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泰元
“北京人”的英文怎么說?Pekingese?Pekinger?Peking man?Beijingese?Beijinger?native of Beijing?Beijing native?person from Beijing?Beijing person?還是全音譯的Beijingren?
2019年新春伊始,我作了這個小小的研究,參考答案稍后揭曉。在此之前,請容我交代一下相關(guān)的背景。
放眼當(dāng)今英語世界,能與英國《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簡稱OED)相提并論的英文詞典,唯有美國的《韋氏第三版新國際英語大詞典》(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Unabridged,簡稱韋氏大詞典、韋氏三版、韋三)。
OED和韋氏三版在規(guī)模上同屬一個檔次,都是收詞量最大的“足本”(unabridged,意為“未刪節(jié)版”),OED有60萬詞,韋氏三版有近50萬詞(前一版的韋氏二版有60萬詞)。二者學(xué)術(shù)性與精準(zhǔn)度兼具,同樣權(quán)威,同樣令人肅然起敬。
OED與韋氏三版各擅勝場。OED是英國觀點,韋氏三版是美國視角。OED的強項是傳統(tǒng)的人文脈絡(luò),韋氏三版則在現(xiàn)代事物與科學(xué)技術(shù)方面有明顯的優(yōu)勢。部分OED有的詞語韋氏三版沒有,反之亦然,韋氏三版也收了一些OED沒有的詞語。是故,兩部詞典在很大的程度上互相補充,皆可作為參考。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最新的OED和韋氏三版均為有償使用的在線資源,唯有付費用戶方可查閱,一窺全豹。那些網(wǎng)上可免費使用的類似詞典不是OED,也不是韋氏三版。這兩部巨著的紙質(zhì)詞典內(nèi)容比較陳舊,早已不再印行修訂版,而且除了查找特定詞語之外,也不再適用于深入而系統(tǒng)的研究。
過去幾年我以O(shè)ED為本,寫了不少詞匯相關(guān)的文章。在2019年初,我開始攻打英語詞典的另一座山頭——韋氏三版,初步得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結(jié)果。
通過韋氏三版網(wǎng)站的進階搜索(advanced search),輔以手動的逐一核實,我查到這部詞典巨著共收錄了約200個中國地名。這些地名包括省市地方、山川湖泊等,內(nèi)容都是描述其方位、大小、人口等的百科知識,此做法實屬平常,原本不值一提。不過特別的是,我的詞語長征開始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了Beijinger(北京人)這個新面孔,它仿佛舉著一面旗幟,賣力地向我揮舞—— 這是Beijinger首度被收進英語語文詞典的正文,讓我不由得眼睛一亮。
傳統(tǒng)上講,“北京人”的英文是Pekingese(或拼為Pekinese),不過這個Pekingese當(dāng)前最主流、最核心的意思反而是北京狗(又稱獅子狗、哈巴狗、京巴),而不是北京人。另外,Pekingese的詞干是用了約300年的北京舊稱Peking,此二者總讓人產(chǎn)生一種舊社會的聯(lián)想,中大型的英語詞典雖有收錄,如今卻已少用。漢語拼音的Beijing在英語世界流通已有數(shù)十年,中大型的英語詞典也均有收錄,不過指稱首都人民的Beijinger,在韋氏三版之前,從未出現(xiàn)在其他英語語文詞典的正文之中。
根據(jù)韋氏三版的例證檔案(citation fi le),Beijinger最早的書面證據(jù)可以追溯到1981年。詞典舉的例證引自美國知名的文化美食雜志《美味》(Saveur),時間為2008年5月:Like most Beijingers, she feels that these crowded lanes and buildings, some of which date to the 13th century,preserve the traditional Beijing life-style.(如同大多數(shù)的北京人一樣,她覺得這些擁擠的胡同和建筑—— 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13世紀(jì)—— 保留了北京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
