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剛
(吉林大學哲學基礎理論研究中心暨哲學社會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
孫正聿教授的《哲學通論》①孫正聿:《哲學通論》,遼寧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版。,自1998年正式出版以來正好20年了。這部“專著性教材”的出版,在哲學專業(yè)建設和哲學教育普及的意義上,極大地推廣和提升了人們對“什么是哲學”的“通識”和“教養(yǎng)”。在廣泛而深刻的意義上,《哲學通論》的出版極大地改變了當代中國的哲學教育和哲學面貌——哲學開始按照哲學的本性進行教育和按照哲學的本性來理解哲學。這一方面反映了《哲學通論》對“什么是哲學”追問和回答的“厚重”和“靈動”;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進入20世紀90年代所謂的“后教科書哲學”時代,人們對真正的哲學——“愛智慧”的追求和渴望。誠如哲學家艾思奇在其廣泛流傳的《大眾哲學》的后記中曾指出的:“與其說是《大眾哲學》本身的成功,毋寧說是中國一般大眾的智識饑荒是太可怕了?!雹诎计?《大眾哲學》,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81頁。在此意義上,《哲學通論》確實是既滿足了改革開放對哲學觀念變革的時代需要,又滿足了一般大眾的“智識饑荒”這“雙重訴求”而“應運而生”的。也因此,《哲學通論》出版后迅速得到了廣泛的接受和傳播,從而真實而深刻地影響了當代中國人的哲學觀念和哲學教育,并成為了當代真正深受歡迎的“新大眾哲學”。
“哲學觀念變革”是吉林大學哲學學科的“靈魂”,也是其最大的理論特色和制高點。這一變革有兩大標志性成果:其一是高清海先生主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③高清海主編:《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上、下),人民出版社1985年、1987年版。,其二就是孫正聿教授的《哲學通論》。如果說《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是國內(nèi)最早突破蘇聯(lián)模式教科書體系,更側(cè)重的是“哲學體系變革”,那么《哲學通論》就是在“哲學體系變革”的基礎上,深入推進“哲學內(nèi)容變革”的產(chǎn)物。誠如《哲學通論》的作者所言:“中國改革開放之后,重新理解哲學,或者說對哲學本身進行追問,這是當代中國哲學史上的一個重大的、帶有標志性的、意義深遠的哲學事件?!雹賹O正聿:《孫正聿哲學文集》第9卷,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589頁。而這一“標志性哲學事件”的“標志性成果”,就是孫正聿教授的《哲學通論》??梢哉f,作為哲學觀變革的《哲學通論》,真正從哲學的根基處——“元哲學”追問,既真實地變革了當代中國的哲學觀念,同時又真實地變革了中國人的哲學觀。正是在這雙重的變革中,《哲學通論》切實地推進了當代中國的哲學觀念變革。
在實質(zhì)而重要的意義上,《哲學通論》與《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一樣,都是在德國古典哲學、特別是黑格爾哲學的地基上追問“什么是哲學”并實現(xiàn)其哲學觀變革的?!墩軐W通論》以“哲學究竟是什么”為主線,以“理論思維的前提批判”為核心,在思維與存在的張力關系之中,從“構成思想”和“反思思想”兩個維度,也即從哲學與科學和常識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分中,具體闡釋了哲學的自我理解、哲學的思維方式、哲學的生活基礎、哲學的主要問題、哲學的派別沖突、哲學的歷史演進以及哲學的修養(yǎng)和創(chuàng)造等七個方面的最為重大的“元哲學問題”?!墩軐W通論》對這些問題的追問和解答,都是緊緊抓住和圍繞“哲學本身”而展開的。