷來持論不一。但有一點卻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屠隆并不唯“七子派”馬首是瞻,他是反對字摹句襲的風氣的,認為這“與能言鸚鵡何異”。他在《文論》中便對“千篇一律”的假古董嗤之以鼻,認為應(yīng)“取材于經(jīng)史而熔意于心神,借聲于周秦而命辭于今日,不必字字而琢之,句句而擬之”。我們從中可以看到,他要求“取材經(jīng)史,借聲周漢,以古為程序”,并不排斥復古。屠隆在《論詩文》一文中也說:“文章止要有妙趣,不必責其何出……杜撰而都無意趣,乃忌自創(chuàng);摹古而不損神采,乃貴古法。”這便說明了屠隆并不與復古直接對立,而是采取一種靈活的態(tài)度,這種觀點也是符合其“取適”的文學觀的。屠隆在后期文學觀發(fā)生了很大轉(zhuǎn)變,由復古,講究格調(diào)最終轉(zhuǎn)入性靈。他反對文學退化論的觀點,認為不必“以古繩今”,只要“各求其至”就可以了。至于如何“求至”,那便是“各極才品,各寫性靈”了。他在這時顯然已經(jīng)“揚棄了復古的主張”,而明確提倡“性靈”了。
屠隆還是較早且大量地在文章中運用“性靈”一詞的人,他在提出“性靈”一詞之前就已經(jīng)注意到了人的真性情對詩文創(chuàng)作的作用,在《詩文》中便言“日月齊光者,非其文傳,其性情傳也”。在其后《鴻苞集》中便大量出現(xiàn)“性靈”了??梢钥闯觯谄湓缙谒枷胫幸呀?jīng)有主情、求真的萌芽產(chǎn)生,隨著其創(chuàng)作的積累和閱歷的增加,文學觀念的內(nèi)涵也愈加豐滿,最終提出了“性靈”這一理論主張。
屠隆的性靈說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就是“適”,這個標準在他的文章之中多次出現(xiàn),足見其分量。如其對屠大山的詩稱贊說,“取適而已,了不求工,而天機流暢”,這雖然是對他人的評價,但卻與屠隆本身的文學觀是分不開的。屠隆認為不一定要句句工整,只要“取適”就可以了,并不是“求工”所能做到的。
那何者為“適”呢?他在《娑羅館清言》中說:“詩堪適性,笑子美之苦吟……”又《壽黃翁七十序》:“詩取適性靈而止,不以雕蟲之技苦心勞形。”由此可知,屠隆是反對“苦吟”、雕琢的,也就是說,所謂的“適”,就是“適性”,即詩與個性的合一。屠隆認為明詩的弊病就是“鮮自得”,只會模仿而失去了自我,而矯正的方法就是取“適”,即寫出符合自己性情的詩來。
屠隆在《皇明名公翰藻序》中說:“稟材不同,好嗜靡一,故其為辭,或閎大而肆,或簡有而深……譬如鶴膝鳧脛,烏黔鵠白,迨弗可強。然就其材質(zhì)之所近而極其神情之所趨,莫不各有可觀。”因為萬物都有自己的本性和特點,所以不應(yīng)該只有一種固定的文學標準。詩歌和文章也是如此,“奇正離合,瑰麗爾雅,險狀溫夷,何所不有”。在這種情況下是否“適性”就成了詩歌評判的準則:“夫物有萬品,要之乎適矣;詩有萬品,要之乎適矣”。屠隆在《詩文》一文中提出,要使詩文創(chuàng)作符合自身的個性特征,也就是“肖”,就要“本之性靈”,否則就會出現(xiàn)“楚學齊語,燕操南音,梵作華言,鴉為鶴鳴”的笑話。屠隆認為王世貞的文章弊病在于“雜”。對這種“無所不有”的文章,屠隆明確提出批評,因為沒有作者自己的個性特征。所以屠隆可以很自豪地說自己的詩就是“適性”之詩,“即余之作,吾取吾適也”。
正是因為詩歌要“適”性情,所以屠隆非常注重“性情”的作用,他認為“詩本性情”、“夫詩,由性情生者也”。既然詩是抒寫性情的,那么通過模擬前人來寫詩就變得毫無意義了,只有“適性”才能寫出本于性情的優(yōu)秀的詩。這也就是屠隆提出以適為美的文學主張的原因所在。