如此看來,我們這個時代的“北京人”最精簡、最權(quán)威的英譯,無疑就是韋氏三版的Beijinger:以“北京”的漢語拼音Beijing為詞干,再加上表“某地之人”的后綴-er。Pekingese是舊時的“北京人”或“北京話”,現(xiàn)在已顯過時,而且有強烈的“北京狗”含義。隨之出現(xiàn)的Beijingese(北京人;北京話),雖然見諸網(wǎng)絡(luò)的Wiktionary(維基詞典),也有些許的使用證據(jù),不過腳步尚未站穩(wěn),也還沒有通過權(quán)威詞典的認證。
此外,文初提到的Pekinger不是英語,而是個德語單詞。Peking man指的是考古學(xué)上的“北京猿人”,不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北京人”。其他的英譯,比如native of Beijing(北京的本地人)、Beijing native(北京本地人)、person from Beijing(來自北京的人)、Beijing person(北京的人),這些都沒錯,只是間接迂回,不如Beijinger(北京人)精簡到位。
至于以漢語拼音全音譯的Beijingren,即使有少數(shù)的使用證據(jù),也只能當(dāng)作是偶發(fā)狀況,遠遠不成氣候,目前不必考慮。
韋氏三版除了Beijinger的收錄“搶眼”之外,Beijing Time(北京時間)的納入也值得一提。北京時間是我國的標(biāo)準(zhǔn)時間,這不是北京的地方時,而是北京所在“東八時區(qū)”的區(qū)時,英文又稱之為China Standard Time(中國標(biāo)準(zhǔn)時間),后者同樣收錄于韋氏三版。鄰國日本、韓國“東九時區(qū)”的Japan Standard Time(日本標(biāo)準(zhǔn)時間)和Korea Standard Time(韓國標(biāo)準(zhǔn)時間),韋氏三版均無收錄。韋氏三版凸顯了北京與中國,值得在此記上一筆。
再回到“北京人”的相關(guān)議題。中文的“區(qū)域居民稱謂詞”(demonym)規(guī)則且單一,直接在地名之后加個“人”即可,然而英文卻復(fù)雜許多,因地名的拼字或歷史而有各種樣貌的展現(xiàn),如New Yorker(紐約人,紐約New York + -er)、Los Angeleno(洛杉磯人,洛杉磯Los Angeles + -eno)、Chicagoan(芝加哥人,芝加哥Chicago + -an)、Oxonian(牛津人,源自牛津Oxford的中世紀(jì)拉丁語Oxonia + -an)、Cantabrigian(劍橋人,源自劍橋Cambridge的中世紀(jì)拉丁語Cantabrigia + -an)、Parisian(巴黎人,巴黎Paris + -ian)、Viennese(維也納人,維也納Vienna + -ese)、Tokyoite(東京人,東京Tokyo +-ite)、Mumbaikar(孟買人,孟買Mumbai + -kar)、Tehrani(德黑蘭人,德黑蘭Tehran + -i)。
真實的情況是,并不是所有的地名都能在英語里找到它相應(yīng)的區(qū)域居民稱謂詞,這得要看該地在英語世界的重要性和影響力,其中牽涉許多必然或偶然的歷史因素,難以用一兩句話概括總結(jié)。
在中國,除了北京之外,大概就只有廣州、香港、澳門、廈門、上海有區(qū)域居民稱謂詞,這也是OED和韋氏三版記錄有案的:廣州人(Cantonese,廣州的舊稱Canton +-ese,不用Guangzhou派生)、香港人(Hong Kongese或Hong Konger,香港的傳統(tǒng)拼法Hong Kong + -ese/-er,不用Xianggang派生)、澳門人(Macanese,澳門的傳統(tǒng)拼法Macao + -nese,不用Aomen派生)、廈門人(Amoyese,廈門的舊稱Amoy + -ese,不用Xiamen派生)、上海人(Shanghainese或Shanghailander,上海Shanghai +-nese/-lander)。
至于其他的中國城市,若要用英文表達其居民稱謂詞,也就只能借助native(本地人)、person(人,復(fù)數(shù)用people)、from(來自)等字眼,想辦法用迂回的方式來表示。這讓人不太滿意,但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