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地之城（四）

天如玉

上期回顧：言蕭設(shè)計陰了金鏈男，二人打斗間關(guān)躍等人趕到救了言蕭，處理了金鏈男，將言蕭帶回縣城。朱矛的蹤跡時隱時現(xiàn)，另一節(jié)玉璜還沒有追回來。

第10章

下午，考古隊果然又出了門。

梅姐教育堂弟無果，心情不佳，坐在柜臺后面對著手機看小品，轉(zhuǎn)頭看到言蕭背著包從樓上的房間里下來了，突然來了精神。

“妹子?！?/p>

言蕭轉(zhuǎn)頭看她。

梅姐沖她笑：“聽說你剛進考古隊，以后多照顧照顧我們家傳學(xué)啊?！?/p>

言蕭好笑：“我剛進隊，哪里談得上照顧別人？”

梅姐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們家傳學(xué)跟小孩子一樣，一根筋，以前不讓他學(xué)考古吧，非要學(xué);后來指望他去個好單位吧，被關(guān)領(lǐng)隊開口一叫，就滿口答應(yīng)跟他去干了。好在遇到的都是好人，你說他這樣是不是需要人照顧？”

言蕭還真不知道他是這樣進的隊，怎么聽起來不太正規(guī)呢。

梅姐看她不說話，又說了一句：“有空你們多聊聊，去了隊里也多幫襯，我們家傳學(xué)人很好的，上進，又有責(zé)任心?！?/p>

言蕭算是明白梅姐的意思了，看來她是真的很操心這個堂弟的終身大事。言蕭往柜臺上一靠，隨口問道：“小王多大了？”

“二十七歲了，不小了?！?/p>

“好小啊，比我小七歲呢。”

梅姐臉色變了：“你有三十四歲啦？看著不像啊。”

言蕭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周歲三十四，論虛歲就三十五了?！?/p>

梅姐頓時尷尬了，喃喃了一句：“那不合適，相差太大了，比關(guān)領(lǐng)隊都大……”

言蕭耳尖地聽到了，問：“關(guān)領(lǐng)隊多大了？”

“剛?cè)鲱^吧，不是三十就是三十一，記得傳學(xué)跟我說過一次，記不太清楚了。”

“哦，那是比我小。”

言蕭忍笑出門：“我出去走走。”

梅姐大概是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仿佛沒聽到。

年齡是瞎扯的，就知道往大了說她會退卻。介意女人年齡的往往就是女人。

言蕭沒搭車，只是出去逛逛。

沿著街道一路往前步行，轉(zhuǎn)了兩個彎，眼前開始熱鬧起來，應(yīng)該是到了商業(yè)區(qū)，兩邊都是商鋪，賣小吃和特產(chǎn)的占了半壁江山。臨潼石榴、鎮(zhèn)安板栗、佳縣紅棗，橫山羊肉……牌子擠牌子地疊在一起。

她邊走邊看，沒想買的，只在一個賣皮影工藝的攤子前停了停。

做久了古舊玩意兒的活兒，也就只對這種古舊的東西感點兒興趣了。

旁邊人來人往，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

言蕭扭過頭，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

“言蕭，真是你啊，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呢?！?/p>

言蕭的臉上幾乎沒有什么反應(yīng)，中年男人是她的同行，在杭州時見過幾次，不算很熟，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來他的名字，叫宋方。

“宋老師，這么巧?！?/p>

宋方點點頭：“居然在這種小地方遇到你，以為你還待在杭州呢?！?/p>

言蕭敷衍地說：“出來走走?！币姷酵芯鸵馕吨貞浧鸷贾莸氖?，愉快不起來。

宋方嘴唇動了動，看著她的眼神很古怪，笑得也很假，但是居然沒提起她丟工作的事，只說了句：“出來走走也好，外面好東西多，淘到寶的概率大。”

言蕭笑了：“沒想著淘什么寶?！?/p>

都這樣了，還淘什么寶。

宋方的眼神在她身上轉(zhuǎn)了兩圈，像是在揣測這話的真實性，臉上又堆出笑：“那行，你接著逛吧，我還有事，先走了?！?/p>

言蕭目視著他走遠，經(jīng)過一排商鋪，他又回頭朝這里看了一眼，轉(zhuǎn)頭進了間店鋪。

忽然就沒什么心情了，她準備回去，經(jīng)過一條巷子，里面走出個人來，看著她。

她腳下一停，手指勾了一下肩上的包，走過去。

“怎么，找人找到這兒來了？”

