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如
茶,可俗可雅,雅俗共賞。既可與柴米油鹽醬醋為伍,亦可同琴棋書畫詩花相伴。
不同于蒼頭百姓,飲茶僅僅是為了滿足解渴提神的生理需求。對于茶,文人盡管也每每提及、謳歌它的實際功用,但更多時候是詩意地“品”、“賞”,然后化作筆底煙霞。
中國茶文化自西漢初成后,在2000多年的歷史長河中,先后經(jīng)歷了唐、宋、明三次高峰,除了飲茶方式的嬗變,還漸漸由“賞茗”(品茗)擴展到“茗賞”。“茗賞”一說,出自明人袁宏道《瓶史》。他在論及清賞插花時說:“茗賞者上也,譚賞者次也,酒賞者下?!逼奋p花,最為清雅,堪為絕配。
在中國文人生活中,“茗賞者”遠不止于花。
伴之以茶,或悠游山水,舒展身心;或靜坐參禪,觀照內(nèi)心;或焚香鼓琴,清神怡情;或觀戲聽曲,安閑自在;或蒔花藝草,或賞石鑒古,清心雅志;或染翰潑墨,或吟哦唱和,抒發(fā)胸臆。盡管世事浮沉,且有名韁利鎖之羈絆,甚至還有些無奈和殘酷,他們卻通過一盞茶,獨抒性靈,恬然自適,開辟了一方澹泊寧靜、超然灑脫、展露真性情的精神領地,也構(gòu)筑了一個以清雅、精致、超逸、素樸為特征的“茗賞”美學體系。
“茗賞”,正是代表了一種波瀾不驚、閑適優(yōu)雅、達觀樂生的人生姿態(tài)。
初萌 洗卻詩腸數(shù)斗塵
『無由持一碗,寄予愛茶人。』
——唐·白居易《山泉煎茶有懷》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茶都是默默無聞地扮演著或藥或食或羹或飲的角色。盡管在魏晉南北朝時代,就有茶詩或文人飲茶的故實,但似乎還只是把它當做一種有保健功效的飲品,至多借以反映名士尚儉的品格。
大約到中唐,茶學皇皇巨著《茶經(jīng)》的問世,昭示著中華茶文化第一座高峰的樹立,也標志著茶真正作為文人生活一種悠閑優(yōu)雅之存在的“理論化”。其作者、被后世譽為“茶圣”的陸羽,本來就是一個尚雅的文人。隱居湖州著《茶經(jīng)》期間,他的“朋友圈”里,就有詩僧皎然、書法家顏真卿、隱士張志和以及詩人裴迪、孟郊、劉長卿、皇甫曾、皇甫冉等。儒釋道隱,詩書酒茶,都交織在江南的靈山秀水里了。
《五言月夜啜茶聯(lián)句》便記錄了一場月夜詩茶會。“素瓷傳靜夜,芳氣滿閑軒”。詩句為我們描繪了一個唯美的畫面:月夜靜謐,六名文士在庭院里,啜茶賞月,聯(lián)句唱和,皎潔的月色傾瀉在素瓷中,詩意閑情伴著茶香緩緩流淌。
像這樣以茶之名的雅集,在“茶道大行”的中唐,頗為普遍。譬如,三月三,修禊日,諸子效仿晉人蘭亭雅集,卻是以茶代酒,“撥花砌,憩庭陰。清風逐人,日色留興。臥指青靄,坐攀香枝。閑鶯近席而未飛,紅蕊拂衣而不散?!保▍温劇度氯詹柩缧颉罚┯谏搅种?,浮素杯,啜香茗,沐清風,賞清景?;蚺P或坐,散漫悠哉,好似閑云野鶴,仿佛連花烏都變得善解人意。
又如,“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塵心洗盡興難盡,一樹蟬聲片影斜?!保ㄥX起《與趙莒茶宴》)閑坐幽篁里,與良朋佳侶相對啜茶,心塵凈盡,渾然忘我,絲毫不覺時間悄然流逝。閑情逸致里,亦流溢著散淡蕭疏的況味。
