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軍輝 沈 宇
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曾將媒介形象地比喻為人體的延伸,并指出任何一種延伸都會引入一種新的尺度,[1]這種新尺度或解放或束縛信息的形式與內容。近年來,移動互聯技術和社交平臺的興起,算法驅動新聞模式迅速普及,沖擊著新聞的生產、分發(fā)與消費的模式。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發(fā)布的《2016年中國互聯網新聞市場研究報告》顯示:“算法分發(fā)”正逐漸取代傳統的“編輯分發(fā)”模式,成為我國互聯網新聞主要的分發(fā)方式。[2]2006年6月,英國的比價網站Foundem以其在谷歌搜索的結果排名中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為由,將谷歌訴訟至歐盟反壟斷機構,這場曠日持久的“谷歌歐盟反壟斷案”,首度引發(fā)了人們對算法的責任反思。無獨有偶,臉書新聞趨勢榜的“偏見門”,今日頭條的版權爭議案等,近年來這些由算法驅動新聞引發(fā)的爭論愈演愈烈。正如羅杰斯指出,創(chuàng)新的擴散過程總伴隨著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意味著缺乏可預測性、結構和信息。[3]我們對算法驅動新聞的社會責任進行反思,正是基于對如何減少這一創(chuàng)新擴散的不確定性,促進其良性發(fā)展的思考。
算法(Algorithm)最初是由古希臘著名數學家歐幾里得(Euclid)提出的一個數學概念。計算機誕生后,算法成為計算機學科的科學一個重要分支,指“解決一類問題的任意一種特殊的方法”。[4]互聯網時代,這一技術被引入新聞傳播實踐領域后,形成了一種新的新聞表達模式——算法驅動新聞,即通過軟件或者算法語言編寫,從網絡大數據中挖掘新聞線索和用戶行為信息,進行實現新聞采寫和定向分發(fā)的一種新聞表達形式。
算法與新聞的耦合可以追溯到上世紀50年代計算機技術的興起。1952年,具有存儲程序功能的商用計算機UNIVAC首次成功預測了當年的美國大選結果,這一事件受到新聞機構的關注,基于計算機的算法程序開始被引入到新聞內容生產,但此時的算法主要用于提高復雜數據的計算效率。1973年,菲利普·邁耶(Philip Meyer)教授提出了“精確新聞”的概念,提倡用精確的數據解構和建構新聞事件,加之個人計算機技術的不斷成熟,大量美國記者們開始利用計算機輔助新聞內容生產,于是誕生了“計算機輔助報道(CAJ)”。[5]1989年,《亞特蘭大憲法報》記者比爾·戴德曼(Bill Dedman)運用計算機輔助生成的調查性報道首次獲得了普利策獎。這一時期,算法的作用主要體現在:一是通過整理分析政府、民調機構、社會組織等提供的結構化數據庫,幫助記者發(fā)掘數據庫中的新聞線索;二是通過開發(fā)專業(yè)的軟件平臺,協助新聞機構人員進行新聞內容的編排。這一階段的算法雖然開始參與到新聞的線索整理和內容生產環(huán)節(jié),但依然是作為新聞專業(yè)人員進行新聞生產的輔助工具。
互聯網技術大大降低了用戶參與信息生產的門檻和代價,結構化、半結構化和非結構化等不同類型的網絡數據開始呈指數增長,基于計算機網絡技術的各種算法如雨后春筍般層出不窮。1997年,美國網景公司(Netscape)推出RSS項目,通過這種過濾算法技術,媒體平臺可以根據注冊戶的訂閱訂單,自動將相關的內容分發(fā)至用戶,實現了信息分發(fā)方式從“拉”到“推”的轉變。在我國,隨著RSS算法技術迅速普及,人民網、新華網等主流新聞網站和新浪、網易、搜狐、騰訊等綜合門戶網站的新聞頻道等,相繼推出RSS新聞訂閱服務,以滿足網絡受眾的個性化信息需求。