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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淵明《游斜川并序》作年及創(chuàng)作心態(tài)

      2019-02-21 06:55:35
      蘇州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辛丑宋書異文

      楊 柳

      (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 師范學(xué)院,北京 100011)

      陶淵明《游斜川并序》記錄了陶淵明歸隱田園之后,于某年的新春佳景之中,與二三鄰曲,閑游斜川,騁目以散懷,賦詩以興情。關(guān)于這一詩一序,尚有不少疑義,如:斜川究竟何所在?該詩并序作于何時?創(chuàng)作主旨為何?這些問題至今意見紛紜,未有定論。

      《游斜川并序》中涉及作年的關(guān)鍵字詞存在異文,序文中“辛酉正月五日”,究竟是“辛酉”還是“辛丑”?詩中“開歲倏五十”,是“五十”,還是“五日”?各版本意見不一。對該詩作年的判斷直接影響到對陶淵明享年的判定,故此,對該問題做些辨析,仍然有著重要意義。

      在較早的四種宋本陶集①汲古閣藏《陶淵明集》十卷,紹興本《陶淵明集》十卷,曾集所編《陶淵明文集》二冊不分卷,湯漢《陶靖節(jié)先生詩注》四卷。中,《游斜川并序》,除湯漢注本于序文作“辛丑”而于詩作“五日”以外,其余三種版本的正文(包括序文和詩)均作“辛丑歲正月五日”和“開歲倏五十”,而汲古閣藏本和曾集本都有“一作酉”和“一作日”的校記,紹興本則徑作“辛丑”“五十”,沒有異文。不少研究者據(jù)此認為,這說明幾種較早的宋刻本陶集都傾向于作“辛丑”“五日”。筆者認為,四種宋刻本中的三種都保留有異文,恰說明這三個版本對此都持疑義。

      對此處異文的產(chǎn)生,袁行霈先生解釋道:現(xiàn)存最初的幾種刻本原來是“辛丑”年“五十”歲,后來有人發(fā)現(xiàn)與《宋書·陶潛傳》所載陶淵明享年六十三歲的說法不符,于是漸漸依據(jù)《宋書》加以修改,于是出現(xiàn)了異文。開始還保留著原貌,只是用注出異文的方法使它不違背《宋書》。再往后就改動原文以遷就《宋書》,反過來將原文以異文的形式注出。最后索性連異文也不要了。[1]223-224古籍異文的產(chǎn)生,有多種復(fù)雜的原因。此種說法僅是推測,并無確鑿依據(jù)。

      袁行霈先生指出,《東坡先生和陶淵明詩》云:“雖過靖節(jié)年,未失斜川游?!睎|坡時六十二歲詩稱過靖節(jié)年,則其所見陶集必為“五十”,非“五日”。而蘇過的《小斜川引》說:“今歲適在辛丑,而余年亦五十,蓋淵明與余同生于壬子歲也。”①蘇過:《斜川集》卷六,見鮑廷博《知不足齋叢書》本,第二十六集,清刻本。明顯是采取“辛丑”年“五十”歲的的本子。這一點在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中得到了證實:“陶淵明《游斜川》詩,自敘辛丑歲年五十。蘇叔黨宣和辛丑亦年五十,蓋與淵明同甲子也。是歲得園于許昌之西湖上,故名之曰‘小斜川’云?!雹陉懹危骸独蠈W(xué)庵筆記》,見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865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2頁。可見蘇過所見陶集也作“五十”。[1]224

      既是數(shù)種宋刻本均存在異文,則蘇軾、蘇過很可能只是在異文中作了一個選擇,并不能憑此否認其他異文存在的合理性。吳仁杰《陶靖節(jié)先生年譜》中有對以上觀點的很好辯駁:“東坡和此篇云:‘雖過靖節(jié)年,未失斜川游?!瘱|坡于時年六十二,自辛酉歲論之,先生五十七歲,而東坡又過其五,亦無傷也?!盵2]