關(guān)躍站在巷子里，臉側(cè)著，眼光看出去很遠：“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言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家回民開的牛肉面館，綠底白字的牌子，旁邊印著清真的字樣，回道：“面館啊。”

“不是那個，旁邊那家，剛才跟你說話的那個人進去了。”

言蕭往旁邊看，的確是剛才宋方進的店，那家店沒掛牌子，只有玻璃門上貼了兩個字，掉了大半，剩余的部分很難辨別到底寫的是什么。

看著的時候，宋方從里面出來了，手里提著個紙盒子，上面寫著“本地草雞蛋”的字樣。言蕭說：“賣特產(chǎn)的吧?！?/p>

說完覺得不對，想了一下，她明白了：“不對，是個窩子。”

關(guān)躍看她：“窩子？”

“玩古董的黑話，藏了很多寶貝，可以經(jīng)常去收購的地方，就被稱為窩子?！?/p>

宋方剛才說出來可以淘到寶，進去之前又特地看了她一眼，跟防著她過去一樣，這是同行間的忌諱，怕好貨被搶了，遮遮掩掩的。言蕭覺得自己猜的沒錯，剛才他提著的雞蛋盒子里，裝的未必真是雞蛋。

關(guān)躍沒說話，垂著眼像在思索。

言蕭很快就猜到了什么：“你覺得朱矛在里面？”

他掀眼說：“有可能?！?/p>

那就難怪他在這兒了。言蕭往后退兩步，靠在巷子的墻壁上。巷子一人多寬，左右的房屋是老式的，墻壁的磚塊灰藍，她的臉被襯得雪白。

“叫我來干什么？”

他這樣的也不可能多熱情地叫人，剛才走出巷子看著她的那眼，言蕭覺得就是在叫自己，所以她過來了。

關(guān)躍腳下移開一步，開了口：“幫個忙。”

“嗯？”言蕭仰頭看他，巷子外面的光照進來，從她的額角輾轉(zhuǎn)到鼻梁，白潤的光澤，看在眼里像玉一樣，“什么忙？”

“你見過朱矛了，他還不知道你是考古隊的，但是他認識我，也認識小王和小石?！?/p>

“要我去那窩子里看看他是不是在？”

“沒錯?！?/p>

言蕭靠在墻上，肩頭的包被蹭得滑下來，落在她的臂彎里，她也沒管，一只腳在地上輕輕蹭了兩下，有種不羈的隨意，然后抬頭說：“請人幫忙就是這個態(tài)度？”

逆著光讓關(guān)躍的身形看起來格外挺拔，面前的女人幾乎完全被他身體罩下的陰影覆蓋了，他一只手插在褲兜里，那條褲管繃緊，顯露結(jié)實的腿形。他說：“你的主要工作就是鑒定這批文物，所以這對你也很重要。”

言蕭挑了挑眉，代表自己聽到了，身體站直，瞄到他口袋里露出的煙盒一角，伸出手說：“給我支煙?！?/p>

關(guān)躍看了看她，伸手拿出煙盒，倒了一支遞給她：“你會抽煙？”

言蕭不答話，那支煙被她夾在指間，她靠著墻抬起下巴，翹著煙尾沖著面前的男人，微微地挑了一下。

關(guān)躍看著她，她臉上的表情很淡，那兩根纖長的手指夾著煙，明明什么都沒說，卻有種在說話的感覺。

她在指使他。

關(guān)躍抿住唇，伸手從褲兜里掏出了打火機。

“呲”的一聲，火光亮起來，他把打火機遞過去。

言蕭又挑一下那支煙：“低點兒，這么高，燒著我怎么辦？”

身前的陰影又重一層，關(guān)躍走近了點兒，手指摁著打火機放低，火簇在眼前跳躍。

言蕭夾著煙送到嘴邊，身體前傾，朝他湊近。

火光在他的虎口鍍出一層橙黃的光，能看見上面細細的紋理。他的身體自然而然地靠近，頭微垂，近在咫尺，唇抿緊更顯得薄，鼻梁就像是鑿出來的一樣挺，下巴上有細微泛青的胡茬，細看的時候很有男人味。

煙被緩慢地點燃，關(guān)躍松開手指的瞬間，煙霧后面的言蕭忽然抬起了眼。

關(guān)躍幾乎看清了她長長的睫毛是如何掀起來的，那雙眼睛形狀嫵媚，瞳仁黑亮，落在他臉上，輕轉(zhuǎn)時有種靈動。

一瞬的對視，他心里迅速過了一下，大概只有鑒定師這種善于觀察細微的職業(yè)才會造就出這樣的眼睛。

言蕭看進他的眼里，仿佛他也成了一件值得研究的事物，在她的視線里被剝開分析，無遮無攔。

指使傲的人，是件很有趣的事，因為他會在這一刻全神貫注地注意你，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忽視你。

