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增儀
小時候讀過一篇小學(xué)課文,叫“核舟記”,講的是明朝有個手藝精巧的人,他能夠用直徑一寸的如核桃一樣的小東西,雕刻出蘇東坡游赤壁這么惟妙惟肖的場景來。在這個不滿盈寸的小核桃上,刻有一條船,這條船上共有五人,八扇窗,有船篷、有船槳、有爐子、茶壺、手卷,以及對聯(lián)等相關(guān)文字計(jì)34個。真可謂小船上的人物可呼之欲出,這火爐,爐火正紅,真正是出神入化呵!
從那時起,我就對所有有特殊技藝的人心存敬畏,格外有了興趣。
包括前段時間紅火了一陣的電視劇“暗算”,講的是一個有特殊聽覺的瞎子的故事,我也會覺得饒有趣味。
近來我去內(nèi)蒙就碰到了這么一個人。
這個小伙子20來歲,姓李,他有一手捉“油罐子”的絕活,幾天之內(nèi)屢次給我們展示,真讓我們是大開了眼界,驚嘆不已。
偶爾露崢嶸是一次意外。那天他駕車帶我們從海拉爾到滿州里,中途遇一堵車,一車水果傾倒了一地,交警正在處理,于是我們就下了車。
我們下車是為了親近那一望無際、連綿起伏、一碧如洗的大草原,為了呼吸那帶著清新草香的空氣??伤麉s完全不一樣,他像一只獵犬發(fā)現(xiàn)了獵物,豎起耳朵這么一聽,立馬就兩眼放光,摩拳擦掌,疾步下了馬路,朝半人高的草旬走去。
一會兒,大概不到一分鐘,他就拎著一個小東西回來了。這個小東西像個蟋蟀,可比蟋蟀肥碩得多,通體碧綠,胡須老長,一邊三條腿,腿粗大,上邊滿布著褐色的鉤子,更特別的是這小東西腹部竭色,滾圓碩大。
“來看看!看我抓的‘油罐子”。
他捧著這個小東西,愛不釋手。我們趕緊圍了上去。又聽他說:“這東西可好玩了,老肥老肥的,我們叫它‘油罐子,我從小抓它就上了癮,一天可抓上百個。這東西烤著可好吃了,又香又脆,特別是小東西肚子里這包油……呵,摸著也特別好玩,要不你來摸摸……”
我有點(diǎn)怵,所有摸過的人都說好玩,他一再相邀,我只有摸一下,是快速碰了一下,我就知道他為什么會迷戀這種感覺了。軟軟的、柔柔的、涼涼的但又是充滿了張力,非摸任何東西可以比擬。
從此以后的幾天來,這個小李抓“油罐子”就成了我們的“固定節(jié)目”,不僅是他“技癢難捺”,我們也是“樂不可支”。
只要出了城、只要駛向草原、只要馬路邊是連綿起伏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小李就會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全神貫注的傾聽著。
路上一輛接一輛的汽車,除了汽車風(fēng)馳電駛的聲音,除了我們播放的音樂,我們就什么也聽不見??尚±畈唬麜蝗幻俺鲆痪洌骸拔衣牭接凸拮恿?,這兒有兩個在叫……”我們還在驚疑之間“有這么神嗎?這怎么可能聽到什么在叫?”
“你聽,你聽!”他停下車,開了窗,瞇縫著眼,凝神靜氣在聽。幾秒鐘后,他指著車前方右手方向,肯定地說:“在那!”
我們一臉茫然,什么也聽不見。他有點(diǎn)著急,“這么尖銳而急邃的聲音你們都聽不見?”
我們努力豎起耳朵,這會聽見草原除了風(fēng)聲還是風(fēng)聲,別的依然一無所聞。
“哎!”只見他嘆息一聲打開車門,下到草地,快速而又輕手輕腳地向草原走去。在某一個草地深處,只見他俯下身,僅兩秒你就會看見他高舉著他的“戰(zhàn)利品”,滿臉笑容地朝我們走來。
天哪!我們?nèi)慷急凰@呆了!這大草原好像是他家的菜園子,這“油罐子”就像他家豢養(yǎng)的。他捉“油罐子”說是如取囊中之物,說是手到擒來一點(diǎn)不為過。可就算他從小捉到大,手段高超,技藝超人,可他怎的就練成了這等“順風(fēng)耳”,能在如此高速的汽車往來中、在如此廣闊的草原中這么準(zhǔn)確地捕捉到幾乎就不存在的、我們的耳朵完全就聽不到的信息呢?
上得車來,我們迫不及待地問他,他回答說這完全是從小練就的。他說小時候,家里孩子多,父母忙,無暇看管他們,飯也吃不飽,抓“油罐子”就成了他們最熱衷的游戲,火燒“油罐子”就成了他們最好的“零食”。還說那時經(jīng)常舉行抓“油罐子”比賽,冠軍都是他。除了享用伙伴的“貢品”,還享有無上的榮光。
“你們沒抓過的人是不知道,一聽到“油罐子”叫,我就走不動路,這可太好玩太好玩了”。說著說著,他兩眼放光,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代。
之后,我們又停車抓了幾次“油罐子”,有幾次是我們主動要他為我們表演,有兩次是他實(shí)在憋不住了,請求我們讓停車的。只要停下車,他整個人就手舞足蹈,內(nèi)心狂喜,處于一種亢奮狀態(tài),就像一匹戰(zhàn)馬上了戰(zhàn)場,一個運(yùn)動員聽到了鳴槍。
每一次他都不會空手,于是不到一天,我們喝過水的空曠泉水瓶都裝滿了他的“油罐子”。
他不光抓,他還會玩它們,吃飯的時候,他把幾個“油罐子”倒在飯桌上,拿一根草挑逗他們打架。離開了草原的“油罐子”,顯得非常笨拙,爬也爬不快,轉(zhuǎn)身也不靈,更不用說蹦著逃去。
“都是這肚子給害的”這小伙子說:“拖著這么大肚子,能有什么好?!?/p>
這話說得我不由泛起了另外的思緒。
這小伙子不光玩“油罐子”,還心疼它們,怕它們餓著,又捉了幾個小螞蚱給它們當(dāng)干糧,甚而還細(xì)心把小螞蚱給撕開了喂它們。
不光心疼它們,小李還懂它們,小李會仔細(xì)觀察瓶中的“油罐子”,說這個懶,那個奸,這個老實(shí),那個專愛欺負(fù)人……說得我們哈哈大笑。
說到玩,從古到今都有玩出名堂來的:遠(yuǎn)有“核舟記”的王叔遠(yuǎn),近有剛?cè)ナ啦痪玫耐跏老?,都是玩的大家。王世襄可謂絕學(xué)奇才,他那個時代能玩的東西他可是無所不精,如斗蟋蟀、養(yǎng)鴿子、刻葫蘆、踢足球,甚至烹調(diào)……他在世時,經(jīng)常被人責(zé)罵“不務(wù)正業(yè)”、“玩物喪志”,可現(xiàn)在他所有的心得,收獲聚集成冊,匯成了曠空未有的一部奇書“王世襄全集”。
小李玩“油罐子”也可謂是玩得出神入化了,更難得可貴的是他對一種事情這種“癡迷”、“忘我”的狀態(tài)。
于是我從內(nèi)蒙回來以后常想起他來,想起這個年輕人,還不由生出一絲敬佩來。只是遺憾,至今不知道這“油罐子”學(xué)名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