      陶集版本并不能確定“辛丑”與“五日”。馬永卿《嬾真子》卷一云:“世所傳五柳集數(shù)本不同,謹按淵明乙丑生,至乙巳歲賦《歸去來》,是時四十一矣。今《游斜川》詩或云辛丑歲,則方三十七歲,或云辛酉歲,則已五十七。而詩云‘開歲倏五十’,皆非也。若云‘開歲倏五日’則正序所謂正月五日,言開歲倏忽五日耳。近得廬山東林舊本,作‘五日’,宜以為正?!盵3]陶澍《靖節(jié)先生年譜考異》云:“按‘五十’當(dāng)從舊本,作‘五日’,不必改丑為酉為亥?!雹厶珍骸毒腹?jié)先生年譜考異》,見陶澍《靖節(jié)先生集》(附錄),《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既然從版本出發(fā),不能否棄任何一種異文存在的合理性,則對于異文的判斷與選擇,就應(yīng)當(dāng)綜合考量其他因素。

      不少學(xué)者從《游斜川》本文的情感、表達出發(fā),提出此作應(yīng)是陶淵明五十歲所作,詩中當(dāng)作“開歲倏五十”。筆者認為,當(dāng)從四個方面對“開歲倏五十”作以辨析。

      1.學(xué)者認為此詩與《與子儼等疏》作于同時期,而《與子儼等疏》作于五十之后,故此詩也當(dāng)作于此前后。

      根據(jù)“吾生行歸休”以及“未知從今去,當(dāng)復(fù)如此否”可以判斷,此詩當(dāng)作于晚年,且當(dāng)與《與子儼等疏》等寫作時間接近,因為其中所傳達的心態(tài)非常相似。而《與子儼等疏》自云“年過五十”[4]187,“病患以來,漸就衰損……自恐大分將有限也”[4]188,則《游斜川》當(dāng)作“開歲倏五十”。[5]60但不可據(jù)此判斷,游斜川正好就是在作者五十歲時。

      2.若作“開歲倏五日”,則與“吾生行歸休”的感嘆不相稱。

      有的學(xué)者認為“開歲倏五十”只能是“五十”而不可能是“五日”,因為若作“五日”則與下句“吾生行歸休”顯得極不相稱。開歲五天,怎會引起性命歸休的感慨呢?梁啟超《陶淵明年譜》謂:“殊不知‘開歲倏五日,吾生行歸休’,此二語如何能相連成意?慨嘆于歲月擲人者,豈以日計耶?”[6]59而鄧安生《陶淵明年譜》亦認為“感慨得毫無道理?!盵5]59對此,傅東華《陶淵明年譜》駁道:“且‘開歲倏五日,吾生行歸休’兩句,吾人若注意一‘倏’字,則正非‘五日’,不能連接成意。五十年之歲月,豈能倏然而至耶?《歸去來辭》云:‘羨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蓋歲時休臘,易惹起歲月擲人之感,甫言換歲,倏又五日,光陰誠迅速哉!其在暮年,能不起歸休之感乎?”[7]18-19游國恩《陶潛年紀(jì)辨疑》亦認為,二語能相連成語,乃“普通的感慨”[8]。

      的確,正月時節(jié)最易惹人新舊交替、時光飛逝之嘆,那種認為不可能僅僅因為開年倏忽過了五日就慨嘆“吾生行歸休”的說法似乎是于情不符。而若作“五日”,則整個句子非常朗暢,作“五十”,意為一開歲就倏忽過了(到了)五十歲,反有滯澀之處,按其意,則詩人更當(dāng)感嘆的是,百年倏過半。

      3.《游斜川》序說及游玩賦詩之后,“各疏年紀(jì)鄉(xiāng)里,以記其時日”,則淵明年紀(jì)應(yīng)驗證在“開歲倏五十”中。

      梁《譜》云:“況序中明言‘各疏年紀(jì)’,若作‘開歲五日’,所疏年紀(jì)何在耶?”[6]59鄧《譜》亦提出,《游斜川》序云“各疏年紀(jì)鄉(xiāng)里,以記其時日”,則序和詩中的“正月五日”就是指的時日,“五十”就是其時年紀(jì):“記其時日”者,“辛丑正月五日”是也,“疏年紀(jì)”者,則必為“開歲倏五十”。[5]59

