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武

冷戰(zhàn)結束已28年了。盡管兩極對抗的舊秩序崩塌，但新的國際秩序并沒有建立起來。重建國際新秩序成為21世紀的時代命題，也是擺在戰(zhàn)略家和政治家面前的全球性主題。

自1648年建立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以來，國際社會先后經歷維也納體系、凡爾賽體系和雅爾塔體系的構建，這都是人類通過戰(zhàn)爭的慘重代價換來的相對穩(wěn)定的國際秩序。正因如此，聯合國大廈的設計者有意把大樓的側面設計成一座豐碑，而把聯合國大會廳設計成一座墳墓形狀。這樣的設計旨在讓人類永遠記住血的教訓。

但令人遺憾的是，二戰(zhàn)后世界滿目瘡痍，唯美國一家獨大，美國國內生產總值超過世界的60%。美國主導的雅爾塔體制一開始就播下嚴重失衡的種子。如果說一戰(zhàn)的結束來自于對初生蘇維埃政權的恐懼，那么二戰(zhàn)后鐵幕如此快地降臨，也同樣出于對共產主義蘇聯成長壯大的恐懼。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蘇聯這個最強大敵人消失以后，另一個社會主義中國卻以美國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崛起，美國有如夢方醒的感覺，大呼中國利用美國的反恐“偷吃了美國人的午餐”。當特朗普發(fā)布《國家安全戰(zhàn)略報告》，并將中國定為“主要競爭對手”之后，歷史又一次重現了意識形態(tài)的對抗，未來新秩序的建立注定伴隨著兩大制度的較量。

一百多年來，兩大制度的共存與共容本是社會進化過程中的自然現象，但在美國人的思維中，卻有意把社會主義制度推向對立面，視為自由民主制度的最大挑戰(zhàn)。由于蘇聯的解體來得太突然，美國陶醉在“不戰(zhàn)而勝”的喜悅中，美國戰(zhàn)略也因此迷失方向，尤其是美國拋開了國家主權原則，打著人權高于主權的旗號，輕易開啟了三場戰(zhàn)爭,但南斯拉夫、阿富汗和伊拉克戰(zhàn)爭并未實現美國希望的結果，相反卻極大消耗了美國的國力，損害了盟國之間的團結，以致美國不得不進入全面的戰(zhàn)略收縮。奧巴馬聚焦亞太，特朗普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干脆宣布退“群”，直接觸動維系美國霸權的“同盟”根基，加速包括WTO等國際組織的解構。一些人擔心，美國正把國際社會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游戲規(guī)則再次導向“叢林法則”，以競爭取代合作。曾任美國國務院政策規(guī)劃司司長的哈斯感嘆，“我們正處在一個日益失序的世界”。正像一些政治家指出的，雖然軍事手段看似能為某些地區(qū)帶來秩序，但帶來的實則是危機。中東“茉莉花革命”就是最鮮活的例證，當舊的治理體制被破壞時，新嫁接的體制卻不能有效運作，權力真空引發(fā)更多混亂，不僅搞亂了中東，也正在改變歐洲的發(fā)展方向。

歷史是最好的老師。從長遠而言，社會的發(fā)展有自身的規(guī)律，雖然有時會拐進小道，但絕不會信馬由韁。哈斯眼中的“失序”，其實是指美國無法按照自身模式塑造世界。美國一家獨大、為所欲為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但任何新秩序的建立都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就像進化需要時間一樣。我們必須清醒地看到，在這個過渡期內，權力格局和力量對比并沒有發(fā)生根本性逆轉，美國在關鍵問題上說了算的規(guī)則并沒有發(fā)生實質性變化，美國在經濟、軍事、科技領域的領先優(yōu)勢依然突出。

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是，冷戰(zhàn)的結束既是全球化加速發(fā)展的一段黃金期，也是世界力量對比變化的加速器，這是未來世界秩序重構的大前提。過去幾十年間，國家資本、技術和市場從西方發(fā)達中心向更加廣泛的邊緣地區(qū)擴散和轉移，使較不發(fā)達國家有條件實現經濟超越型發(fā)展。美國GDP在世界的份額也因此大幅度下降。伴隨這樣的轉移和擴散，世界權力也出現分散化的趨勢。新興國家群體性崛起，理所應當地需要更多參與世界事務和分擔責任。

但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包括中國在內的一系列改革訴求存在著明顯的焦慮和誤判，把中國建立亞投行、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等視為“重起爐灶”。“美國病”的產生實質上是建立在錯誤信息基礎上而作出的“過度反應”，正像約瑟夫·奈所言，美國可能在未來幾十年里仍然比任何單一的國家更強大，美國的真正問題不在于它是否會被中國所取代，而是權力擴散減少了美國控制他人的相對能力。

美國的優(yōu)勢越來越小，但世界卻變得更加復雜。自冷戰(zhàn)結束以來，特別是21世紀以來，難民問題、氣候變化、恐怖主義、網絡世界立法缺失等問題層出不窮，這是人類面臨的共同挑戰(zhàn)，也是新秩序重塑過程中必須面對的迫切問題，尤其是民粹主義問題，既是各國需要重點處理的內部問題，也是國際社會面臨的共同世界性難題，是全球化加速推動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嚴重不相適應的具體表現形態(tài)。民粹主義在全球泛濫，成為民選政府推動負責任改革的公害。一些國家的政權更迭像走馬燈一樣，國際問題與國內問題相互影響，相互交織，互為因果，讓世界顯得更加混亂?；粮裰赋?，任何一國都不可能單槍匹馬地建立世界秩序，要建立真正的世界秩序，它的各個組成部分在保持自身價值的同時，還需要有一種全球性的、結構性和法理性的文化。這就是超越任何一個地區(qū)或國家視角和理想的秩序觀。正因為如此，習近平主席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概念。

國際新秩序的建立不僅取決于大國間國家雄心的博弈，更取決于國際社會的力量、妥協與共識。面對當下國際社會中的“失序”之困，必須以一個開放的心態(tài)對其進行改革。為了避免世界秩序再次演變成大國勢力范圍之爭，有必要最大限度地容納全球治理、大國協調、多邊合作、南北對話等，把我們這個時代所需要的各種支柱和環(huán)節(jié)都包容進來，包容各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利益和關切。提供一個大家都能舒適地居于其中的秩序“屋頂”。

特朗普于2月5日發(fā)表年度國情咨文時呼吁“美國國內放棄對抗政治，學會合作、讓步與共贏”，國際社會何嘗不是對特朗普抱持同樣的期待？從這個意義上說，美國的退群不是明智的選擇，在當下美國繼續(xù)主導的世界秩序中，向國際社會提供公共產品是美國的責任。動不動向鄰國、盟國和大國甩臉子、耍脾氣、搞訛詐，容不得他人參與新規(guī)則制定的這種“美國病”得治?！?/p>

（作者是人民日報前駐聯合國首席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