2000年后,Web2.0理念在互聯網業(yè)界興起,傳統的信息傳受二者邊界變得模糊,大量UGC(用戶生成內容)開始出現,互聯網開源數據急速膨脹,谷歌、百度等商務平臺開始利用算法優(yōu)勢提供新聞檢索與推薦業(yè)務,算法開始深度參與到新聞業(yè)務中。2011 年美國敘列科學軟件(Narrative Science)公司首次應用同名軟件向媒體提供自動生成的新聞稿件,2015年我國騰訊公司首推夢想作家(Dream writer)軟件為其財經頻道自動寫作,算法開始代替?zhèn)鹘y新聞機構的部分專業(yè)人員,進行新聞寫作和分發(fā)工作。尤其是 2008年,啟動第三代移動通信(3G)牌照發(fā)放項目,為我國的移動互聯時代拉開帷幕,基于移動終端的應用APP紛紛涌現,2014年6月,第3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fā)展狀況統計報告》指出:我國手機網民規(guī)模達5.27億,首次超過傳統PC網民,[6]拉開了用戶為中心的傳播時代。為順應媒介環(huán)境的轉變,各大政府機構、新聞媒體單位、社會組織團體甚至個人客戶端紛紛通過“兩微一端”入駐互聯網,澎湃等APP以快速、精準的信息推送優(yōu)勢,成為受眾獲取新聞資訊的重要渠道,基于算法的新聞生產與個性化推薦正在成為新聞生產與分發(fā)的主要模式和新常態(tài)。[7]
移動互聯技術的快速發(fā)展,算法深度介入并深刻影響著傳統的新聞生產與流通,一躍成為新聞資訊平臺的“殺手锏”,引發(fā)了傳統新聞業(yè)全方位的震蕩。
算法的介入,再造了新聞內容生成與分發(fā)的流程。傳統的新聞內容生成與分發(fā)過程中,記者通過采訪新近發(fā)生的事實發(fā)現新聞線索,進行新聞稿件的撰寫,經編輯審核修改后與其他稿件統一排版,隨后形成新聞產品,受眾通過媒體機構的發(fā)行渠道獲取新聞產品。算法的介入,使代碼開始嵌入傳統的人工作業(yè),形成了新聞生產與分發(fā)的“算法廚房”(如圖1所示)。
圖1 新聞生產與分發(fā)的“算法廚房”
首先,算法可以協助人工或者自動從海量大數據中挖掘新聞線索;其次,基于算法的自動寫作軟件開始扮演傳統記者的角色;再次,通過算法對信息進行聚合,依據算法對新聞的重要程度進行排序,成為新聞產品形式的決定性要素;然后,算法通過分析用戶網絡日志(Web log),判斷用戶興趣,自動對不同的新聞進行分類篩選,并精準推送至受眾;最后,算法進一步收集受眾的閱讀行為,充實現有的用戶個性化數據,為新一輪的新聞生產提供線索和依據。
算法促使新聞傳播范式從“去中心化”到“再中心化”的再構。傳統媒體時代,新聞傳播屬于大眾傳播模式,在高昂的信源獲取代價和寥寥可數的信息接收渠道面前,受眾不得不被動地接受無差別的新聞產品,新聞機構及其成員扮演著“意見領袖”的角色,這種“中心化”的信息流通形式是傳統媒體時代新聞傳播的典型范式。互聯網時代的到來,打破了信息流通的壁壘,人們只需要擁有一臺PC終端設備,就可以便捷地接入國際互聯網,以低廉的代價甚至免費享受網上沖浪的樂趣。互聯網的海量、共享、互動、跨時空的技術特性,使信息不再掌握在少數媒體機構手中,用戶開始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有選擇地點擊信息,發(fā)表自己的觀點。這種以個人興趣為中心的信息獲取方式,極大消解了傳統媒體的“中心化”特權,迎來了信息流通的“去中心化”傳播范式。移動互聯時代帶來的,互聯網數據極速膨脹,人們剛從“信息過窄”的境況中走出,又陷入“信息過載”的境遇,面對浩如煙海的互聯網碎片化信息,如何判斷、選擇、拼接新聞事實,成為數字化生存的主要矛盾。面對這一矛盾,受眾開始尋找可靠的“代理人”幫助他們篩選大量的冗余信息,算法作為一種高效的信息篩選技術,開始介入網民的信息檢索工作,扮演受眾信息“把關人”的角色,這一過程完成了信息傳播范式從“去中心化”到“再中心化”的再轉移。