      筆者認為這種一一對應(yīng)坐實的方式,實不可取。原因有二:其一,并未見同游人之作,不能確知他們是如何“各疏年紀(jì)鄉(xiāng)里,以記其時日”的;其二,就淵明而言,該詩及序并不曾道及“鄉(xiāng)里”,因此拋開鄉(xiāng)里不顧,只將年紀(jì)、時日來對應(yīng),這種方式不太可靠。傅《譜》云:“至序中末句,明言‘各疏年紀(jì)鄉(xiāng)里,以紀(jì)其時日’,此年歲鄉(xiāng)里,似皆附注詩后,集中不載。梁《譜》為自圓其說計,特將鄉(xiāng)里二字刪去,然各本俱有此字。梁先生詎能一手遮盡?即如梁先生所言,‘五十’為疏年紀(jì),然則所疏之‘鄉(xiāng)里’何在耶?”[7]19所謂“各疏年紀(jì)鄉(xiāng)里,以記其時日”即作品完成之后的署名、落款,而不必硬生生將其與作品內(nèi)容相對應(yīng)。

      4.認為作“開歲倏五日”,與序文重復(fù)。

      鄧《譜》還指出:如果作“開歲倏五日”,就與序文重復(fù),而以“文體省凈”著稱的陶淵明,斷不會寫出這樣的詩作。筆者以為,這樣的論斷也不太可靠。就詩與序各自承載的功能而言,詩序通常交代時間地點創(chuàng)作背景,此處作者正是明白交待,游斜川時間在正月五日,而詩歌中說及“五日”則是作者感慨歲首幾日倏然而過。盡管兩者都提及“五日”,但內(nèi)涵意蘊不同,并非無謂的重復(fù)。相反,此處還有個序與詩語意連貫的問題。李公煥箋注本序文作“辛丑正月五日”,詩作“開歲倏五日”,李按道:“辛丑歲靖節(jié)三十七,詩曰‘開歲倏五十’,乃義熙十年甲寅。以詩語證之,序為誤。今作‘開歲倏五日’,則與序中‘正月五日’語意相貫?!雹倮罟珶ǎ骸豆{注陶淵明集》,《四部叢刊》初編本,商務(wù)印書館1929年版??梢姡J為《游斜川》作于陶淵明五十之年,原文應(yīng)為“辛丑”“五十”之說,并沒有充分的論據(jù)。

      逯欽立注《陶淵明集》及所附《陶淵明事跡詩文系年》將這首詩認作陶淵明五十歲所作,但在解釋時另辟蹊徑。于原序取“辛酉”而不取“辛丑”,認為“辛酉”不是紀(jì)年而是紀(jì)日,“原文干支時日有竄誤,應(yīng)作正月五日辛酉”[4]45,又云:“卷三各詩凡甲子紀(jì)年者,干支下均以歲字承之……此詩各刻本率無歲字,個別有歲字者乃后人臆添,舊本并不如此?!盵4]281本文認為,干支辛丑(辛酉)后沒有出現(xiàn)“歲”字,并不能說明“辛酉”不是表示紀(jì)年干支。逯說并無版本依據(jù),且有臆改原文之嫌。另,其考論中頗有自相矛盾之處,不足為據(jù)。②鄧安生指出:逯《譜》有發(fā)明開山之功,然愚有功虧一簣之嘆。逯《譜》謂“據(jù)陳垣《二十史朔閏表》,本年(按,指義熙十年甲寅)正月朔日正為辛酉,與詩開歲之言合。詩序以五日為辛酉,五字當(dāng)誤?!逼渥⒈驹妱t云:“原序干支時日有竄誤,應(yīng)作正旦五日辛酉。”自相矛盾,乖謬已極。且正月五日即朔日耶?按《說文解字》:“朔,月一日,始前也?!笔莿t農(nóng)歷初一為朔日。逯《譜》據(jù)《二十史朔閏表》,義熙十年甲寅正月朔日為辛酉,朔日正謂初一,然于《游斜川》序“五日”無可奈何,故權(quán)以“五字當(dāng)誤”塞責(zé)。然五字何以“當(dāng)誤”,自知難通,故其注《游斜川》詩序,于題下注云:“原序干支時日有寬誤,應(yīng)作正月五日辛酉。”此種矛盾與乖謬,實由遷就《宋傳》六十三歲之記載所致。(參見鄧安生:《陶淵明年譜》,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81頁)

