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古代帝王的顧問官

肖燕

中國古代帝王身邊屬于體制內的顧問官[1]大致有三種，一是供奉官，二是侍從官，三是博士官。前二者的特點都是親近皇上，以備咨詢，且參與國是或國事的謀劃，同時也參預甚至掌管機密。博士官在漢武帝之前是皇帝的學術、禮儀顧問，亦能貼身進諫，對后者治國理政具有咨詢、參謀作用。

一、貼身辦事的供奉官

供奉官是在皇帝身邊侍奉的近臣，為皇帝貼身辦事。其中傳達、反映社情民意，勸以箴誨鑒戒這部分功能類似今天的政府參事室、信訪辦及其他相關部門。唐宋時期侍中、中書令、散騎常侍、黃門侍郎、中書侍郎、諫議大夫、給事中、中書舍人、起居注、拾遺、補闕等職官皆屬此系列。

侍中：秦始置，掌殿內門下諸事，侍從左右，顧問應對?！渡袝ぶ軙ち⒄匪灾巴踝笥页２?、常任”可比侍中。漢代雖為加官，卻多授碩儒。漢武帝時，大學者孔安國聘為侍中，朝廷因此備感榮耀。魏晉以來，侍中為正式官職，置四人，與散騎常侍一道常侍皇帝左右，備切問近對，拾遺補闕;東晉至南朝梁陳為門下省長官，權力堪比宰相;北朝?？偟錂C密，權更重，號“小宰相”。其在唐代亦為門下省長官，置二人，官秩正三品，與中書省、尚書省長官同為宰相，掌侍從、禮儀、審署奏抄、駁正違失、監(jiān)起居注等，總判門下省事。入宋后侍中雖居二品，名義上常佐天子議大政、朝會上承旨宣制等，實際卻不任其事，不能問政;元豐改制后復為門下省長官;南宋后省。

中書令：三國魏文帝黃初（公元220—226年）初年置中書令、中書監(jiān)，并為中書省長官，掌收納章奏，草擬、發(fā)布皇帝詔令，西晉相沿。以其地近中樞，多承寵任，謂之“鳳凰池”。東晉時屬閑職。南朝復掌納奏、擬詔、出令之職，但決定權卻在中書舍人。隋初廢監(jiān)[2]，置令二人。唐初改中書令為內史令，旋復為中書令，與門下省、尚書省長官并為宰相。唐高宗以后，其在三省長官中，權力最大;后幾經(jīng)省復，至明初終罷。

散騎常侍：秦置散騎（皇帝的騎從），又置中常侍。魏文帝黃初初合并二者，稱散騎常侍，掌規(guī)諫，備顧問。至東晉又掌表詔，奪中書出令之權，參預機密。以后歷代各有省改，元以后終廢。

黃門侍郎：秦初設，后代因之，侍從皇帝，顧問應對，出則陪乘。南朝以后還掌管機密文件。唐天寶元年（公元742年）改為門下侍郎，系門下省次官，常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銜，成為宰相。北宋改為參知政事。以后有省改，元以后不設。

中書侍郎：三國魏文帝黃初初置，是中書省長官中書令、監(jiān)的副手。入唐后因中書令不輕易授人，侍郎遂為中書省長官，又以中書侍郎平章事成為實際的宰相。員二人，掌侍從獻替（指勸善規(guī)過，議興議革）、制敕冊命、敷奏文表。宋代相沿，代參知政事參議大政。建炎（1127—1130年）初改侍郎為參政，旋廢。

諫議大夫：秦代初置諫大夫，掌議論，無常員，多時數(shù)十人。東漢改稱諫議大夫，亦無常員，掌侍從顧問，參與謀議。隋唐時隸屬門下省，掌侍從規(guī)諫。宋元豐改制后以左、右諫議大夫為諫官之長，左隸門下省，右隸中書省，同掌諷喻規(guī)諫?！段墨I通考·職官考五》說：“凡朝政闕失，大臣至百官任非其人，皆得諫正。”沿襲至明初，終廢。