從哲學意義上來說,價值判斷是受判斷主體需要和客體屬性雙重制約的實踐活動。針對新聞價值這一特殊價值活動,楊保軍教授對新聞價值的主體、客體與中介三個維度進行了詳細的論述。算法的參與,觸發(fā)了傳統的新聞價值活動中的主體、客體和介體關系的嬗變,面對眾多的訾咎,人們從對這一新鮮事物的獵奇到開始關注算法帶來的隱憂。
新聞價值具有“前在主體”和“后在主體”的雙重主體性,[8]即信息的傳者和受眾。傳統的新聞價值活動主體既有相對性又有統一性。相對性體現在二者所處的新聞傳播環(huán)節(jié)的不同,前在主體主要負責新聞線索的發(fā)現、新聞稿件的寫作、新聞產品的分發(fā)和受眾新聞需求調查;后在主體處在新聞傳播活動的末端,是新聞產品的消費者,是衡量新聞價值活動有效性的重要指標。但無論是前在主體還是后在主體,“人”是唯一的全程參與者和管理者,二者通過有效的新聞產品分發(fā)達到在新聞需求上的統一。
算法驅動新聞價值活動中,傳播主體根據受眾主體的需求進行新聞生產,受眾主體通過瀏覽精準推送的新聞產品,對推送平臺產生越來越強的依賴,這種依賴行為進而成為傳播主體進行新一輪新聞生產的依據。在這種類似“死循環(huán)式”的程式中,起決定性因素的并非傳統的人,而是經過精心編寫的算法。這種讓渡有其積極的一面,越來越智能的算法可以直接從龐大的網絡數據庫中自動挖掘新聞議題,能夠便捷地收集受眾的信息反饋,分析受眾的新聞需求,大大節(jié)約了人工采訪、調研和受眾信息檢索的成本,提升了受眾的閱讀體驗。但這種讓渡也同時撕裂了新聞價值活動主體間的相對性張力,重新定義了主體的功能。算法開始代替專業(yè)的新聞業(yè)務人員判斷數據信源中的新聞價值,但其判斷依據主要來源于受眾的個人興趣,而非公共利益。于是,在這種一味迎合用戶興趣的“受眾本位”算法價值觀下,受眾與新聞內容被算法精準地聚類畫像、匹配,算法成為新聞價值活動主體的代言人。
這種看似智能的新聞算法系統,雖然將新聞價值活動主體從具體繁瑣的工作中解放了出來,但也進一步放大了互聯網中的選擇性信息接觸機制,打造了一種新型的信息繭房:首先,受眾主體被精準的按需分類,陷入大量同質新聞信息的包圍,增加了淪為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筆下“單向度的人”的風險,從而喪失了對不同社會環(huán)境的想象能力;其次,迫于生存的壓力,傳播主體一味迎合受眾興趣,忽視了傳播目的性,帶來了人們對獲取信息多樣性缺失的擔憂。在算法繭房的包圍下,人們進行選擇性的新聞閱讀及其他新聞消費行為,進而形成了一種“公眾極化”。[9]
新聞價值客體是主體的活動對象,具有“前在客體”和“后在客體”的雙重主體性,即新聞事實和新聞文本,影響著新聞價值實現的質與量。[10]傳統的新聞內容生產過程中,從新聞事實選擇至新聞文本敘事,有著嚴格的把關程序和規(guī)范性的操作章程,記者、編輯、總編等專業(yè)新聞編輯人員共同扮演著“把關人”的重要角色。
近年來,數據新聞、機器人寫作成為新聞界的熱點詞匯。如今,尼葛洛龐帝(Nicholas Negroponte)預言的“信息的DNA正在迅速取代原子而成為人類生活中的基本交換物”已經成為現實,我們的生活被互聯網技術不斷的數據化。2012年,首部數據新聞的著作《數據新聞手冊》線上發(fā)布,開啟了從數據中挖掘新聞線索,利用數據進行新聞表達的“數據化”敘事模式。[11]2015年,騰訊率先利用寫作機器人Dreamwriter,為其財經頻道供稿。2016年奧運會期間,由北京大學和今日頭條聯合開發(fā)的“Xiaomingbot”自動寫作了450篇新聞報道,成為里約奧運會報道的亮點。如今,我們對于新聞報道中“以上內容由機器自動編寫”的聲明已經不再陌生。于是,算法驅動新聞的內容生產過程中,從新聞線索發(fā)現、新聞文本寫作到產品分發(fā),這種幾乎全程自動化的“高科技”使得價值活動客體開始向“機器化”轉移。機器寫作,其實質上是由一系列復雜算法語言撰寫的程序,通過將網絡數據與預設的新聞稿件模板進行匹配形成新聞產品。這種新聞價值客體活動的機器化轉移的積極性在于,高效能的算法技術進一步用時間消除了空間,通過算法能夠實時監(jiān)測網絡信息的動態(tài),迅速生成新聞報道產品,及時推送至用戶的移動APP客戶端。但也引發(fā)了人們對“機器時代新聞生產中人的價值”迷失的擔憂。[12]