在此基礎上,《哲學通論》方超越了傳統(tǒng)哲學的知識論立場,揭示和論證了哲學是區(qū)別于“知識”的“智慧”,這種智慧是反思的智慧、批判的智慧、超越的智慧和變革的智慧?!墩軐W通論》的哲學觀既超越了傳統(tǒng)教科書對哲學的“科學化”理解,又超越了對哲學的“原理化”理解。如果說,“哲學原理”是“不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與之相反的《哲學通論》就是“知其不可為而必為之”??梢哉f,《哲學通論》的作者以其貫通哲學史的大氣、敢于理論變革的勇氣和充滿愛智之忱的正氣,使哲學真正擺脫了教科書的僵化模式、跳出了抽象刻板的“怪圈”,回到了其“愛智慧”的本意,恢復了其鮮活生動的生命形象,重新獲得了其“轉(zhuǎn)識成智”的大智慧。在此意義上,《哲學通論》的“元哲學”追問,根本上超越了以經(jīng)驗論思維為基礎的傳統(tǒng)哲學教科書哲學,真正實現(xiàn)了從哲學的本性來理解哲學的哲學觀變革。
作為“理論思維的前提批判”,《哲學通論》通過對“哲學本身”的重新追問和闡釋,在哲學與常識和科學把握世界的根本不同的“世界圖景”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分的意義上,根本上扭轉(zhuǎn)和變革了人們對哲學要么“抽象化”、要么“經(jīng)驗化”的二元對立的理解,從而實現(xiàn)了哲學觀念的根本變革。這一“哲學觀的變革”,主要集中體現(xiàn)在作者自己總結的五個方面:一是變革通行的哲學原理教科書的哲學范式,從兩極對立的思維方式當中解放出來;二是強化哲學研究中的問題意識和創(chuàng)造精神,從教條主義的研究方式當中解放出來;三是超越對哲學的經(jīng)驗化和常識化理解,從簡單化和庸俗化的哲學傾向中解放出來;四是突破哲學與科學二元關系的解釋模式,從哲學的知識論立場上解放出來;五是激勵哲學家的主體自我意識,從哲學研究的“無我”狀態(tài)中解放出來。②孫正聿:《當代中國的哲學觀念變革》,《中國社會科學》2016年第1期。正是通過這五個方面的變革,《哲學通論》使“哲學”找回了失去的“自我”,真正回到了哲學自身,從而完成了“哲學觀”的根本變革。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改革開放后作為“有哲學”的當代中國哲學,以《哲學通論》的面貌真正出場了。這一變革和出場,實際上既實現(xiàn)了當代中國哲學自身的思想解放,又推動了當代中國社會的解放思想。也就是說,《哲學通論》的哲學觀變革具有“雙重解放”的巨大作用。但《哲學通論》的哲學觀變革和思想解放,并沒有為了“變革”和“解放”而走向“片面”和“極端”,也即急于用“哲學”來替代“常識”和“科學”,從而直接否定和改造日常經(jīng)驗的世界。恰恰相反,《哲學通論》倒是認可了常識和科學中所蘊涵的經(jīng)驗的世界圖景、思維方式和價值規(guī)范在日常經(jīng)驗世界中的不可或缺的重要“生活意義”?!墩軐W通論》使哲學祛除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圣形象”而獲得了鮮活生動的“生命形象”。在這里,《哲學通論》的哲學觀變革確實貫徹了一個“通”字,它既“打通”了整個哲學史,又“融通”了中、西、馬,還“開通”了超越常識和科學的新哲學,因而它更像是一種新時代的“返本開新”——返回哲學史、返回馬克思,開出新哲學、開出新境界。對《哲學通論》所實現(xiàn)的當代中國哲學發(fā)展史上的哲學觀變革的理論實質(zhì)和學術意義,中國人民大學的張立波教授強調(diào)是從“原理”到“導論”的轉(zhuǎn)變③張立波:《從“原理”到“導論”:哲學基本觀念的變遷》,載《哲學基礎理論研究》(第二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頁。,張法教授則認為是把教科書時代的“政治型哲學原理”轉(zhuǎn)為了后教科書時代的“學術型哲學原理”。①張法:《從四本哲學原理著作看中國當代哲學原理的演進》,《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0年第5期。這些論斷和定位,確實真實而深刻地抓住和體現(xiàn)了《哲學通論》作為改革開放“時代精神的理論表征”的哲學觀變革的巨大解放力量。