      鄧《譜》沿襲了逯氏的思路:“序端辛丑二字,歷來皆以為干支紀(jì)年,穿穴彌縫,逞臆寬改,以求合于年歲,而終無一能自圓其說者。至逯《譜》謂為干支紀(jì)日,始得其實?!盵5]180但卻另取“辛丑”,認為辛丑為干支紀(jì)日,“正月五日”當(dāng)是作者自注,后人傳抄、翻刻時誤入正文。遂致混淆。[5]182此種推斷同樣缺乏版本依據(jù),難以成立。陶集中從未見有自注竄入正文的現(xiàn)象。而且,難以想象,對于這樣一個有紀(jì)念意義的日子①序曰:“各疏年紀(jì)鄉(xiāng)里,以記其時日?!?,陶淵明會不記其年,卻又棄簡用繁,以干支來紀(jì)日,再加上自注。而作“辛丑,天氣澄和,風(fēng)物閑美”,于文氣亦不通,不太符合古人的表達習(xí)慣。

      總之,若定此詩并序作于陶淵明五十歲,則無論怎樣推斷都會遭遇矛盾。龔斌先生認為,若以序“辛丑”、詩“五十”為正,依舊譜,則是年淵明三十七,與“開歲倏五十”句相矛盾。若以序“辛酉”、詩“五十”為正,依舊譜,則是年淵明五十七,又與詩“五十”不合。[9]505-506袁行霈先生也指出:后人在刊刻的過程中,有將“辛丑”改為“辛酉”,“五十”改為“五日”以遷就《宋書》之理;而無將“辛酉”改為“辛丑”,“五日”改為“五十”以致與《宋書》相悖之理。[1]224問題已經(jīng)明確,此處作“辛丑”“五十”顯然與《宋書》相違背。

      于是,研究者調(diào)轉(zhuǎn)思路,將“辛酉”或“辛丑”定為陶淵明的五十之年,轉(zhuǎn)而去推翻《宋書》關(guān)于陶淵明享年的論斷,提出種種陶淵明享年之說。

      下文我們就來探討《宋書》陶傳所載陶淵明享年能否被推翻的問題。

      陶淵明享年一直是聚訟紛紜的問題。在陶淵明的五種傳記中,《宋書·陶淵明傳》云:“元嘉四年卒,年六十三?!盵10]2290《晉書·陶淵明傳》和蕭統(tǒng)《陶淵明傳》同《宋書》?!赌鲜贰诽諅?、《蓮社高賢傳》僅書卒年,不記年歲。顏延之《陶征士誄》也僅書卒年。自宋王質(zhì)《栗里譜》至清陶澍《陶靖節(jié)年譜考異》,再到現(xiàn)代逯欽立《陶淵明事跡詩文系年》,均贊同《宋書》之說,當(dāng)今許多學(xué)者也大都采用此說。此間雖有學(xué)者提出異議②如,梁《譜》始生疑問,舉凡八證,謂其享年五十六。并依據(jù)三條主要論據(jù),筆者認為都不能成立。

      1.異議者認為沈約和蕭統(tǒng)于陶淵明生平有不詳之處,則其所謂陶淵明享年亦不可據(jù)。

      筆者認為,不能因為《宋書·陶淵明傳》和蕭統(tǒng)《陶淵明傳》有不詳之處就認為二者言之鑿鑿的陶淵明卒年也不可靠。且沈約、蕭統(tǒng)于淵明事跡模糊之處均有明示,如對陶淵明的字不確定,則將兩種說法都寫了出來,但關(guān)于陶淵明的享年卻是清晰、篤定的,未見有猶疑。

      2.認為顏《誄》較沈書年代早,顏《誄》僅言卒年,未及卒歲,故《宋書》陶淵明享年不可靠。

      袁行霈《陶淵明研究》指出:就陶淵明享年而言,《文選》顏延之《陶征士誄》只說:“春秋若干,元嘉四年月,卒于尋陽縣之某里?!敝谎云渥淠甓囱云渥錃q。顏延之是陶淵明生前好友,撰寫誄文是在陶淵明卒后不久,于其享年尚且闕疑,而晚于顏延之的沈約又從何得知?據(jù)《宋書·自序》,其書永明六年(488)二月畢功,此時距陶淵明去世已六十一年,其可信性當(dāng)然在顏《誄》之下,兩相比較,我們寧可相信顏《誄》而懷疑沈《傳》。[1]212