麥庫姆斯(McCombs)將議程設置分為兩層:第一層是對象的顯著性,指媒介通過大量報道引起公眾對某一問題的關注;第二層是屬性的顯著性,指媒介通過對某一議題的框架建構影響議題的顯著度。[13]算法驅動新聞生產模式中,算法開始代替記者的現場采訪和專業(yè)判斷來定義何謂新聞事實,篩選出哪些新聞事實能夠呈現在用戶接收端,來完成第一層的議程設置。進而,寫作機器通過固定的模式對新聞文本進行意義編碼,完成了第二層的議程設置。算法全方位地侵入新聞價值客體,我們不得不反思:作為復雜社會關系節(jié)點的人,受特定的文化、政治、經濟的綜合,冰冷的算法能代替復雜社會關系中的人判斷何謂新聞事實的真實性嗎?算法對新聞文本的程式化敘事結構,能代替人對新聞事實進行符號的意義加工嗎?
新聞價值活動介體是連接主客體的橋梁,是新聞價值活動得以完整呈現必不可少的要素,其也有“硬中介”和“軟中介”之分,即媒介的物質工具和影響主體認知的精神工具。[14]傳統媒介時代,新聞的采訪、寫作、編排、發(fā)行被高度集成在具體的新聞媒介機構內,價值主體根據新聞符號、思維方式、敘事模式等軟中介,對價值客體的意義進行編碼與解碼,然后依托新聞機構運營的報紙、廣播、電視和基于PC的新聞網站等硬中介進行分發(fā)。當然,傳統媒介時代也存在新聞生產與分發(fā)分離的情況,如通訊社與其他新聞發(fā)行單位之間、不同新聞發(fā)行單位之間的關系,但這種分離是基于新聞合作、分享機制上的資源主動整合,二者的新聞媒介屬性是一致的,如都具有新聞采寫發(fā)行的資質,業(yè)務上也有很大的重疊面。
移動互聯時代,大量傳統桌面互聯網市場空間被APP平臺割據。美國民調機構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最近發(fā)布的《2017年社交平臺上的新聞使用》顯示:越來越多的普通民眾開始使用社交媒體平臺獲取新聞,截至2017年8月,這一群體的覆蓋率已經達到67%。[15]移動平臺的迅速崛起,使其成為信息傳播的關鍵節(jié)點,沖擊著傳統的新聞媒介機構,這也為算法驅動新聞提供了誕生的基礎。雖然百度、一點資訊、天天快報、今日頭條、微信公眾號等大量資訊類 APP一直否認自己的媒體屬性,但實際上這些不參與新聞作品內容生產的“非新聞單位”平臺,每天都在從事新聞推送業(yè)務。于是,新聞的生產與分發(fā)被徹底分離。這種分離超越了傳統媒介時代新聞生產與分發(fā)分離,從事新聞分發(fā)的算法平臺并不參與具體新聞內容的生產。新聞價值活動中的主體和客體大量通過第三方平臺進行間接的勾連,移動APP平臺終端成為算法驅動新聞模式下的價值硬中介,而平臺集成的一系列復雜算法,成為新聞價值主客體接觸新聞事實和新聞文本的軟中介。于是,在算法高度集成的平臺中,新聞價值活動介體被“硬化”。
新聞價值活動介體的“硬化”,使得代碼成為新聞主體和客體聯系的橋梁,決定著價值主體如何接觸價值客體,也決定著新聞客體如何到達新聞客體。于是,價值中介成為一個“過濾氣泡”,[16]在這個氣泡的過濾下,傳統價值主體對客體的同向性、對抗性或妥協性多元解碼過程逐漸趨同,引發(fā)了新聞公共性與個性的失衡。這也引發(fā)我們的疑問和反思:平臺的崛起,是誰在架構著神秘的平臺算法,受眾除了被動地接受算法的過濾外,有沒有獲悉算法原則,參與修改算法的權利,算法的客觀性和教育性有誰來監(jiān)督。