在一定程度上,人們往往過多關注《哲學通論》所實現(xiàn)的“哲學觀變革”,而相對忽視了其哲學觀變革所彌補和替代傳統(tǒng)哲學教科書的重大意義。如果說《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的成功在于對傳統(tǒng)教科書哲學體系的“突破”,那么《哲學通論》的成功更在于對傳統(tǒng)教科書哲學觀念的“替代”。對此,吉林大學張盾教授有著充分的理論自覺:《哲學通論》通過對傳統(tǒng)教科書哲學的成功替代而對當代中國高校哲學教育發(fā)展做出的貢獻,是必須首先給予充分肯定的。在中國,批判和拋棄教科書哲學是哲學本身的一次再生,使之回到本真意義的“哲學”上去,其對中國哲學發(fā)展的意義是根本性的和總體性的,絕不是在我們通常劃分“教學”與“科研”那種意義上的“教學”日常工作的層次上來說的?!墩軐W通論》對舊哲學教科書的成功替代,本質(zhì)上意味著當代中國哲學事業(yè)的新生。②張盾:《〈哲學通論〉的意義及其根據(jù)》,載《哲學基礎理論研究》(第二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8頁。可以說,《哲學通論》在彌補和替代舊的哲學教科書——變革舊的哲學觀這一意義上,對當代中國哲學發(fā)展所起的巨大推動作用,不是當代中國哲學界任何一本即使是優(yōu)秀的哲學專著所能承當?shù)摹T诖艘饬x上,《哲學通論》值得我們獻上最高的敬意和最大的褒揚。如果說,《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主要是完成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體系和觀念的變革,那么,《哲學通論》就是進一步完成了“哲學本身”的體系和觀念的變革。要想真正理解和把握什么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必須理解和把握什么是哲學。所以說,從《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到《哲學通論》是哲學體系和哲學觀變革的必然的、合理的邏輯延伸和躍遷。在推進當代中國哲學體系和哲學觀變革以及社會的解放思想的意義上,也許,《哲學通論》舉起一面旗幟很重要!
《哲學通論》所實現(xiàn)的“哲學觀變革”,必然會合乎邏輯地表現(xiàn)為引導和推進當代中國“哲學教育”的普及和進步。在《關于開設“哲學通論”課的思考》一文的開篇,作者就明確提出了自己的“初心”:開設一門“使學生比較全面地了解哲學,并引導學生進入哲學思考和培養(yǎng)學生的哲學態(tài)度的專業(yè)基礎課?!雹蹖O正聿:《哲學通論》,遼寧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73頁。也就是說,《哲學通論》的基本定位不僅是“學術專著”,而更是“專著性教材”,其目的不僅是為了重新理解哲學,更是為了引導學生按照哲學的本性理解和學習哲學。在此意義上,《哲學通論》不僅具有“哲學研究”的“學術”意義,更具有“哲學教育”的“啟蒙”意義,甚至可以說,《哲學通論》就是當代中國哲學教育的“新啟蒙”:我們不僅要按照哲學的本性理解哲學,更要按照哲學的本性學習哲學。在一定意義上,這一哲學教育的“新啟蒙”,對于推動當代中國社會的解放思想,更具有深刻的“哲學意義”。
柏拉圖曾說,教育在其最高的意義上而言就是哲學。④轉(zhuǎn) 引自甘陽:《政治哲人斯特勞斯:古典保守主義政治哲學的復興》,列奧·斯特勞斯:《自然權利與歷史》,彭剛譯,三聯(lián)書店2003年版,第81頁。這一方面是說哲學教育才是最高意義的教育,另一方面也是說哲學在根本上是“成人之學”。在此意義上,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的主題“學以成人”是從根本上抓住了哲學的本性。對哲學之為哲學的這一本性,《哲學通論》以設問的方式強調(diào)了這一點:“哲學不是宗教,為什么它也給予人以信仰?哲學不是藝術,為什么它也賦予人以美感?哲學不是科學,為什么它也啟迪人以真理?