關(guān)躍臉一偏，回避了她的視線，打火機在指間轉(zhuǎn)了一下：“可以了？”

“等等，”言蕭把那支煙遞到他唇邊，手指一送，塞進他嘴里，“我不會抽煙?！?/p>

關(guān)躍叼住那支煙，隨即想起她剛才含過煙嘴，瞄著她的眼神有點兒沉。

她在玩兒他是吧？

他拿下那支煙：“到底可不可以？”

煙霧繚繞在眼前，言蕭的語氣多了絲興味：“我要是說不可以呢？”

關(guān)躍的眼神更沉。

言蕭幾乎有點兒愉悅了。

“考慮一下，看我心情?！彼成习隽讼镒印?/p>

關(guān)躍看出去時，她正在街上打橫而過，迎著午后的陽光半瞇著眼，走路的姿態(tài)慵懶閑散，像只是經(jīng)過這里的旅人，什么都跟她無關(guān)。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之前沒給她面子，她馬上就回敬回來了。

回敬了他的言蕭沿著街道走了沒多遠，用的時間卻很久，差不多過了有十分鐘，關(guān)躍都快以為她不打算進去了，就見她腳步一轉(zhuǎn)，朝著那間店走了過去。

陽光被店鋪上的遮雨棚擋了一下，投到門前鋪著的迎客毯上，拉出一小片陰影。

言蕭踩上去，才發(fā)現(xiàn)那斑駁的玻璃門上掉落了一半的字眼寫的是“特產(chǎn)”，但一眼看進去很空，只有幾只紙箱子堆在墻角。

瞬間，她就越發(fā)可以肯定這就是個窩子了。

第11章

店里面光線很暗，言蕭走進去，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適應(yīng)。

一個小青年在椅子上坐著，頭發(fā)挺長，扎成了個小辮子，抬頭問她：“買什么？”

言蕭左看右看，慢慢地踱著步子：“你這兒有什么？”

“陜西特產(chǎn)，應(yīng)有盡有?！?/p>

“就這些也叫陜西特產(chǎn)？陜西真正的特產(chǎn)可不止這些。”

小青年像是被她的話引起了興趣，站了起來：“你到底想買什么？”

言蕭說：“我剛在外面遇到宋方，他讓我來的，說你這里有值得買的‘特產(chǎn)?！?/p>

小青年的表情一下熱情起來：“原來是宋哥介紹來的，你跟我來?！?/p>

言蕭跟著他往里走，里面還有道門，推開了是另一間屋子，比外面的那間大，兩扇窗戶上拉著厚厚的窗簾，像個暗室一樣，白天還亮著燈。

墻壁上掛滿字畫，旁邊擺著幾張大柜子，柜面上擺滿瓷器金石。另一頭擺著茶幾沙發(fā)，煮水的茶壺插著電擺在茶幾上燒水，水沸了，“咕嘟咕嘟”地頂起壺蓋。

看了一圈，沒有其他人在。

言蕭問小青年：“你這里就這么點兒地方？”

小青年瞪圓了眼睛：“怎么，你還嫌小啊，我這里東西可多著呢，你要什么盡管開口，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這兒找不出的。”

口氣不小。

言蕭在沙發(fā)上坐下來，那個朱矛似乎不在這里。

“你玩兒什么？”小青年邊給她倒茶邊問。

玩兒什么就是指收藏什么。言蕭想了一下，說：“玉器?！?/p>

“嗨，那你來對地方了，我這兒的玉器可是頂尖兒的！”小青年放下茶壺去了柜子那里，彎腰拉開柜門，捧出來兩只盒子，走回來，擺在茶幾上一一打開。

一只盒子里裝的是一把手指長短的玉如意，另一只盒子里是枚玉扳指。小青年手指先指玉如意，再指玉扳指，嘴里說：“漢白玉，和田玉，看你中意哪個了?！?/p>

言蕭掃了一眼就搖了搖頭，“都不怎么樣，宋方跟我說你這里好東西多，就沒有點兒特別的？”