      筆者認為,顏《誄》出于憑吊友人的目的而作,不知其具體年壽而寫作“春秋若干”,又不知其里而謂之“尋陽縣之某里”,亦是可以理解的。而沈約寫作《宋書》當(dāng)是收集了大量的資料。不能因為其年代稍晚,就認為沈約毫無可能得知陶淵明的年歲。今所見顏《誄》是收錄在《文選》中的,是經(jīng)過了編纂者之手的。而沈約之《宋書》成書在蕭統(tǒng)《文選》之前①蕭統(tǒng)《文選》成書約為522—527年(?),沈約《宋書》成于488年,后者早了三四十年。,故不能斷定《文選·陶征士誄》比沈約《宋書》之說更可靠。按袁行霈先生的說法,寧可信宋傳,而不可信《文選》,更何況二者并無抵牾之處。筆者認為,即便《宋書》的確在一些人物生平、生年等細節(jié)上有問題,也不見得其所載陶淵明的享年就同樣不可靠。

      3.以陶淵明詩文作為內(nèi)證,證明“宋傳”六十三歲說難以成立。

      以內(nèi)證來判斷陶淵明的享年應(yīng)當(dāng)是最為可靠的。袁行霈先生認為,“在各種資料中,最重要的是陶淵明自己的詩文”[1]218。從研究者所舉內(nèi)證來看,并不能真正推翻宋傳六十三歲說。例如,龔斌先生《陶淵明集校箋》列舉五條證明宋傳六十三歲說難以成立。但這五條內(nèi)證實無一條能確然成立,以下對此逐一辨析。

      其一,引《文選》卷五十七顏《誄》之“年在中身,疢維痁疾,視死如歸,臨兇若吉……”[11]792等語,認同梁《譜》所謂陶淵明亡于中身之年,壽不及六十之說。

      《文選》所載顏《誄》提到陶淵明之死凡二處:一為序文“春秋若干,元嘉四年月日,卒于尋陽縣之某里”[11]791,一即誄文“年在中身,疢維痁疾。視死如歸,臨兇若吉。藥劑弗嘗,禱祀非恤。傃幽告終,懷和長畢”[11]792。研究者認為“中身”一詞當(dāng)指五十歲左右,又認為顏《誄》“年在中身”句,即指陶淵明卒年。此處實存在較大的誤會,“年在中身”句并非指陶淵明臨終狀況,而是指其生命中的一個重大變故—顏《誄》中這兩兩相對的幾句話,透露出一個極為重要的信息,即陶淵明在中身之年(五十歲左右)患了重大疾病—痁疾。②李錦旺認為:五十歲左右罹患痁疾,這極大地改變了淵明的生活狀況和創(chuàng)作狀態(tài),甚至可以說,徹底改變了他的心態(tài),尤其是關(guān)于生死的觀念。(參見李錦旺:《陶淵明晚年痁疾及其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江淮論壇》2013年第6期,第172—177頁)“疢維痁疾”,即指其患了瘧疾。李錦旺先生注意到了痁疾給陶淵明帶來的重要影響,遺憾的是,長期以來,這個問題并未引起研究者足夠的關(guān)注。以往研究者于此處,多只解讀為“中年遇疾”,甚至以為這與說其少年即羸弱多病、歸耕之后愈發(fā)疾病纏綿重復(fù)了。筆者認為,雖說淵明少年羸弱,歸園田躬耕之后亦常常貧病交加,但其視死如歸,臨兇若吉,則是在其五十歲患此“大瘧”之后。還有研究者指出,這幾句描述的是淵明臨終前的狀況,梁《譜》即以此證淵明壽不及六十,而朱自清亦謂“此證甚堅”[12],而從上下文看來,顏延之確定知曉的只是陶淵明于中身之年獲此瘧疾,至于其最終年歲,似非確知。

      其二,《游斜川》中,若以序“辛丑”、詩“五十”為正,依舊譜,則是年淵明三十七,與“開歲倏五十”句相矛盾。若以序“辛酉”、詩“五十”為正,依舊譜,則是年淵明五十七,又與詩“五十”不合。若將“五十”改為“五日”,則又與詩中感嘆日月擲人的情緒不合。

