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色

黃麗娟

一日，閑來翻閱古書，無意中拾得古人對“色”的稱呼，細細玩味，果真風(fēng)雅至極。無論是兩個字眼的，還是一個字兒的，都頗有意味。隨手挑幾個來：胭脂、竹青、黛藍、秋香、月白、檀、黎……一個個猶如從林風(fēng)眠畫中走出來的絕代侍女，黛眉鳳眼，風(fēng)姿綽約。想來，若用這樣的字眼輕喚自家的幼女，定是愛憐無限生、情致別樣濃吧。

讀到著名作家張曉風(fēng)的《色識》。她說，顏色之為物，想來應(yīng)該像詩，介乎虛實之間、有無之際。她還說，顏色理應(yīng)屬于美術(shù)領(lǐng)域，不過，在中國，它也屬于文學(xué)。眼前無形無色的時候，單憑紙上幾個字，也可以想見月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的山川勝色。此番言論，可真熨帖我心。

從小就喜歡紅。紅，古人稱之為赤?？傆X得紅是一種最熱烈奔放的顏色，它意味著喜悅、甜蜜、團圓。中國結(jié)、紅肚兜、紅雙喜、大紅燈籠……大凡帶“紅”的器物，我對之都有一種特別的情感。

家父生前愛喝小酒，常備有三兩壇“女兒紅”。寒冷的冬天，溫一壺“女兒紅”，炒兩個小菜，再煮幾個咸鴨蛋。母親安然地坐在他的左手邊，我和妹妹笑嘻嘻地坐在他的對面。父親替母親也斟上了一小碗熱氣騰騰的酒。橘黃的燈光下，父親的臉紅了，母親的臉更紅。窗外，風(fēng)在呼呼地刮，屋內(nèi)卻彌漫著融融的暖意，還有“女兒紅”醉人的香氣。

但我一直不明白，為何管這酒叫“女兒紅”？年幼時問父親，他總笑瞇瞇地撫摸著我的發(fā)辮不解釋。有時我急了，他就從兜里掏出兩粒糖哄我：“乖小囡，等你長到能喝酒的時候就告訴你?！?/p>

隨著閱歷的增長，我知道早年間江浙人家生了孩子，父母會釀幾壇子酒埋后院大樹底下，等孩子長大成人后挖出來喝。生兒子，讀書金榜高中時喝的叫“狀元紅”；生女兒，長大出嫁時喝的叫“女兒紅”?？磥恚耖g的智慧總有令你意想不到的絕妙。正如張曉風(fēng)所說，世上如果只有喝酒之實而無“女兒紅”這樣的酒名，日子便過得不精“彩”了。

若說紅色是火熱、激情的象征，那藍色則應(yīng)該是雅致、恬靜的代表吧！

一直對藍印花布情有獨鐘。它那樸拙幽雅的文化韻味，在我國民間藝術(shù)中堪稱獨樹一幟，千載之下散發(fā)著東方文化魅人的芳香。

我的家鄉(xiāng)南通便是有名的藍印花布之鄉(xiāng)。想起兒時蓋的被面，祖母、外婆的藍衫花衣以及頭巾、圍腰，都是用藍印花布做成的，樸素大方，色調(diào)清新明快，圖案淳樸典麗。如今，藍印花布儼然已成了一款時尚典雅又獨具品味的裝飾品。無論是掛在墻上，還是鋪在案頭，抑或制成衣裙、手袋、扇子，都是一幅畫，原汁原味，古色古香，富有情趣。不得不驚嘆于這簡單、原始的藍白兩色，竟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淳樸自然、絢麗多姿的藍白藝術(shù)世界。

在我的家鄉(xiāng)，以前女兒出嫁時一定要帶上母親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條用靛藍布做成的飯單，這樣的習(xí)俗是顯示女兒嫁到男家后“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治家理政能力。而姑娘出嫁時的衣被箱里也必定會有一兩條藍印花布被面，大都是龍鳳呈祥、鳳戲牡丹圖案的“龍鳳被”，稱之為“壓箱布”。

真喜歡藍。從外太空漆黑一片的宇宙里看我們?nèi)祟惖募覉@地球時，白色浮云的輪廓間隙里透出震撼人心的光輝，就是這種顏色，一種不事張揚、安靜謙和、充滿了內(nèi)在力量的孕育的色彩，一種母性的色彩。

突然想起另一個詞來：甜白。甜白，也是一種顏色。幼時愛吃的糯米糖藕，母親在宅溝里親手栽植的茭白，和小伙伴們一起拔的茅針尖兒，都是甜白色的，含在嘴里，甜從心起。現(xiàn)在想想，吃著甜白的食物，過著甜白的日子，還有什么比這更為幸福的呢？

大千世界，何處無色，何時無色？正是因為有了色彩，山河有了笑顏，日月有了風(fēng)情，平凡的日子也有了花開滿枝，每一朵都凝結(jié)著記憶的手紋，綻放出歲月的精彩。

（摘自《想想你，花就開了》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圖/黃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