“哪一樣不是特別的，你說說看?！?/p>

“比如說……”言蕭故意拖長語調(diào)，“鬼貨?！?/p>

小青年的臉色馬上嚴肅了不少：“這話可不能亂說，鬼貨都是盜墓賊帶出來的，賣那種東西是犯法的，我這里做的可是守法的買賣?！?/p>

“那就是沒有了是吧？行，我走了。”言蕭站起身。

剛要走，小青年伸手攔了一下，上下打量她兩眼，低聲說：“有，你稍等?！?/p>

言蕭又坐了回去。

小青年很快從柜子那里捧了一只新盒子過來，打開推到她面前：“今天剛到的，算你有緣?！?/p>

言蕭垂眼，看到里面的東西，目光停留了一瞬。

盒子里面放著節(jié)玉璜，跟她那天在酒吧從金鏈男手里見到的一模一樣。

她小心拿在手里，細細地品，成色、質(zhì)感，在手里的重量，入鼻的氣味，都跟那天見過的幾乎一模一樣。

“這就是鬼貨，剛出土不久，要不是急著出手，我可真舍不得拿出來?！毙∏嗄陦旱吐曇粽f。

言蕭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朱矛迅速斬斷了跟金鏈男的牽扯，轉(zhuǎn)頭就找了個新的銷贓幫手。

剛想到這里，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放下玉璜快步出去，有個人影一閃從側(cè)面開門出去了，細瘦的一道身影。

那扇門外面還站著好幾個人，像是守在那里的門神一樣。

店里太暗，她剛才進來根本沒注意到那里還有扇側(cè)門。

“怎么了？”小青年追了出來，看言蕭的眼神有點兒警惕。

“怎么了？我在跟你做買賣，忽然有人進出，總得看一眼吧，萬一出事怎么辦？”言蕭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等著，我接個電話?！?/p>

在情在理，小青年無話可說，盯著女人舉著手機出了門。

言蕭耳邊貼著手機，裝模作樣地說了句“喂”，出門朝外望，關(guān)躍還在巷口，高大的身影被擋了一半，臉朝著她的方向。

她轉(zhuǎn)頭，往側(cè)門的方向稍微撇了一下，關(guān)躍點了一下頭，應(yīng)該是明白了。

言蕭收了手機回去，聽到小青年問：“怎么樣，你還看不看了？”

她想了想，說：“看，當然看?！?/p>

一直走回里屋，在沙發(fā)上坐下，跟進來的小青年眼睛還緊緊盯著她。

言蕭疊起腿，端起茶抿了一口，說：“這我收了，開個價吧?！?/p>

“你真要？”

“真要?！?/p>

小青年在她對面坐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張開一只手：“五萬?！?/p>

言蕭笑了一聲：“別繃價，沒意思，都是一個圈子里混的，直接說交行價吧?！?/p>

“一個圈子里混的？”小青年顯然不信，“你做什么的？”

言蕭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按在桌上。

杭州華巖古玩拍賣行，首席鑒定師，言蕭。

小青年把名片拿在手里看了兩遍：“你真是華巖的首席？這么年輕……”

“見過我的人都這么說?！毖允挻驍嗨澳氵@東西不全，就一小節(jié)，而且來路不正，交行價，頂多到方?！?/p>

“萬”字加一點為“方”，就是一萬。

一下被砍得太兇，小青年皺著眉，但面前的女人已經(jīng)拿出了錢包，那一沓紅鈔抽出來，他就想起了給他貨的人的要求：盡早出手，越快越好。

言蕭錢包里的現(xiàn)金根本不夠一萬，她點了三千放在桌上：“先付個定金，回頭我叫人送過來。”

小青年有機會表達不滿了：“哪有這樣做生意的？你不付完錢我是不會交貨的，沒有現(xiàn)金就刷卡?！?/p>

言蕭反而把錢包收回去了，往沙發(fā)上一靠，看著他。

小青年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居然伸手摸了摸臉：“你看什么？”

“唉……”言蕭嘆了口氣，一只手的手指緩緩搓著，“算了，我實話說了吧，我們?nèi)A巖的生意做大了，貨源卻跟不上了，所以叫我下來收點兒上貨，最近玉石緊俏，是出手的好時機。你不用擔(dān)心鬼貨來歷不正，我們那么大的拍賣行，總能給你弄正了，而且價格至少是你能想象的數(shù)十倍，甚至百倍。”

小青年到底年輕，聽到這里嘴上沒說話，臉上已經(jīng)是一番風(fēng)云變幻了。

言蕭最好的就是眼力，無論是看物還是看人，注意到他神情，接著說：“其實我大可以不說這話自己買回去，賺的都是我個人的。既然現(xiàn)在攤開說了，那就這樣吧，我付這三千定金給你，貨我?guī)ё?，后面拍賣出去再算你提成?！?/p>