      龔斌先生認為,序中“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強烈流露出年壽將終的預(yù)感,此種情緒常見于淵明五十以后的詩文中。[9]88此評甚為恰當(dāng)。但因為沒能了解陶淵明于五十之中身之年罹患不治之瘧疾的事實,論者就未能揭示為何在陶淵明后期(五十以后)詩文中年壽將終的預(yù)感來得如此強烈,甚至于拂之不去。袁行霈先生質(zhì)疑道:“不過五日而已,何致有我的生命行將終結(jié)的感嘆呢!”[1]226殊不知,對于一個病患衰損之人,倏忽之嘆時刻在心里,遇事遇物即可噴發(fā)。此句不可等閑看過。田曉菲認為,“未知”云云是勸飲之語,也是飲宴詩的常見主題。[13]而實際上,將此句與前文“吾生行歸休”相參看,便知,淵明此時的及時游賞,并非“古詩十九首”式的泛泛的生命慨嘆,而是融入了深切的生命體驗。其于死亡的曠達態(tài)度,實是因為對死亡有過切實、深刻的思考,有了足夠的心理準(zhǔn)備。

      其三,認為舊譜(六十三歲說)所載淵明的仕宦年限(二十九歲至四十一歲,一共十三年),與其《飲酒》《雜詩》等自述不符合,故“宋傳”六十三歲說難以成立。

      此處對陶詩的解讀有些偏頗。首先,《飲酒》其十六云:“行行向不惑,淹留遂無成?!盵4]96并不能證明陶淵明不到四十歲就棄官了。據(jù)其詩文可知,陶淵明在約四十歲之前,應(yīng)當(dāng)有過較長的淹留期,這段淹留時期頗為苦悶、糾結(jié),留下了大量詩文,《雜詩》《飲酒》中不少篇章或作于此時?!讹嬀啤菲涫旁疲骸爱犖艨嚅L饑,投耒去學(xué)仕?!菚r向立年,志意多所恥?!饺叫菤饬?,亭亭復(fù)一紀(jì)?!盵4]98此詩所說,乃是其“向立年”的入仕又退歸的經(jīng)歷?!端螘ぬ諟Y明傳》載其初仕“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10]2287。而這一“盡介然分”,已“亭亭復(fù)一紀(jì)”,也即十二年,則可知,此詩亦作于陶淵明四十歲前后?!哆B雨獨飲》云:“自我抱茲獨,黽勉四十年?!盵4]55《戊申歲六月中遇火》云:“總發(fā)抱孤介,奄出四十年。”[4]82《榮木》云:“先師遺訓(xùn),余豈之墜。四十無聞,斯不足畏?!盵4]16而“行行向不惑,淹留遂無成”正表現(xiàn)出其內(nèi)心對于功業(yè)不建的慚惶,以及究竟是出還是處的糾結(jié)。晉元興三年(404)二月,劉裕起兵勤王,推倒桓玄,陶淵明于本年夏季東下為鎮(zhèn)軍參軍。

      而《雜詩》其十“荏苒經(jīng)十載,暫為人所羈”[4]121,未見得是陶淵明在徹底歸隱之后對仕宦經(jīng)歷的回顧,而更可能是身在仕宦之中無奈的自我勉勵與寬慰。故不可據(jù)此即論斷其出仕年限恰為十載,更不可據(jù)此判定《宋書》六十三歲說有誤。

      《戊申歲六月中遇火》詩云:“總發(fā)抱孤介,奄出四十年?!盵4]82有的學(xué)者認為詩題已標(biāo)明作詩的年月,這就是當(dāng)時的實際年歲,并以此來判斷陶淵明的年壽。戊申歲是義熙四年(408),上推四十年,得陶淵明生年為晉廢帝太和四年己巳(369),下推至宋文帝元嘉四年丁卯(427),得陶淵明終年為五十九歲。

      筆者認為,“奄出四十年”應(yīng)為四十出頭,而不可確實斷定為四十歲。故亦不可憑此推翻“六十三歲”說。

      其四,按舊譜,《與子儼等疏》當(dāng)作于陶淵明五十六歲之后,而《疏》云“吾年過五十”[4]187,從語氣推斷,作年當(dāng)不會離五十太遠。

      筆者認為,此處明顯是回顧口吻,不可以據(jù)此便推斷其作年“絕不會離五十太遠”①龔斌先生認為,疏文既言“吾年過五十”,則淵明實際年齡絕不會離五十太遠。而按舊譜(六十三歲說),淵明作此疏,年已五十七。(參見龔斌:《陶淵明集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506頁)。而突出“五十”這一時間節(jié)點,乃是因為五十之年是陶淵明生命中的大變故之年。在《宋書·陶淵明傳》和《冊府元龜》中均存在異文:《宋書·陶淵明傳》作:“吾年過五十,而窮苦荼毒,以家貧弊,東西游走?!盵10]2289《冊府元龜·總錄部·訓(xùn)子第一》作:“吾年過五十,而窮苦荼毒,以家弊,東西游走?!盵14]3013此處異文很值得重視。都顯現(xiàn)出在“年過五十”這樣一個時間節(jié)點之后,陶淵明陷入“窮苦荼毒”之中,而對“荼毒”一詞,若與“痁疾”聯(lián)系在一起,當(dāng)會有更具體深入的理解。