給事中：秦初置，西漢因之，為加官，所加者或大夫、博士、議郎，掌顧問應對，位次中常侍、侍中、黃門侍郎，無定員。凡加此官者，可以入宮常侍皇帝左右，備顧問應對，評議尚書奏事，負責實際政務，多以名儒、皇親充任。東漢省，魏以后復置。北齊、后周置60人，隋、唐、宋為4人，屬門下省要職，掌審議封駁詔敕章奏，權力重大。元代給事中兼修起居注。明代掌侍從、諷諫、審核、封駁詔旨等，分隸吏、戶、禮、兵、刑、工六科。清代六科給事中并入監(jiān)察院，與監(jiān)察御史合稱“科道”，同為言官，監(jiān)察六部及諸官署政事，仍有進言諫諍職責。

中書舍人：三國魏初置，時員一人。晉咸寧（公元275—279年）初置員四人，以舍人[3]中才學嘉懿者為之，南北朝帝時減為二人。唐為六人，分押尚書省六部，協(xié)助宰相批復公文;又侍從朝會，參議政務。宋元豐改制后，掌草擬制敕。明、清改稱“中書”。

起居注：本是古代皇帝的言行錄，漢武帝有《禁中起居注》。兩漢時由宮內女史修撰，魏晉及南北朝多以著作郎兼修《起居注》。北魏始置起居令史，另有修起居注、監(jiān)起居注官。唐于門下省設起居郎，中書省設起居舍人，掌記皇帝言舉?；实凵铣瘎t對立于殿（左起居郎，右起居舍人），有命則臨陛俯聽，退而書之。皇帝出行臨幸，亦隨從，記其活動。凡冊命、啟奏、封拜、薨免、禮樂法度、賞罰勸懲，乃至四時氣候、戶口增減、州縣廢置等，無不一一記錄在冊，旋交史館整理、撰述為皇帝實錄。名臣令狐德棻、褚遂良、上官儀等，都做過起居注官。宋沿唐制，凡二人，多以館閣官兼掌。元代以給事中兼修起居注。明初曾專設起居注職官。清代以翰林、詹事等日講官兼充，稱“日講起居注官”。

拾遺、補闕：唐武則天時置。拾遺有左、右，各置二人，分屬門下、中書省。補闕亦有左、右，各二人，分屬門下、中書省。拾遺、補闕職掌皆為供奉、諷諫。宋端拱（公元988—989年）初，改左、右拾遺為左、右正言，右、右補闕為左、右司諫，分隸兩省，同掌規(guī)諫諷諭。凡朝廷有闕失，大事則廷諍，小事則論奏。至明成祖即位，皆罷。

二、以備咨詢的侍從官

侍從官是陪伴于皇帝身邊備咨詢顧問的侍從，有些功能類似當今政府參事室或其他參謀機構的智囊角色，主要為學士、待制，多由進士出身、文史造詣高者擔任。

學士：學士之職官始于唐代，歷代相沿，以清望儒臣備皇帝顧問，往往參預機要。重要者有翰林學士、侍讀學士、侍講學士、端明殿學士。翰林學士在唐德宗（公元779—804年在位）以后至北宋成為皇帝最親近的顧問兼秘書官，有“內相”之稱。侍讀學士侍讀于皇帝，講解史籍疑義。明成化（1465—1487年）以后，凡翰林為六部侍郎者，則兼侍讀、侍講學士，掌制誥、史冊、文翰等，以考議制度，詳正文字，備皇帝咨詢。侍講學士位次侍讀學士，但職能大體相同。入明后，侍講學士總理經(jīng)筵日講，纂修實錄、玉牒、史志等。端明殿學士系五代后唐明宗天成元年（公元926年）所創(chuàng)，由翰林學士中選任。北宋初改端明殿學士為文明殿學士，宋仁宗明道二年（1033年）復置端明殿學士，二殿學士遂并存。其時仁宗詔曰：“方獎拔于名儒，特增新于近職，俾參顧問，益廣謀猷?！边@頗近于當今政府參事的性質。