小青年還是不說話，只有眼珠在轉(zhuǎn)，言蕭覺得他已經(jīng)動心了。

但他轉(zhuǎn)頭就說：“不行，這是伙貨，我本來就是跟別人合伙賣的，怎么能再跟你合伙賣？”

“不是跟我，是跟華巖，這事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知道？你就說一萬賣出去了，照那一萬分，回頭自己再拿一份分紅，何樂而不為啊？”

小青年搓著手，足足有兩分鐘，終于說：“我怎么保證你不是在坑我？”

“我的名片在你這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再說不還有宋方？”

小青年沉默了。

言蕭一只手拿了那節(jié)玉璜，另一只手把那三千塊推過去：“別引火燒身，鬼貨這種東西越早出手越好，晚了可能一分錢拿不到還栽牢里頭。”

這簡直是致命的一擊。小青年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就這么一恍神，面前的女人已經(jīng)走了。

他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喂？宋哥……”

言蕭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下午四點。

她的手收在長褲的口袋里，單肩背著包，平靜地走著，腳步實際上很快。

走出去很遠，言蕭回頭看了一眼，小青年追出了門，身邊跟著幾個男人——之前守在側(cè)門那里的男人們，應(yīng)該就是守這個窩子的。

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她已經(jīng)不在華巖工作的事了，比她想象的要快。

轉(zhuǎn)了個彎走到另一條路上，一只手伸過來拖住了她的胳膊，言蕭反手扯下包就砸了過去，被對方一只手抓住。

“是我。”關(guān)躍站在身后。

剛才經(jīng)過巷子口也沒看到他，言蕭還以為他去追朱矛了。

她把包一搭，簡潔地說了個字：“走?！?/p>

關(guān)躍沒多話，立即跟她一起往前走。

背后有人追了上來，關(guān)躍回頭看，幾個男人包抄上來，推推搡搡地把他們擠在中間，不著痕跡地亮出了刀，混亂中亂劃。有人伸手來搶言蕭的包，關(guān)躍捉住那條胳膊一折，一腳踹開面前一個人，扯了言蕭往前跑。

路過的人有圍觀的，驚奇、恐慌，但沒有人幫忙。

關(guān)躍的腳步快，言蕭完全是被他拽著往前跑。遠遠地看到了越野車，關(guān)躍的腳步更快，到了跟前一只手托在她后腰，一只手拉開車門，言蕭就被推上了車。

關(guān)躍迅速繞到另一邊上車，點火、啟動、踩下油門，一氣呵成。

車轟鳴著開了出去，那些人沒能追上來。

沒人說話，在縣城里繞了半天的路，確定徹底甩掉了那些人，車停了下來。

關(guān)躍握著方向盤，轉(zhuǎn)過頭來看她，對上她的臉，多看了兩眼：“怎么回事兒？”

言蕭在笑，一邊笑一邊朝他轉(zhuǎn)過臉，招了下手，說：“過來。”

關(guān)躍靠近一點兒，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有點兒發(fā)白，笑容卻艷，雙眼彎下時，眼珠里都要溢出光來。

他盯著她的眼睛，感覺離得有點兒近了，沒再繼續(xù)靠近。

言蕭只好把一只手伸過來，搭在方向盤上攤開，里面躺著那節(jié)玉璜。

關(guān)躍有點兒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表情變了：“你拿到了？”

言蕭湊過來說：“厲害，我一進隊就做了這種事，領(lǐng)導(dǎo)你可真厲害?！闭f完又笑兩聲。

攤著玉璜的手心里忽然多了滴血，言蕭不笑了，身體坐正，脖子動了一下，覺得不對勁，摸了下脖子，又趕緊抬手撩肩后的頭發(fā)。

頭發(fā)撩開，她的手又在后頸摸了一下，拿出來，頓時一愣。

手上全是血。

第12章

梅姐手機里存的小品就快看完的時候，關(guān)躍扶著言蕭進了門。

她抬頭，一眼看到言蕭蒼白的臉，接著就發(fā)現(xiàn)她肩膀那邊斑斑點點的血跡。

“這是怎么了？”

關(guān)躍松開言蕭，大步走過來：“受了點兒傷，有藥嗎？”