      《與子儼等疏》有遺囑之意,梁啟超和古直都認為此即其遺囑。但這篇遺囑性質(zhì)的文字卻未見得一定是其臨終之作,就好比亦不可將《挽歌詩》視為臨終前絕筆一樣。

      其五,認為《挽歌詩》為臨終前絕筆,其中云“早終非命促”,據(jù)此判斷,所謂早終,是指下壽,而不足六十為下壽。故,淵明壽年不超過六十。

      筆者認為,陶淵明的《擬挽歌詩》雖然是自知其年命不久,但沒有證據(jù)顯示此即為臨終絕筆。而且,沒有一個人能準(zhǔn)確預(yù)知自己的死期,從而蓋棺論定式地總結(jié)自己的人生為“早終”。更何況,龔斌先生主張?zhí)諟Y明的壽年為五十九,五十九歲與六十歲實在相差無幾,即便其時淵明在重病之中,他也難以預(yù)知自己將“早終”于五十九,而不是六十之后。

      總之,在未有新材料出現(xiàn)、無確切證據(jù)可推翻《宋書》六十三歲說的情況下,筆者以為,慎重起見,陶淵明享年仍宜遵“宋傳”。

      厘清了上述問題,再審視《游斜川》詩及序的異文則會發(fā)現(xiàn),“辛酉歲正月五日”和“開歲倏五日”并無矛盾與滯礙。辛酉歲,按“宋傳”,淵明年五十七。

      祝注先先生認為,詩序若作“辛酉”,則其時陶淵明五十七歲,“詞中所表現(xiàn)的,倒與他的實況明顯不合”[15]。首先,體力情況不合。辛酉五十七歲的晚年,陶淵明已身體羸弱,精力衰頹。且斜川距陶故居潯陽柴桑百數(shù)十里,恐也難有遠游的雅致了。其次,經(jīng)濟情況不許。陶淵明歸園田后的第三年(408),他的草屋失火,毀棄一空,此后生活極端艱難,如此境遇,哪有閑情逸致、余錢剩米,偕“二三鄰曲”作斜川之游?所以,《游斜川》應(yīng)是“辛丑”之作。[15]

      此論亦不足據(jù)。1.斜川究竟何所在,學(xué)界尚有爭議,且詩及序中絲毫未曾顯露出長途跋涉而至斜川的跡象,因此不可論斷斜川游是需要充沛體力的遠游;2.其窘迫的經(jīng)濟狀況是否會直接影響這樣一次相對簡單的閑游?恐怕也未必。

      而至于《游斜川》時的心情與陶淵明五十七歲時的心態(tài)是否吻合,亦值得特別關(guān)注。在罹患不治之癥痁疾之后,陶淵明的生命觀有了很大變化。在五十歲以前,不管是徹底歸隱之前還是之后,于進退出處,陶淵明總有難以釋懷之處,詩文流露出不少糾結(jié)與思考,而患此絕癥之后,則頗有萬般無奈之后的豁朗達觀和及時盡歡之意,多次表示,未知明朝事,且盡今日歡。如《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未知明日事,余襟良以殫?!盵4]49《酬劉柴?!吩娭幸舱f:“今我不為樂,知有來歲不?”[4]59《游斜川》中,淵明不再說“猛志固常在”,也不再以“君子固窮”來自我勉勵,甚至也不再說“縱浪大化中”,而是“中觴縱搖情,忘彼千載憂。且極今朝樂,明日非所求”[4]45,此正與前文“開歲倏五日,吾生行歸休。念之動中懷,及辰為茲游”相呼應(yīng)。—可見,斜川一番游歷,并未能紓解心中憂愁,世事茫茫,唯有杜康。這正是一個患惡疾多年的衰殘之人,萬念俱灰,只是百無聊賴打發(fā)時日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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