在燦若繁星的唐代詩人中,白居易算得上很懂茶的一位,他除了自稱“別茶人”外,而且還是一個快活自在的愛茶人,要不然他也不會名“居易”、字“樂天”了。他的茶詩,秉承他一貫的詩風,多以平實質(zhì)樸的語言見長,淡中有味,且逸趣橫生,呈現(xiàn)出清閑恬淡的茶生活。盡管他也愛“杯中物”,但茶是日常不可或缺的,吃飯、睡醒、晚上、酒后都要喝茶,正是“無由持一碗”的愛茶人之真實寫照。
雖也曾遭貶謫,但都還算仕途順利,過著相對富足的生活。他對隱于朝市之“大隱”和隱于丘樊之“小隱”進行折衷,提出“仕隱合一”的“中隱”之道。既不至于受凍挨餓,又能悠然自得。“食罷一覺睡,起來兩甌茶?!薄坝瘟T睡一覺,覺來茶一甌?!薄耙共枰粌设?,秋吟三數(shù)聲。”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很是令人艷羨。
他“茶鐺酒杓不相離”,還有一張琴?!扒倮镏勎O水,茶中故舊是蒙山”。淥水琴,蒙山茶。于琴,他是知音;于茶,他是知己。他曾在一個月朗風清的秋夜,獨坐空林,周遭清寂,他的琴性油然而生:“是時心境閑,可以彈素琴?!彼麑η偎N含的精神,亦有創(chuàng)見:“清泠由木性,恬淡隨人心。心積和平氣,木應正始音?!?/p>
琴之清泠.酒之放曠,茶之素淡,在他生活中實現(xiàn)了完美融合,而且還是常態(tài)?!败浫於唐溜L,昏昏醉臥翁。鼻香茶熟后,腰暖日陽中。伴老琴長在,迎春酒不空?!遍e臥、煮茶、曬太陽,撫琴、飲酒,如此快樂逍遙,他竟還覺得“可憐閑氣味,唯欠與君同”!(《閑臥寄劉同州》)
垂暮之年,他在廬山香爐峰下建了一座草堂,作為終老之地。那里,清泉漱石,松竹成蔭,猿啼烏鳴,還有一片茶園正青青。
交融 競為閑暇修索之玩
『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
——南宋·吳自牧《夢梁錄》
中唐時業(yè)已成為“比屋之飲”的茶,到了宋代更甚。城市商業(yè)經(jīng)濟日漸繁榮,在開封、洛陽、杭州、蘇州等都市,茶坊、茶樓、茶肆等鱗次櫛比,加之文恬武嬉,從平民百姓到文人雅士乃至帝王貴族,都熱衷于飲茶。
同時,隨著南方地區(qū)被進一步開發(fā),茶業(yè)經(jīng)濟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以建州(今福建建甌)北苑龍鳳團茶為代表的名茶成為備受士大夫階層乃至皇窒貴族矚目和追崇的時尚茶品,宋徽宗趙佶甚至還為它寫了一部專著《茶論》。他說:
“縉紳之士,韋布之流,沐浴膏澤,熏陶德化,成以雅尚相推,從事茗飲……而天下之士,勵志清白,競為閑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鏘金,啜英咀華。較篋笥之精,爭鑒裁之別,雖下士于此時,不以蓄茶為羞??芍^盛世之情尚也”。
趙佶所謂的“盛世之情尚”指的正是風靡于兩宋的斗茶,上至宮廷,下至民間,還有官員、文人、富室、僧道,都樂此不疲。斗茶,稱得上宋代的“國民級游戲”了。
除了斗茶,分茶亦是宋代茶文化的一道奇景。常規(guī)的“分茶”,指的是將茶分給飲茶者。但,這還不足以反映出它的獨特, “茶百戲”、“水丹青”才是宋人最炫酷的分茶技藝。 “茶百戲”,即用茶匙在茶湯湯面“作畫”,利用湯紋水脈勾勒出禽獸蟲魚花草,須臾散滅。“水丹青”更絕!僧福全在四只茶甌中分別點茶,湯面上的茶末各變出一句詩來,四甌就是一首絕句。以茶湯為紙,寫詩作畫,點茶、賦詩、書法、繪畫“四藝”融為一體,這恐怕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神操作”了吧。這些“玩藝”在中國的文化土壤里誕生,無疑是文人尚雅到極致的產(chǎn)物。