“有的有的?！泵方阙s緊放下手機去找，很快就拎了個醫(yī)藥箱遞過來。

關(guān)躍提在手里，走去言蕭身邊：“上樓?！?/p>

言蕭臉上還是白慘慘的，扶著扶手往上走。

關(guān)躍看見梅姐在旁邊驚奇地觀望，快走兩步過去，一只手托住她胳膊，加快了上樓的速度。

梅姐仰著脖子追問了句：“不要緊吧？要不要去醫(yī)院??？”

“不用?！标P(guān)躍說完，已經(jīng)扶著言蕭轉(zhuǎn)過樓梯拐角了。

進了房間，言蕭把包扔到床上，人在床邊坐下，不自覺地抬手往頸后摸。

關(guān)躍把藥箱一放，抓住她那條胳膊：“別亂碰?！?/p>

她停下看著關(guān)躍：“梅姐說得對，為什么不去醫(yī)院？”

關(guān)躍放下她的手，打開醫(yī)藥箱，說：“整座縣城就一家醫(yī)院，他們既然割傷了你，肯定會去醫(yī)院等著，去了反而麻煩?！?/p>

言蕭閉著嘴不做聲了，心里卻覺得古怪，可又說不上來到底哪里古怪。

怎么覺得莫名其妙招惹上麻煩了？她不是來避風(fēng)頭的嗎？

關(guān)躍手里拿著一管藥，正在拆封口，手停了一下：“有點兒痛，忍著點兒?！?/p>

言蕭問：“傷口深不深？”

關(guān)躍接口：“難道你還靠脖子吃飯？”

言蕭一下抬起臉，眼睛緊盯著他：“關(guān)領(lǐng)隊，你什么意思，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寒磣我？”

周圍安靜了片刻，關(guān)躍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他站著，她坐著，居高臨下。

“我沒寒磣你?！彼卮鸬猛φJ真的。

“怎么不是寒磣我，窩子我去了，玉璜我給你帶回來了，結(jié)果被那群混蛋割到了后頸，你還說這種話？”

“那算我說錯了?！标P(guān)躍一只手撥開她頭發(fā)，把藥往上面倒。

言蕭臉色好看了點兒，能從他嘴里聽到這句，幾乎能算得上是一句示弱了。

傷口應(yīng)該是混亂中劃出來的，剛才在車上簡單處理了一下，已經(jīng)止了血，那一塊卻還腫得老高，好在沒傷在要害。

關(guān)躍處理的時候，言蕭忽然問：“會不會留疤？”

“好好上藥，留疤的可能性不大?！?/p>

“是嗎？”

“是?！?/p>

“那要是留了你負責(zé)？”

關(guān)躍看她一眼，手上動作停了一下。

言蕭轉(zhuǎn)頭，抬起臉，這才意識到剛才那句話里藏著曖昧，笑了起來，反而追著又問了句：“嗯？你負不負責(zé)？”

她的身體沒動，只有臉側(cè)了過來，往上仰起時脖頸的線條柔柔地舒展，失血的臉龐觸目驚心的白，語調(diào)仿佛鉤子，眼神卻毫不示弱。

“別動?！标P(guān)躍撥著她頭發(fā)的那只手一撇，把她的臉擋回去，往傷口上按紗布，紗布嚴嚴實實蓋住了抹上去的藥，他又用膠布一條條固定粘好。

手勁太大，疼得言蕭縮住脖子，嘴里“嘶”了一聲，有爆粗口的沖動，咬了咬牙，又忍下去了。

總覺得他是故意的。

包扎好了，關(guān)躍邊收拾東西邊說：“傷口別碰水?！?/p>

“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呢？”

“及時換藥?！?/p>

言蕭點點頭，拿了手機遞過去：“你的號碼給我，需要換藥的時候我叫你?！?/p>

很少有人能把指使人說得這么自然而然的。關(guān)躍手上停了兩秒，接過她的手機輸了自己的號碼，還回去，說：“號碼給你，要換藥的時候我讓梅姐來。”

“……”言蕭算是看出來了，想從這人身上討半點兒便宜簡直不可能。

關(guān)躍提著藥箱出了門。

石中舟和王傳學(xué)回來了，正好上樓，迎頭碰見他從言蕭房里出來，順道就把他堵住了。

“關(guān)隊，沒追上，還是讓那小子跑了?！蓖鮽鲗W(xué)小聲說。

關(guān)躍說：“暫時不用追他了，東西已經(jīng)找回來了?！?/p>

“找回來了？”兩個人眼睛都睜大了。

“嗯，言蕭找回來的?！?/p>

王傳學(xué)朝言蕭的房間看了一眼，說：“怪不得聽我姐說言姐受傷了，原來是去找‘鑰匙了啊，我還以為她是……算了?！?/p>

關(guān)躍問：“以為什么？”