哲學不是道德,為什么它也勸導人以向善?”⑤孫正聿:《哲學通論》,遼寧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1頁。表面看,哲學好像既不是什么具體東西而又是解決一切的“萬能公式”,實際上,作為超越知識的智慧,超越常識和科學的哲學,哲學關乎的不再是“抽象的名詞、枯燥的條文和現(xiàn)成的結論”,而是人之為人的理性和尊嚴。說到底,哲學是“在前提批判中尋求崇高”而使人崇高起來的大智慧。在此意義上,蘇格拉底強調(diào)人要“認識你自己”;亞里士多德認為“沉思生活”才是人最幸福的生活;黑格爾也指出人應當尊重他自己,并自視能配得上最高尚的東西;馮友蘭也主張哲學是對人生的有系統(tǒng)的反思,是使人作為人成為人而不是成為某種人。在《哲學通論》這里,學習作為“成人之學”的哲學,最重要的就是鍛煉和培養(yǎng)人的一種善于發(fā)現(xiàn)問題和提出問題并進行“前提批判”的理論思維能力——撞擊理論思維,激發(fā)理論興趣,拓寬理論視野,提升理論境界。也就是通過培養(yǎng)人的反思意識、批判意識、超越意識和變革意識,提升人之為人的精神境界。為此,作為“人類思想的批判性的反思的維度、理想性的創(chuàng)造的維度”的《哲學通論》,“它要激發(fā)而不是抑制人們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和批判力,它要沖擊而不是強化人類思維中的惰性、保守性和凝固性,它要推進而不是遏制人們的主體意識、反思態(tài)度和創(chuàng)造精神。”①孫正聿:《哲學通論》,遼寧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30頁。由此可見,《哲學通論》才是真正用符合哲學的本性進行哲學的教育。但正如黑格爾所說,“邏輯學”不是教人思維的,邏輯學就是思維本身,就是思維自覺其思維本性及其運動的規(guī)律。在此意義上,《哲學通論》也不是教人以哲學的,《哲學通論》就是哲學本身,就是使人自覺其哲學本性并形成哲學思維的理論自覺,也即人之為人的生命體驗和理論想象的統(tǒng)一。哲學教育不在于約束和強迫,而在于引導和化育。潛移默化、潤物無聲,這才是《哲學通論》“哲學觀變革”的真實本質(zhì),也是《哲學通論》必然走向“哲學教育”的真實意義。在這里,《哲學通論》真正實現(xiàn)和印證了恩格斯所強調(diào)的哲學就是“建立在通曉思維的歷史和成就的基礎上的理論思維”的本義,也即《哲學通論》的作者自己所強調(diào)的:哲學就是哲學史——哲學是歷史性的思想,哲學史是思想性的歷史——的實質(zhì)所在。而要做到這一點,除了學習以往的哲學,別無他法。
《哲學通論》作為“哲學教育”,外在的表現(xiàn)為學習和訓練一種哲學思維,內(nèi)在的表現(xiàn)為活化和養(yǎng)成一種哲學修養(yǎng)。為此,《哲學通論》的作者也強調(diào):“開設‘哲學通論’課,我們還有一個更大的期待,那就是使之逐步地成為高等學校各專業(yè)的重要的人文教養(yǎng)課?,F(xiàn)代教育,從其根本目標上說,絕不僅僅是要培養(yǎng)具有某種專長的‘專才’,而是要培養(yǎng)具有現(xiàn)代教養(yǎng)的‘現(xiàn)代人’。深厚的人文教養(yǎng),應當是我國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事業(yè)所需人才的基本素質(zhì)……因此,應當通過逐步開設一批諸如‘哲學通論’的人文教養(yǎng)課,來激發(fā)學生的理論興趣,拓寬他們的知識視野,增強他們的思維能力,陶冶他們的生活情趣,提升他們的人生境界?!雹趯O正聿:《哲學通論》,遼寧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75頁。在一定意義上,我們往往更看重《哲學通論》關于“追問哲學是什么”的“哲學的自我理解”、“哲學的思維方式”、“哲學的生活基礎”、“哲學的主要問題”、“哲學的派別沖突”和“哲學的歷史演進”這前六章,把這前六章看作是《哲學通論》對“什么是哲學”的真正追問和回答,而相對忽視其第七章“哲學的修養(yǎng)和創(chuàng)造”的真實意義和重要價值,僅僅把其看作是《哲學通論》關于哲學“功能”的表述和整個《哲學通論》的尾聲。