待制：始于唐貞觀元年（公元627年）。時選京官五品以上，輪值中書、門下省，以便多以寒士充任，入值禁中，掌文翰，收轉章奏，草擬詔令。隋煬帝時召以草制并備咨詢政事，是為待制官之始。永徽（公元650—655年）中，以學士、文人任待制。建中二年，（公元781年），唐德宗令中書、門下兩省分置30員待制。其后兩省每日二人，議論時政，指陳得失，給皇帝參考或提供咨詢。宋景德元年（1004年），置龍圖閣待制。元祐（1086—1093年）時宋哲宗詔令，待制官為從四品，掌侍從，備顧問。遼以降至明初，皆于翰林院中設待制，掌詞命文字。

三、可供顧問的博士官

從春秋戰(zhàn)國起，君王均在身邊設有博士職官。《漢書·百官公卿表上》說：“博士，秦官，掌通古今?！鼻丶皾h初，博士所掌為古今史事待問及書籍典守，秩四百石，位雖卑卻職位尊顯，以仆射為長，名義上隸屬太常（九卿之首，掌宗廟禮儀）。從秦始皇至漢武帝前期，博士都是皇帝身邊的學術顧問、禮儀專家并掌皇室書冊秘籍管理。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后，即將各國博士中的精英召至咸陽，置70博士，以備咨詢統(tǒng)一后各地的歷史文化情況，其中多為儒生。秦始皇但凡有事，也多征求他們的意見，聽取他們的建議。這說明博士官的角色與今天政府參事室、文史研究館、政協(xié)文史委或其他機構的職能有些相似。這當然也可說明秦始皇最初并不討厭儒生。漢朝的開國皇帝劉邦曾一度極鄙視儒生;但一個以前的秦朝博士，后在本朝任博士的叔孫通（初從項羽反秦，楚漢戰(zhàn)爭中歸劉邦）的博學善諫，使他改變了對儒生的看法。原來劉邦雖做了皇帝，而同他一齊打天下的功臣卻都不知禮節(jié)?！妒酚洝な鍖O通列傳》稱“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高帝患之”。叔孫通于是提議由他回魯?shù)卣髡俚茏觼怼肮财鸪瘍x”，“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手把手地將秦廷“尊君卑臣”的那一套禮儀傳授給劉邦昔日的弟兄們，讓劉邦很是受用。他在享受一番新朝儀后，滿意地說：“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薄妒酚洝な鍖O通列傳》還說，漢惠帝劉盈繼位后，在長安的未央官和長樂宮之間造路，已經(jīng)開工了。叔孫通向惠帝指出這路設計得不妥，會影響到高祖的廟?；莸鄣箍辖邮芘u，當即表示要毀掉已經(jīng)筑好的路段;但這時叔孫通又不贊成了。他說：“人主無過舉。今已作，百姓皆知之。今壞此，則示有過舉?！边@就是說，皇帝是永遠不會犯錯誤的。即使真的錯了，也不應公開地糾正，使人民知道皇帝也有過錯;所以皇帝必須用其他曲折的方式來補救自己已犯的過失。“人主無過舉”這句話從此變成皇帝的金科玉律，皇帝的尊嚴真是至高無上了。博士叔孫通以他廣博的知識，及政治上的乖巧贏得了劉邦父子的賞識和青睞。在劉邦尚在時，他即得封太常、太子太傅。司馬遷在《叔孫通列傳》末評曰：“叔孫通希世度務制禮，進退與時變化，卒為漢家儒宗?！笾比粼x，道固委蛇，蓋謂是乎？”