“至”是屠隆文學觀的又一重要理論,如其對歷朝文學的評價:“論漢魏者當就漢魏求其至處,不必責其不如三百篇,論六朝者當就六朝求其至處,不必責其不如漢魏……”它打破了以王世貞為代表的復古派所持的文學退化論的藩籬,以迥異的理論表現(xiàn)出與一味復古不知變通的復古派的決裂。
這樣一來,“至”與“不至”便成為了詩文評判的標準,“宋詩河漢不入品裁,非謂其不如唐,謂其不至也”,也就是說,把一個朝代的文學與另一個朝代的文學作比較是沒有意義的,評價的標準應(yīng)該在一代文學之內(nèi)尋找,也就是這一朝代的文學是否達到了“至”。那何者為“至”呢?“夫鮮自得則不至也”,即如果沒有自己的特色,就是“不至”,而一味的模仿是不可能有自己的特色的。所以屠隆才說,“善論詩者,政不必區(qū)區(qū)以古繩今,各求其至可也”。
不難發(fā)現(xiàn),“適”與“至”之間是有共通之處的?!斑m”要求詩文創(chuàng)作要符合自身的性情,而“至”則要求“自得”,要有自己的特色。雖說二者側(cè)重點有所不同,“適”主要是個體創(chuàng)作的要求,“至”則是對一代之內(nèi)整體文學的評價標準,但是二者在考量文學價值的傾向上是一致的,都強調(diào)要有自己的特點和所得,也可以說是一種“求真”的文學觀。
屠隆強調(diào)詩文創(chuàng)作必須要“真”,而當今文學的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在于“非真”。至于何為真,何為假,屠隆也作出了解釋:“姝色自然,粉黛為假;造物至妙,剪織非工?!比绻軌蜃龅阶匀欢怀C飾,表達真感情、反映真生活,這樣就可以做到“真”。試看其在《謝在杭詩序》中對王世貞和李攀龍的批評:“不佞近論詩如瑯琊、歷下,有才力而寡性情,務(wù)聲調(diào)而乏自得?!闭f的就是由于過于注重聲調(diào)等形式問題而忽略了真情實感的表達,而這正是明代復古文人的通病。
要寫出“情真”的作品,尤為重要的是作者要“真”。如果作者本身就是虛偽的,那么他也難以寫出優(yōu)秀的作品?!拔娜搜哉Z妙天下……茍按之身心,毫不相涉,言高于青天,行卑于黃泉,此與能言之鸚鵡何異?”,言行一致,也就是“真”,這對文人的品格也提出了要求?!白x其詩,千載而下,如見其人”,便是作品與人格的一致所形成的作品的魅力。此外,屠隆還認為古人與今人的區(qū)別就在于,古人“真”而今人“不真”,所以便導致了古人的作品能夠打動人心,而今人的作品則毫無趣味,這是由于“古人多本色,今人多贗物。古人務(wù)其內(nèi),今人務(wù)其外”而導致的。要改變這一現(xiàn)狀,就必須做到“自然”:“天質(zhì)自然,暢于性靈,洽于玄賞?!边@里所說的“性靈”的本質(zhì)就是“自然”,“自然”也就是“真”。
屠隆“性靈說”的核心就是“真”。其在《文章》一文中說:“夫文者華也,有根焉,則性靈是也……言高于青天,行卑于黃泉,汪洋流漫而無本源,立見其涸,言之垂也必不遠?!蔽膶W的根本在于“性靈”,而“養(yǎng)性靈”必須要做到言行合一,也就是“真”。正如袁振宇、劉明今在《明代文學批評史》中所總結(jié)的,“性靈”是“用以和‘皮毛’‘華’相對,概指內(nèi)在的本質(zhì)”,“所重在內(nèi)心之真、文章之實”。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將屠隆的“性靈”的核心歸結(jié)為“真”,即表達真性情、真情感,表現(xiàn)真生活,反對虛偽矯飾。正如屠隆所言,“大丈夫偶然寓形世間,止有性靈一點是真我”,所以表現(xiàn)“真我”就成了詩歌追求“性靈”的主要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