實際上,這最后一章不但不是《哲學通論》關于哲學“功能”的表述和整個《哲學通論》的尾聲,反而是關于哲學的“本性”的升華和整個《哲學通論》的歸宿和落腳點。對此,吉林大學的王福生教授有著充分的理論自覺:《哲學通論》的第七章是非常重要的,絕不能將其僅僅視為關于哲學功能的外在表述,而必須視之為關于哲學本性的內(nèi)在規(guī)定。③王 福生:《哲學作為教育——學習〈哲學通論〉的一點體會》,載《哲學基礎理論研究》(第二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66頁。這一“關于哲學本性的內(nèi)在規(guī)定”,實際上就是《哲學通論》對哲學作為“修養(yǎng)與創(chuàng)造”的凝練和提升。對此,孫正聿教授指出:“任何一種哲學學理,只有當它成為人的精神生活的真實內(nèi)容的時候,也就是只有當它成為人們的所思所想和所作所為的‘學養(yǎng)’的時候,他才能夠真正成為人民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雹軐O正聿:《20世紀上半葉哲學觀論爭與當代中國哲學發(fā)展道路》,《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5年第1期。所以說,《哲學通論》作為哲學教育,就是要在體悟和反思哲學的本性和問題的過程中,使人形成一種既奮發(fā)進取而又睿智通達的生活態(tài)度。正是在此意義上,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在《哲學通論》之外,孫正聿教授又先后撰寫了《現(xiàn)代教養(yǎng)》《崇高的位置》《簡明哲學通論》《哲學導論》《超越意識》《哲學修養(yǎng)十五講》《人的精神家園》《人生哲學讀本》和《馬克思與我們》等一系列有關“哲學教養(yǎng)”的“讀本”。這些絕不是《哲學通論》的“副產(chǎn)品”,而是《哲學通論》的“改良版”。它們既是作者煞費苦心的精神投入、又是有意為之的理論自覺。
《哲學通論》在當代中國哲學史上的巨大成功,不僅是由于其鮮明而強烈的個性風格的“哲學觀變革”,更是由于其濃重而深厚的“哲學教養(yǎng)”。對此,張盾教授曾明確指出,《哲學通論》取得成功的本質(zhì)在于,這是一個在大眾文化時代對這種強勢文化趨勢做出正面積極回應的成功范例:它既堅持了哲學的尊嚴,堅持了哲學史和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崇高典范地位,堅持了哲學對大眾常識乃至科學進行反思性前提批判的權利與能力;同時又依據(jù)哲學作為“人民學養(yǎng)”這樣一種全新的哲學觀理解,以“學養(yǎng)”和“現(xiàn)代教養(yǎng)”的方式,把大眾文化時代人們(特別是廣大青年學生)的思想和話語帶入哲學反思的層面和境界,實現(xiàn)“大眾文化與哲學學術的和解”。⑤張盾:《〈哲學通論〉的意義及其根據(jù)》,載《哲學基礎理論研究》(第二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40頁。所以,《哲學通論》不僅為哲學學術在大眾文化時代如何生存下去提供了有益的啟示,更展望了哲學教育在新的時代條件下作為“現(xiàn)代教養(yǎng)”的漫長道路和廣闊前景。可以說,《哲學通論》建立了一種當代中國哲學教育的新“通論”模式。所以,今天當代中國的哲學教育和哲學發(fā)展,絕不可無視或繞過《哲學通論》,而只能在《哲學通論》奠定的基礎上,沿著其開辟的道路和前景繼續(xù)前行。
英國著名哲學家卡爾·波普曾提出了著名的“三個世界”理論:世界1為“自然物理世界”,世界2為“主觀精神世界”,世界3為“客觀知識世界”。在世界3的意義上,我們確實可以說進行“哲學自我追問”的《哲學通論》,就其理論內(nèi)容和現(xiàn)實意義而言,已經(jīng)成為公認的關于哲學的“客觀知識”而存在了。作為新中國成立后第一部系統(tǒng)論述“哲學本身”的“通論”性學術專著①方覺淺:《也許,舉起一面旗幟并不重要》,《哲學研究》2000年第2期。和“專著性教材”,就其思想的力度、普及的廣度和影響的深度而言,《哲學通論》已經(jīng)成功替代了舊的教科書哲學,建立起了“中國哲學基礎理論教育的新的典范”。②張盾:《〈哲學通論〉的意義及其根據(jù)》,載《哲學基礎理論研究》(第二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7頁。所以說,無論是就其學術影響還是就其教育意義,《哲學通論》在今天都已經(jīng)實實在在地轉(zhuǎn)變?yōu)橐环N“客觀知識”了。