漢高祖、惠帝、呂后時代的博士雖是皇帝的歷史文化顧問，并負有教育太子及其他皇子的責任，卻無明細的分工;至呂后以降，情況有了變化。如文帝立經(jīng)學博士，包括《書》博士、《詩》博士;景帝時又任董仲舒、胡毋生為《春秋》博士。景帝后元三年（公元前141年）太子劉徹即皇帝位，是為武帝。武帝在位50年，具雄才大略，行文治武功，其在文化教育上的最大貢獻就是接受董仲舒建議，在首都長安建立太學——翦伯贊稱其為“大漢帝國的皇家大學”。太學置《詩》《書》《禮》《易》《春秋》五經(jīng)（可視為五系），立五經(jīng)博士為教官，招收博士弟子。這些弟子年齡一般在18歲以上，每人專攻一經(jīng)，畢業(yè)后成績優(yōu)秀的可以補為郎中、文學等官。這就是說，太學的培養(yǎng)目標是為國家輸送合格的管理人才。西漢一代，大批士子因治五經(jīng)而入仕從政，而第一個因此得以“封侯拜相”者，是漢武帝時期的公孫弘?！稘h書·儒林傳·贊》說：“自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yè)者寖盛，支葉蕃滋，一經(jīng)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蓋祿利之路然也?！弊源酥廖鳚h末，儒學各經(jīng)各家學派紛紛登場，召收門徒，聚眾授課，各持一端，爭相唱鳴，蔚為大觀。僅就作為官學的太學而言，武帝時的博士弟子有50人;至西漢末的成帝（公元前33年—前7年在位）時，在讀生己達3000人;降至東漢順帝（公元125年—144年在位）更高達30000人之巨。據(jù)西漢宣帝（公元前74年—前50年在位）末年的統(tǒng)計，時在太學五經(jīng)博士名下，《易》有三家，為施氏、孟氏、梁丘氏;《書》有三家，稱歐陽氏、大夏侯氏、小夏侯氏;《詩》有三家，曰魯申公、齊轅固生、燕韓嬰;《禮》有一家，叫后氏;《春秋》有二家，為公羊嚴氏、穀梁江公。這種格局，一直延續(xù)到西漢末。迨入東漢，則在此基礎上還有增加。當時的五經(jīng)博士，都是各經(jīng)研究方面的專家乃至大師，如董仲舒、公孫弘、孔安國、劉向、劉歆、揚雄。他們以自己的心得和方式，向弟子解釋儒家原典，其繁密駁雜，誠如《漢書》所言，有時一經(jīng)之解可達百萬余言。

由此顯見，武帝以降的博士，已專掌經(jīng)學傳授（包括給皇帝講經(jīng)）;東漢以后，雖仍屬皇帝顧問集團之一部（《文獻通考》卷五十七說，東漢博士以五經(jīng)教授同時，“國有疑事，掌丞問對”），但議政職能逐漸削弱，地位漸輕。到了南朝齊、梁時，以博士祭酒（博士領街者）為國師;北魏則立四門博士，在京城洛陽四門置學，隋、唐因之。在先，晉武帝咸寧四年（公元278年），立國子學，置國子博士（或謂之太學博士），隋、唐、宋、明、清相沿不改。從晉至唐，還先后設有律學博士（屬廷尉）、醫(yī)學博士、書學博士、算學博士，專精一藝，至宋代廢。這些專門博士雖對皇帝仍有備咨詢的作用，但主要還是以對國子學（監(jiān)）生員的分科教授為主。

注釋：

[1]中國古代帝王的顧問高參，有的屬于體制或編制之外，是在野的、方外的國是、國策顧問，如南朝梁代陶弘景之于梁武帝、隋末唐初王遠知之于唐太宗、元末明初楊恒之于明太祖。

[2]監(jiān)為部門或地區(qū)或軍隊中掌監(jiān)察之官，相當于今天的紀委書記、紀檢組長。戰(zhàn)國時秦國始置，秦統(tǒng)一后置為各郡職掌監(jiān)察的官員，即監(jiān)御史。魏、晉以后，除中書、秘書、廷尉等官署設為長官、屬官外，也以較高官員監(jiān)理下級部門或某地區(qū)、某支軍隊的軍事活動等，如監(jiān)軍。亦有以他官監(jiān)理某地區(qū)民政事務者。

[3]《漢書·高帝紀》顏師古注：“舍人，親近左右之通稱也?！鼻亍h選良家子孫置太子舍人，唐、宋太子屬官沿置中舍人、舍人，均為親近屬官。

[4]宋末元初·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五十四《職官考八》引仁宗詔。

作者：西南民族大學圖書館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