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米
她消失了十七天,終于歸來。
平心而論,她的前半生,雖不富裕,日子過得還算平順。
男人在外打工,她在鄉(xiāng)村守家,照料一雙兒女和七十歲的公公。
男人對她好,顧家,掙了錢就往家里拿。十歲的兒子上小學,公公幫她照看四歲的女兒,她可以騰出時間侍弄土地,貼補家用。日子眼看著松快起來。
命運的轉折很突然。
男人做裝修,那天他正在一家連鎖美容店干活兒,突然從兩層樓高的梯子上墜落,頭部著地,被送往醫(yī)院時,已經沒了心跳。
她從千里之外趕來,看醫(yī)生將男人從死神手里生拉硬拽回來,陪著他在醫(yī)院熬過了漫長的四個月。這期間,男人經歷了兩次大手術,一個在腰部,一個在頭部,在重癥監(jiān)護室躺了四十多天。
男人醒過來了,會講話了,雖然高位截癱,但已是最好的結果。她每天為他擦洗、按摩,悉心護理,讓同病室的人都感動。
前后一百多天,每天早上,她都會拿到一張沉重的繳費單。她退租了男人的出租屋,賣掉可憐的一點電器家具,自己蜷縮在男人的病床邊打個盹就算數。醫(yī)療費醫(yī)院一省再省,最后算下來的十七萬元對她來說也是個天文數字。其中包工頭出了六萬多,醫(yī)院免去了一萬元,剩下的,東拼西湊,能借的都借了。那家美容店一直不肯出錢,有好心人幫她找了律師,但能賠多少、什么時候到手,都是未知數。
這天醫(yī)院通知,可以出院了。
出院,到哪里去?當然是老家。
老家遠在河南,怎么去?
她接連在外奔走了兩天,終于湊足錢,辦好了出院手續(xù),跟男人說:“我出去一下?!本驮僖矝]有回來。
男人、病友、醫(yī)生、護士,都在找她,隔一會兒就撥電話試試,沒有音訊。
十七天,她不吃不喝,昏天黑地,自己也不知道怎樣過來的。從前的日子,男人就是她的天?,F在天塌了,她怎么頂得住?
其實之前,單就回家這件事,她已經做過許多努力:問長途客車,說不能帶癱瘓病人;在火車站也碰了壁,即使能坐火車,下了車還要走很長的路才能到家;搭河南老鄉(xiāng)的順風車,找不到人肯幫忙……
這最后一根稻草將她壓垮。
現在她回來,并不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也無關道義良知,而是想明白了,這日子撐下去,是很難;但若一走了之,她往后的日子,只怕會更難過。
還是歸來。
(摘自《今晚報》 圖/劉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