《哲學通論》作為“客觀知識”,首先體現(xiàn)為從“無我”哲學到“有我”哲學的轉(zhuǎn)變??梢哉f,《哲學通論》最大的理論成功就在于創(chuàng)建了“有我”哲學,找回了失去的“哲學自我”,實現(xiàn)了哲學的“守護和還原”——“培養(yǎng)創(chuàng)造性的頭腦”(高清海語)。由于長期受教科書哲學模式的常識化和經(jīng)驗化影響,多年來我們一直是有“哲學書”而無“哲學魂”,哲學失去自我已經(jīng)太久了,哲學亟待回歸“自我”。對此,《哲學通論》的作者有著充分的理論自覺:由于傳統(tǒng)教科書模式長期壓抑所造成的哲學自我理解的扭曲,當代的中國哲學家并不是以展示新的世界和提示新的理想的哲學創(chuàng)造者的自我意識進行哲學創(chuàng)造,而是以某種既定理論的解釋者和客觀真理的占有者的自我意識進行哲學活動,不是把哲學活動理解為以自我實現(xiàn)的形式去表達當代人類的自我意識,而是把哲學活動理解為丟棄自我和宣示與我無關的客觀真理的過程。哲學家丟棄了自我的獨特的心靈體驗、獨立的反思意識和獨到的理論解釋,就丟棄了哲學的熾烈的“愛智”精神,當然也就無法形成創(chuàng)造性的,必須與之“對話”的哲學。就此而言,哲學無“我”,是近半個世紀的當代中國哲學的最大的弊端與悲哀;創(chuàng)建有“我”哲學,才是真正的發(fā)展當代中國哲學之路。③孫正聿:《創(chuàng)建有“我”哲學》,《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95年第2期。實際上,在《哲學通論》這里,哲學作為人類主體自我意識和時代精神的理論表征,既是以哲學家個人的名義去講人類的故事,也是以人類的名義去講哲學家個人的故事。所以,“有我”的哲學就是“以時代性的內(nèi)容、民族性的形式、個體性的風格,去求索人類性的問題”。也可以說,《哲學通論》是以“最思辨的形式表達了最現(xiàn)實的人類狀況和最真實的精神追求”,真正實現(xiàn)了“時代精神的精華”和“文明的活的靈魂”的統(tǒng)一,因而它既哲學地表征了時代,又歷史地變革了人們的世界圖景、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審美意識和終極關懷,從而塑造和引導了新的時代精神。
《哲學通論》作為“客觀知識”,其次體現(xiàn)為從“學術”到“學養(yǎng)”的轉(zhuǎn)變。恩格斯曾指出,真正的哲學都是“建立在通曉思維的歷史和成就的基礎上的理論思維”。黑格爾在《精神現(xiàn)象學》中區(qū)分了三種思維模式:表象思維、形式推理和思辨思維,認為只有思維自覺到了其思維本性并按照它自己的自身而行動的思辨思維才是真正的哲學思維。④[德]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上卷,賀麟、王玖興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40頁。在此基礎上,《哲學通論》提出了人們把握世界的三個層次的概念框架:常識、科學和哲學。認為哲學思維是區(qū)別于常識和科學的經(jīng)驗表達和理性表述的理論表征。在哲學概念框架或思辨思維的意義上,《哲學通論》以其獨特的個性風格和鮮明的思辨色彩,在對“哲學究竟是什么”的不懈追問和回答中,既為我們展現(xiàn)了深厚的哲學史背景,又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種原創(chuàng)性的哲學解釋原則——“理論思維的前提批判”,這也是《哲學通論》對哲學本性的最重要、最根本的理論定位。