不論是斗茶,還是斗茶,都與宋代流行的飲茶方式——點茶法如影隨形。趙佶就是一個“骨灰級”點茶高手。在《茶論》中,他不惜筆墨以詩性且生動的語言,親授自己的點茶之道。他嗜茶至深,不僅以茶宴群臣,甚至以九五之尊親手為臣子點茶。
林語堂曾說:“中國人在政治上是荒謬的,在社會上是幼稚的,但他們在閑暇時卻是最聰明最理智的?!壁w佶雖不是個稱職的好皇帝,卻是個才華橫溢的藝術家,詩詞、筆墨、丹青、琴瑟、香道、博古、騎射、蹴鞠、奇花異石等,無不精通,這從傳為他御筆所作的《聽琴圖》就可窺一斑。
畫面中,古松蒼虬,翠竹扶疏,凌霄花攀藤,好一處清幽的庭園。松蔭下,黃冠緇衣作道土打扮者,面前橫琴一張。他神情俊雅,微微低頭,在琴弦上輕攏慢捻。旁有一高幾,上置古雅的香爐,香煙裊裊。聽琴者三,二人朝服官帽,一人為童子,仿佛都沉醉在琴聲里。畫的前景,還有一座玲瓏山石,上置一古鼎,鼎中花枝旁逸斜出。再看畫題“聽琴圖”,乃趙佶自創(chuàng)的瘦金體。畫面上方,是宋書法四大家之一蔡京的七言絕句,左下角為趙佶“天下一人”之花押。
又有《文會圖》,描繪的是文土們在皇家園林中宴飲之場景。偌大的桌案上,茶器、佳肴、酒具臚列,還有六只瓶花,給人琳瑯滿目之感。垂柳后,有一石幾,上橫仲尼式瑤琴一張、香爐一尊、琴譜數(shù)頁。琴囊已解,應是有人剛撫罷。
從這兩件名畫不難看出,宋人雅集,雅境、素琴、好香、瓶花、佳茗,可以說是“標配”,在許多宋畫中都能輕易找到。南宋吳自牧在《夢梁錄》中也記載了當時都城臨安的一條俗諺:“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p>
頗有趣的是,今天茶界都在津津樂道宋人“四般閑事”或“生活四藝”,卻漏了“不宜累家”四字。趙佶不正是被閑事“累家”了嗎?這個家可真“累”大了,竟把家傳的江山給玩丟了!而我們也不禁為他感到惋惜:若非身在帝王家,他一定會是個快快活活玩到老的“大玩家”。
茶興,香亦興。兩宋時代,海外貿(mào)易尤其是香料貿(mào)易十分隆盛。明州(今寧波)、泉州、廣州等聞名世界的港口,香料都是進口貨物的大宗,種類有沉香、檀香、乳香、安息香、蘇合香、降真香等。據(jù)《宋史·食貨志》載:“宋之經(jīng)費,茶、鹽、礬之外,惟香之為利博……”。
于是,在宋代文人的生活中,不僅“茶味”雋永,而且“香煙”縈繞。如“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保ɡ钋逭铡耳p鴣天一寒日蕭蕭上瑣窗》)“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保ɡ钋逭铡蹲砘帯け§F濃云愁永晝》)“午窗歸夢無人喚,銀葉龍涎香漸銷。”(胡仔《春寒》)
又如點茶、書法、詩詞造詣深厚的黃庭堅,就曾自稱“有香癖”,且香事流芳。宋人陳敬《陳氏香譜》中就收錄有與黃庭堅有關的四帖香方:意合香、意可香、深靜香、小宗香,合稱為“黃太史四香”。
再有就是曾任福建轉(zhuǎn)運使督造北苑貢茶的“茶官”丁謂,著有《天香傳》,旁征博引,系統(tǒng)地論述了用香歷史、產(chǎn)地、類別、等級等,堪稱中國首部品評沉香品質(zhì)的文獻。
香可焚,也可入茶助香。蔡襄《茶錄》云:“茶有真香,而入貢者微以龍腦和膏,欲助其香?!边@樣的“香茶”,雖很名貴,也很有創(chuàng)意,但終究是破壞了茶的自然之香。