王傳學(xué)有點兒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我還以為她遇上什么糟心事兒，又動手揍了人呢。”

石中舟在旁邊推他一下：“你小子每天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呵，你剛才明明也是這么想的！”

石中舟“嘿嘿”笑了兩聲：“關(guān)隊，言姐沒什么事兒吧？”

“沒事兒?！标P(guān)躍想起剛才房里的情形，明擺著還能消遣他，怎么會有事兒。

晚上，梅姐給安排了晚飯。

言蕭下去的時候，三個男人已經(jīng)在桌邊坐著。一看到她，石中舟就站起來給她拖板凳：“言姐，來坐，本來想等會兒給你把飯送上去呢，沒想到你自己下來了?！?/p>

為了不礙著頸后的傷，言蕭把頭發(fā)全綰上去了，松松地墜了一個髻在腦后，臉龐全露出來，往那兒一坐，透白的皮膚，黑亮的眼，看起來更顯眼了。

石中舟也不是第一次見她了，還是忍不住眼睛總往她臉上瞄。

王傳學(xué)在底下揶揄地踹了他一腳，笑著對言蕭說：“言姐真是咱們的福星，自打碰了面，咱們就跟走了運一樣，現(xiàn)在兩節(jié)‘鑰匙都追回來了?！?/p>

“鑰匙？”言蕭以為自己聽錯了。

“哦，就是那文物?！蓖鮽鲗W(xué)笑笑。

“那是玉璜，不是什么鑰匙?！毖允捳f。

王傳學(xué)瞄瞄關(guān)躍，“嘿嘿”干笑，沒說什么。

言蕭想起他剛才的話，嘴角揚了一下：“你剛才說走了運？我怎么覺得，自打碰了面，我就跟倒了霉一樣呢？”

“……”王傳學(xué)頓時有種拍錯了馬屁的感覺，這下?lián)Q石中舟在旁邊笑他了。

言蕭看旁邊，關(guān)躍坐在她的左手邊，一只手搭在桌上，扶著水杯，手指修長，衣袖卷到手肘，露出來的小臂如刀雕塑。

他應(yīng)該聽明白了這話是跟他說的，但沒反應(yīng)。

裝蒜。

梅姐叫廚房里多做了幾樣菜，還特地添了盤鴨血。端上來的時候，王傳學(xué)往言蕭碗里撥了一大半：“多吃點兒，言姐，這個補血?！?/p>

言蕭撥了兩筷子，反而沒胃口了。

石中舟吃得快，吃完了就在旁邊拿著手機刷微博，忽然“咦”了一聲：“言姐，你上熱搜了啊?！?/p>

言蕭抬頭：“什么？”

他看了看手機，又看看言蕭，搖搖頭：“不不，應(yīng)該說的不是你?！?/p>

言蕭伸手：“我看看?！?/p>

石中舟猶豫了一下，把手機遞了過來。

手機上是條國內(nèi)某大V新聞媒體發(fā)的微博，下面兩張照片：一張是言蕭工作時期的照片，妝容精致，穿一身上白下黑的職業(yè)套裙，背景是華巖的拍賣大廳;另一張是在小縣城里的街道上，一個背著包的背影，很模糊，身上的衣服就是她今天白天穿的那套。

微博內(nèi)容先說了她在鑒寶會上暴露出了不會鑒定的“事實”，接著就逃離了是非之地杭州，如今被人拍到去了西北某小城，據(jù)提供照片的知情人稱，她現(xiàn)在過得如何如何失意潦倒。

看完這段文字再對比兩張照片，還真覺得后面那張有點兒潦倒的意味了。

言蕭看了兩遍，那個知情人肯定是宋方，沒想到那老小子來認她前還偷拍了她的照片。難怪當時什么都沒說，背后倒是準備好了一套。

早知道就該多坑坑他。

石中舟探頭過來：“言姐，不是你吧？是不是恰好同名??？”

言蕭說：“你見過同名還長得一樣的？”

“……”

她把手機推過去，站起來走了。

王傳學(xué)湊到石中舟跟前看了兩眼，又看看言蕭的背影，不可思議地低呼：“真是言姐?。　?/p>

石中舟把手機遞給關(guān)躍：“關(guān)隊，你看看?！?/p>

關(guān)躍低頭看著，拇指在屏幕上上下滑了一下。

現(xiàn)在新聞時效性太高了，白天才拍的照片，晚上就傳遍網(wǎng)絡(luò)了。

“你說她要是根本就不會鑒定，咱們干嗎還請她來??？”石中舟嘀咕。

關(guān)躍抬頭：“她要是不會鑒定，你覺得她是怎么把玉璜帶回來的？”