2017年9月18至20日,人民網的三評“算法推薦”再次引發(fā)了人們對算法驅動新聞的社會責任熱議。1947年,美國新聞自由委員會針對被濫用的“言論自由”和日益墮落的新聞界,發(fā)布了著名的調查報告——《一個自由而負責的新聞界》,提出了新聞的社會責任論,認為自由和責任是相輔相成的,報刊也應對社會承擔責任。[17]雖然這一理論誕生于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如今的媒介環(huán)境、傳播關系均發(fā)生了變化,但其對如今我們探討如何走出算法驅動新聞的現實矛盾,仍有路徑的借鑒意義。算法盛行時代,新聞媒體仍需要,通過向社會成員提供全面的報道來監(jiān)督社會,通過呈現意見和態(tài)度來傳達社會的目標與價值觀,通過提供平臺方便社會成員的交流和批評評論。因此,如何立足我國媒介生態(tài)的現實,規(guī)避算法驅動新聞發(fā)展中的潛在風險,值得我們冷靜地審視。
新聞算法,是一種典型互聯網傳播的技術產物,擁有與生俱來的技術屬性。技術和賦權存在著難以割舍的聯系,一方面科學技術具有驅散蒙昧、啟迪民智的啟蒙特征,這本身就是一種賦權,另一方面對技術的壟斷過程也是獲得權力的過程。[18]反觀人們對算法驅動新聞價值主體迷失的擔憂,其根源還是對新聞公共性缺失的質疑,這種公共性的缺失正是源于人的話語權被算法搶占。2016年美國大選期間的臉書假新聞事件,我們不能簡單地說是由于人為操控算法,也有受眾過多地依賴算法使然。
社會責任論警示我們,新聞媒體有通過傳播全面、多樣的報道來監(jiān)督社會的責任。不容置辯,算法大大節(jié)省了新聞生產和分發(fā)的時間,但如果一味地迷戀和依賴算法,只會讓我們不斷地喪失主體性,將自己置身于柏拉圖比喻的洞穴,淪為技術的傀儡。如何在算法技術下尋求新聞個性與公共性之間的平衡支點,其解決路徑還需要依靠人的主動參與。算法只是新聞價值主體的工具,對于人在新聞事實與文本的客觀性把握及深度解讀中的作用,遠非算法所能代替。加強人對算法技術的控制,才能保證還社會一個真實、全面和智慧的報道。
與大眾傳播時代不同,互聯網的技術特征使得時間進一步消解了空間,受眾可以隨時隨地獲取信息,于是注意力成為媒體的稀缺資源。在用戶帶來流量,流量誕生財富的“鐵律”下,誰抓住了受眾的眼球,誰就擁有了互聯網江湖的生存之道。于是,大量長尾受眾成為媒體競爭的目標,算法能夠成為新聞生產與分發(fā)的核心競爭力,根源還在于其投其所好,培養(yǎng)用戶黏度的優(yōu)勢。
新聞是商品,但是一種特殊的商品,特殊性在于其不僅是傳播信息的媒介,也是傳達社會目標與價值觀的方法。而社會目標與價值觀蘊含于新聞事實和新聞文本中,是不以受眾的個性化喜好為轉移的。目前,流量至上的算法驅動新聞平臺一味地追求用戶至上培養(yǎng)受眾的關系黏度,在經濟利益和公共利益面前,其價值判斷的天平明顯失衡。如何在流量與責任之間尋求經濟利益與公眾的平衡點,其解決路徑還是需要重塑“內容為王”的理念:一方面需要完善版權制度,為內容生產提供有效的商業(yè)模式,引導新聞內容生產和產品分發(fā)的價值統一;另一方面,也要加強對分發(fā)平臺的監(jiān)督,在強調“關系為王”的同時加強對內容的把關責任意識。
從提倡“網絡中立”到“搜索中立”,人們在不斷探索互聯網技術社會責任的路徑。但這種中立的思想真的是人們對抗傳播技術決定論最有力的武器嗎?這也是國內外學者爭論的焦點,因為在網絡信息篩選機制中,絕對的中立只是一種虛幻的烏托邦。[19]
算法中立的出發(fā)點是好的,可以激活市場競爭機制,促進算法新聞價值主體的主體性構建,約束新聞價值客體的意義迷失。但絕對的算法中立并不現實。首先,算法作為平臺間的立身資本,絕對的算法公開務必會破壞平臺競爭的活力;其次,看似中立算法,其難免會受到撰寫算法的人的價值觀影響;再次,算法在進行信息篩選的同時,必定會過濾掉另一部分信息。
因此,算法“有限中立”的理念不免為探索算法驅動新聞社會責任的另一條路徑。這種有限中立的理念要求我們尊重現實,理性判斷。一是中立是人的理念,而非算法和機器的責任;二是在尊重平臺核心競爭力版權的基礎上,對算法進行適度公開,向用戶聲明算法的運行原則和可能帶來的危害;三是算法要提供接受用戶主動修改的渠道,摒棄僅依靠用戶短期行為進行淺層畫像;四是算法設計需要自覺接受新聞信息服務的約束,確保個性化和公共性的平衡。