大成 當年樣樣不離它
『有明中葉,天下承平,士大夫以儒雅相尚,若評書、品畫、瀹茗、焚香、彈琴、選石等事,無一不精。』
——明·文震亨《長物志·跋》
蒙古騎兵的鐵蹄,踏碎了大宋山河,也踏破了文人的夢,文士儒生一下子淪為末流。
入仕之門的關閉,加之亡國喪家之痛,使他們的內(nèi)心飽受煎熬,變得不再優(yōu)雅。漸漸地,他們就像魏晉名±那樣,或隱遁山林,不問世事,或走向市井,玩世謔浪。于是,充滿反叛精神的雜劇就在他們的嬉笑怒罵間問世了,并成為他們宣泄情感的出口,還為后世昆曲的興起提供了豐富的營養(yǎng)。
不過,身為宋室皇族的趙孟頫似乎是個例外。他受忽必烈禮敬,在新朝為官。他能詩善文,工書法,精繪藝,擅金石,通律呂,解鑒賞,尤以書畫成就最高。他的生活,依然是宋人的率真簡素。其《真率齋銘》云:“有酒且酌,無酒且止。清茶一杯,好香一柱。閑談古今,靜玩山水。不言是非,不論官府。行立坐臥,忘形適趣。冷淡家風,林泉清致?!彼€以自己的筆觸,再繪了舊題《斗茶圖》,仿佛是對前朝逝去的追憶與憑吊。
像《真率齋銘》這樣類于警句格言的敘述,在明清文人筆下的小品中更是俯拾皆是。
明代,漢人重坐江山,久閉的仕門重開。但是,文字獄卻掀起了血雨腥風,使文士們再度沉浸在恐怖中,無不噤若寒蟬,如臨如履。許多在宦海沉浮中的文士,不禁心生山林之想,把目光投向了書齋園林,在雅室清苑中,安頓心靈,舒放性靈。
也正是在此際,朱元璋體恤百姓疾苦,罷造團茶,改制散茶,有力推動了多種名優(yōu)茶的創(chuàng)制及飲茶方式——瀹泡法的盛行。江南地區(qū)自古盛產(chǎn)名茶,也盛產(chǎn)文人。他們精于品茗鑒水,也擅于“茗賞”,手握一盞香茗,品賞琴瑟、爐香、草木、奇石、書畫、骨董、美人、風花雪月等等。舉手投足間,無不是浹髓淪肌的雅致。
文震亨《長物志-跋》云: “有明中葉,天下承平,士大夫以儒雅相尚,若評書、品畫、瀹茗、焚香、彈琴、選石等事,無一不精?!敝煸暗谑咦印帿I王朱權就是這樣的全才。他好學博古,尤精曲律,著作宏富。著有《茶譜》《神奇秘譜》(古琴曲集)《太和正音譜》(北曲譜及評論專著)以及《沖漠子獨步大羅天》《卓文君私奔相如》等雜劇12種。
所謂“長物”,本指身外之物,饑不可食,寒不可衣。在這部閑書中,他說:“花木、水石、禽魚有經(jīng),貴其秀而遠、宜而趣也;書畫有目,貴其奇而逸、雋而永也……香茗有荀令、玉川之癖,貴其幽而暗、淡而可思也?!苯茏魅司秃苁熘O這些等閑事,可謂是“解語人”。他說:“我們于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游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而且是愈精煉愈好。”
陳繼儒的解讀與品評就更具體了:“香令人幽,酒令人遠,石令人雋,琴令人寂,茶令人爽,竹令人冷,月令人孤,棋令人閑,杖令人輕,水令人空,雪令人曠,劍令人悲,蒲團令人枯,美人令人憐,僧令人淡,花令人韻,金石彝鼎令人古”。(《太平清話》)
在他看來,或物,或景,或人,皆有特性,皆有值得賞味之處。而他把心目最理想的書齋雅苑應是:“凈幾明窗,一軸畫,一囊琴,一只鶴,一甌茶,一爐香,一部法帖;小園幽徑,幾叢花,幾群烏,幾區(qū)亭,幾拳石,幾池水,幾片閑云”。(《小窗幽紀》)因此,他“嘗凈一室,置一幾,陳幾種快意書,放一本舊法帖;古鼎焚香,素廑揮塵,意思小倦,暫休竹榻。餉時而起,則啜苦茗,信手寫漢書幾行,隨意觀古畫數(shù)幅?!贝送猓€“帶雨有時種竹,關門無事鋤花;拈筆閑刪舊句,汲泉幾試新茶?!?/p>