在學術研究和學理闡發(fā)的意義上,《哲學通論》確立的原創(chuàng)性哲學解釋原則,也為當代哲學建構和提供了一種“前提批判的形而上學原理”⑤吳宏政:《前提批判的形而上學原理》,載《哲學基礎理論研究》(第二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5頁。。但作為“前提批判的形而上學原理”的《哲學通論》,不僅是一種學術研究和學理闡發(fā),更是一種哲學學養(yǎng)。哲學絕不是“可以用來套在任何論題上的刻板公式”,“可以用來在缺乏思想和實證知識的時候及時搪塞一下的詞匯語錄”⑥《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0頁。;哲學在根本上就是一種學養(yǎng),哲學的本性就是人的本性,哲學的深度就是人修養(yǎng)的厚度,哲學的品格就是人自身的品格。借用費爾巴哈的說法,哲學在本質(zhì)上不是創(chuàng)作書而是創(chuàng)作人。也就是說,作為《哲學通論》的哲學解釋原則的“前提批判的形而上學原理”,必然要從外在的學術研究和學理闡發(fā)轉(zhuǎn)變?yōu)閮?nèi)在的學養(yǎng)和品格養(yǎng)成——學習哲學就是要培養(yǎng)“高舉遠慕的心態(tài),慎思明辨的理性,體會真切的情感,執(zhí)著專注的意志和灑脫通達的境界”?!墩軐W通論》作為“專著性教材”,確實很好地做到和實現(xiàn)了“以學術培養(yǎng)品格”(賀麟語)的從學術到學養(yǎng)的轉(zhuǎn)變和追求。
《哲學通論》作為“客觀知識”,最后體現(xiàn)為從“標準”到“選擇”的轉(zhuǎn)變。通常,人們習慣把學術專著和教材對立起來,把教材看作是“絕對的標準”,把學術專著看作是“個性化研究”。實際上,真正的教材就是最具規(guī)范性、前沿性和權威性的學術專著。在此意義上,《哲學通論》是名副其實的“專著性教材”,它確立和引導了新教科書的標準和模式,打開了選擇哲學的廣闊空間,提供了理解哲學的多重維度和多種可能。如果說,傳統(tǒng)教科書哲學是“沒有選擇的標準的生命中不堪忍受之重的本質(zhì)主義的肆虐”,而教科書哲學改革是“弱化標準的選擇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存在主義的焦慮”,那么,《哲學通論》就是“明確標準的選擇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文主義的教養(yǎng)”。在當代中國,《哲學通論》作為“專著性教材”成功替代傳統(tǒng)哲學教科書而實現(xiàn)的“哲學啟蒙”和“哲學教育”的巨大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不僅是就哲學體系和哲學內(nèi)容變革來說的,更是就其開創(chuàng)和確立了具有鮮明和獨特個性風格的“專著性教材”的新標準和新典范來說的。但《哲學通論》作為新標準和新典范,絕不是以僵化的教條和刻板的樣板而存在,從而成為新的束縛和制約人的思維和頭腦的傳統(tǒng)教科書。也就是說,《哲學通論》的“教科書式”新標準和新典范的獨特意義,不是外在于哲學的僵化標準的硬性規(guī)定意義上的,而是內(nèi)在于哲學自身的開放選擇的柔性引導意義上的。在一定意義上,《哲學通論》作為新標準和新選擇,成了我們學習哲學入門的“敲門磚”和學習哲學后的“試金石”。對此,清華大學宋繼杰教授曾意味深長地指出:孫正聿教授的《哲學通論》是大學生“入學和即將畢業(yè)時都應該細心閱讀的,因為當你初入哲學系的時候,它是一條絕對安全、可靠的道路,把你引向哲學;而當你即將畢業(yè)時,它又是一面鏡子、一把尺子,可以衡量你論文的工作是不是哲學、是什么層次上的哲學?!雹偎卫^杰:《守護住我們的學術思想傳統(tǒng)》,載《哲學基礎理論研究》(第二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3頁??梢哉f,讀《哲學通論》絕對是我們通向哲學的最好“橋梁”,有了它,我們可以少走許多彎路。《哲學通論》既保持了哲學追問自身的開放性,又推動了開放性的哲學教育,從而使哲學及其教育具有了標準的開放性和選擇的可能性。哲學永遠在路上,《哲學通論》也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