算法驅動新聞的快速發(fā)展,正深刻影響著新聞的傳播通道、價值主客體關系以及傳播權利格局。新聞作為特殊的商品,如何在新的媒介格局下肩負責任,砥礪前行。不僅需要學界的積極反思和理論構建,也需要建立業(yè)界積極履踐,在技術與責任之間尋求平衡的支點,推進這一新生事物快速、有序、健康的發(fā)展。
注釋:
[1]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M].何道寬,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33.
[2]2016年中國互聯網新聞市場研究報告[EB/OL].http://www.cnnic.cn/hlwfzyj/hlwxzbg/mtbg/201701/P020170112309068736023.pdf,2017-01-11.
[3]埃弗雷特·M.羅杰斯著,辛欣.創(chuàng)新的擴散[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6.
[4]陳慧南.算法設計與分析[M].北京:電子工業(yè)出版社,2012:2-3.
[5][11]張軍輝.從“數字化”到“數據化”:數據新聞敘事模式解構與重構[J].中國出版,2016(8)
[6]第3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fā)展狀況統計報告[EB/OL].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1407/P02014072150722 3212132.pdf,2014-07-21.
[7]陳勇.個性化推薦還是共性化推送?——論聚合類新聞客戶端的現狀與發(fā)展方向[J].中國出版,2017(3)
[8][10][14]楊保軍.新聞價值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74,118.
[9]夏倩芳,原永濤.從群體極化到公眾極化:極化研究的進路與轉向[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7(6)
[12]彭蘭.機器與算法的流行時代,人該怎么辦[J].新聞與寫作,2016(12)
[13]McCombs M E,Shaw D L.The agenda-setting function of mass media[J].Public opinion quarterly,1972,36(2)
[15]News Use Across Social Media Platforms 2017[EB/OL].http://www.journalism.org/2017/09/07/news-use-across-social-mediaplatforms-2017,2017-09-07.
[16]E.Pariser: The Filter Bubble: What the Internet Is Hiding Form You,Penguin Group,2011,45(2)
[17]展江.一個自由而負責的新聞界[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11-12
[18]陸炎.技術何以賦權[J].中國圖書評論,2014(7)
[19]James Grimmelmann.Some Skepticism About Search Neutrality[J].Social Science Electronic Publishing,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