如此閑雅的生活方式,在明代文人群體中十分普遍。高濂嗜閑,他對閑的定義是:“心無馳獵之勞,身無牽臂之役,避俗逃名,順時安處。”而閑“可以養(yǎng)性,可以悅心,可以怡生安壽”。他“焚香鼓琴,栽花種竹……坐陳鐘鼎,幾列琴書,帖拓松窗之下,圖展蘭室之中,簾櫳香靄,欄檻花研”。這些閑事被他稱為“燕閑清賞”。
品茗、焚香、鼓琴、臨帖、賞鑒、清供、吟詠、游賞等諸般閑事以及場所、環(huán)境、心境、情境,甚至共享閑趣的人選,都在明清的小品文、閑書、畫作中交相輝映,水乳交融。
論茶,如許次紓《茶疏》對茶“飲時”作了非常詳致的臚列:“聽歌拍曲、歌罷曲終、杜門避事、鼓琴看畫……”共有二十四項之多,屠隆《茶說》、馮可賓《岕茶箋》、徐渭《秘集致品》等篇什中也有類似的陳述。論花,如袁宏道《瓶史》中羅列“花快意”有十四條,即“明窗,凈幾,古鼎,宋硯,松濤,溪聲,主人好事作詩,門僧解烹茶,蘇州人送酒,座客工畫花卉,盛開快心友臨門,手抄藝花書,夜深爐嗚,妻妾校花故實”。還有,屠隆《考槃余事》中對香、琴、花、游具的品評,皆不出此藩籬。
無所事事之閑事,是療俗的“良方”,可“清心樂志”,“心目間,覺灑灑靈空,面上俗塵,當亦撲去三寸”。
朱權認為,有茶常伴是一種清心寡欲、寧靜自持的生活,“能志絕塵境,棲神物外,不伍于世流,不污于時俗”。在一盞清新淡雅的茶中,超凡脫俗,返璞歸真。
至清代,制茶技術的進一步發(fā)展,促成了六大茶類的最終形成,各地涌現(xiàn)的名優(yōu)茶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文人茶生活雅尚承明代文人之余緒,且更趨精致、豐富。譬如,李漁《閑情偶寄》,就涉及了戲曲、歌舞、服飾、修容、園林、建筑、花卉、器玩、頤養(yǎng)、飲食等諸多方面,見解獨到精辟,被譽為“古代生活藝術大全”。而自稱“十全老人”乾隆皇帝,恐怕是中國歷史上繼宋徽宗之后最愛茶的皇帝。較之趙佶,他文治武功,開疆拓土,開創(chuàng)了太平盛世,并且品茶試泉玩出了新高度,為后世留下不少佳話美談。然而,書畫、博古、音律、詩詞等藝術造詣,卻遜色趙佶幾多。
元末明初,蘇州昆山一帶出現(xiàn)了昆曲,它糅合了唱念做打、舞蹈及武術等形式,且以曲詞典雅、行腔婉轉(zhuǎn)、表演細膩著稱。后經(jīng)魏良輔、梁辰魚等戲曲家的改造,迅速在全國流行開來,廣受文人、富商的青睞,其受歡迎程度比今天流行歌曲更甚,甚至遠在帝都的康熙、乾隆都是昆曲的忠實“粉絲”。昆曲作為一種嶄新的藝術形式,進入文人生活后,便演化出一種令人心醉神迷的美好與優(yōu)雅。常常是風和日麗,在一處幽靜雅致的園林里,三五好友,斜靠在水榭戲臺前的欄桿,邊喝茶,邊聽戲,興致來時,還不由自主地跟著哼了起來?!傲汲矫谰澳魏翁欤p心樂事誰家院?!钡崖曈茡P,唱腔柔婉,伴著水袖飛舞,靜享一盞茶的從容與悠閑。
有清一代,文人茶生活中匯集了多種藝術形式,可謂“蔚為大觀”,卻也在登峰造極的雅致中折射出了末世的最后榮光。清亡后,文人的茶事樂活雅尚在兵荒馬亂中冰消瓦解,只有林語堂、周作人、梁實秋、汪曾祺等文人的筆下,還尚存著些“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