石中舟反應(yīng)過來了：“對?。　?/p>

關(guān)躍站起來，把他的手機拋過去，石中舟手忙腳亂地兜住。

“吃完了就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上路歸隊，少看點兒八卦?！?/p>

石中舟訕訕地點頭。

關(guān)躍上了樓，發(fā)現(xiàn)言蕭并沒有回房，她就站在走廊的窗口邊，眼睛看著窗外。

廊下的燈光很暗，幾乎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的臉往這邊轉(zhuǎn)過來，模糊朦朧的一片，只有那雙眼睛，亮得像星子，準確地捕捉到他的目光。

關(guān)躍在那視線里停留了一瞬，推門要進房間。

言蕭忽然說：“等等。”

他站住。

“那節(jié)玉璜呢？”

關(guān)躍說：“在我這兒，怎么了？”

“給我?！彼f，“我花了錢的，當然得交給我?！?/p>

關(guān)躍朝她走過去：“花了多少？”

“三千?！毖允捯恢皇稚炝顺鰜?。

關(guān)躍垂眼看了看她的手心，從口袋里掏出那節(jié)玉璜在眼前看了看：“才三千？”

言蕭何等人，馬上就聽出了弦外之音，看過來時眼角都斜了起來：“怎么，錢花少了，你懷疑是假的？”

關(guān)躍看過來：“我沒這么說?！彼涯枪?jié)玉璜放在她手心里。

言蕭看了看他，臉色才緩和過來，剛準備收回手，他的手又伸進另一邊口袋里，拿出另一節(jié)玉璜，一起放在了她手里。

“都給我？”她有點兒意外。

“本來也是需要你鑒定的東西，都放在你這里保管?！?/p>

言蕭攏著兩節(jié)玉璜在手心里摩挲了一下，看他：“這么千辛萬苦追回來的東西，你就不怕我?guī)е芰耍俊?/p>

“我還不至于懷疑隊友?！标P(guān)躍說完，輕描淡寫地又接一句，“真跑了我也能追回來?！?/p>

言蕭低低地笑了，他沒有刻意強調(diào)什么，但天生就是這么低沉的嗓音，這話說出來就有種充滿了自信的調(diào)調(diào)。

她一只手捏著一節(jié)玉璜，拼在一起，舉在眼前細細地觀察了一下，說：“一共六節(jié)?！?/p>

關(guān)躍的目光霍然落在了她臉上。

言蕭看他：“怎么，錯了？”

“沒錯?！?/p>

分毫不差。

言蕭把玉璜收起來，也許是受了傷容易累，往后靠了靠，倚在窗臺上：“你明知道怎么回事，為什么還敢接受我來你隊里？”

“什么？”

“你去過鑒寶會不是嗎，明知道我跟所有鑒寶專家都唱反調(diào)，怎么會相信我？還是說實在沒人肯來這破地方了，你才不得不要我？”

關(guān)躍手收進褲兜，說：“不，是我跟裴明生提出一定要你過來的?！?/p>

言蕭看著他波瀾不驚的眉眼，疑惑道：“你還真這么相信我?。俊?/p>

他反問：“那我不該相信你？”

言蕭笑：“你別這樣，我現(xiàn)在正處于低谷期，你這么對我，我要是愛上你了怎么辦？”

關(guān)躍眼神動了下，對這個玩笑沒接茬。

很快，言蕭臉上的笑容淡了：“也沒什么，得罪了個‘國寶幫而已，知道什么叫‘國寶幫嗎？滿屋子贗品還當作國寶的人，在古玩圈里就叫國寶幫，我得罪的是最大最有權(quán)勢的國寶幫，所以我被打上了不會鑒定的標簽?！?/p>

關(guān)躍還是沒作聲。

他知道，那個最大最有權(quán)勢的國寶幫的老大，是五爺。

“既然你相信我，那我就告訴你了?！毖允挷恍冀忉專辉诮裢?，此時，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起。

下期預(yù)告：言蕭收好玉璜，很滿意關(guān)躍對她的信任，第二天一行人出發(fā)去目的地，言蕭有傷不能開車，王傳學(xué)和石中舟開著她的車，她上了關(guān)躍的車。車里空間這么狹小，孤男寡女兩個人，咳咳咳……敬請期待下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