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南
在 鎮(zhèn)江城,張波算得上是名人中最率真、 隨性的一個。
頭一次見張波,是在雙井路的青年宮。那年的歲末,赴一場聯(lián)誼會,一群文化人相聚,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張波披波浪長發(fā),著一件紅彤彤的夾克衫,三十出點頭的人,中氣本就盛到極致,節(jié)目進(jìn)行到一半時,他登臺獻(xiàn)一曲意大利民歌《我的太陽》,滿場皆驚,如見天人。純陽之氣在偌大的廳堂里鼓蕩,歌中那個熱烈的太陽,活脫脫就是他自己。
多少年后,張波從省城回到鎮(zhèn)江,花甲之年,在影劇院父子同臺,他的男高音更加綿密、純厚,一如當(dāng)年唱《我的太陽》時那樣。
他年輕的時候,有些尖銳,但不傲氣,做事有板有眼。和他相處,卻是一個鄰家大哥的樣子。在電臺當(dāng)臺長時,氣場大得讓剛進(jìn)臺的年輕人看到他頗感畏懼,沒膽氣和他說話。其實他很關(guān)愛手下的后生們,會主動問候:“你們看到我怎么不說話的?”憨憨一笑,極像臺上說相聲的人物。慢慢地,大家都知道他對每個人都很尊重,而且是那種無論在何種情況下,身上都自帶光芒的人,從內(nèi)而外,很少看到他的傷痕。在這座城里當(dāng)臺長的時候,他唯才是舉,以成人之美為美,比如印俐,后來成為暢銷書作家的饒雪漫也是其中之一。
在歌唱的舞臺上,張波是底蘊(yùn)深厚的歌者。他的歌,讓人聯(lián)想到“黃鐘大呂”這個成語,莊嚴(yán)、正大、高妙、和諧;想起英雄騎著駿馬在莽莽草原上奔跑。作為《非常周末》的總導(dǎo)演,他把節(jié)目搬到了省城的大街上,那一晚,萬人空巷,惹得在大馬路上執(zhí)勤的警察很是光火;在一張宣紙面前,他隨時可以入定,他對線條的理解極有天賦,用或粗或淺的線條描摹心中的畫卷。骨子里的他,實際上是一位豪放的詩人,那么多奢華玄妙的才情,皆由詩心而生發(fā)。詩人站在暮色中,表情凝重,時光開始讀秒,行路人無知無覺地在詩人身邊行走,詩人兩袖灌滿西風(fēng),馳向西行的征程。
《老爺子的西皮二黃》是張波退休后才有閑寫的一本書。這本書他寫的并不是自己,大多數(shù)是別人的生活。這本書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高僧只講家常話。一句吃茶去,道盡他寧靜淡泊的心境。所以,在他的書中讀不到宏大敘事,只講家常小事。生活中的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看似俗氣,其實不是,大俗即大雅,如他小說中所言:“干脆可以說人味兒,才真正被彼此鑒定和認(rèn)可,儲存和融匯,這也是最深奧的關(guān)于人和人之間嗅覺的體驗和敏銳的記憶?!彼J(rèn)為人性之間的情感,似一根無形的溫度計,隨時隨地測量著升溫和降溫。他的散文中有太多的民情、市景,大人物、小市民,叫賣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在《城市過往的回聲》一文中,他說如果一個城市少了這些聲音“會是一座心率不齊、情感有缺陷、心底有陰影、消化不良的城市……”很多時候,他深愛這個城市里的人們勝過愛他自己。
《老爺子的西皮二黃》是一個人半生沉浮的縮影,更是整個時代的縮影,像電影膠片一樣,一張張翻過去,呈現(xiàn)的是你、我、他的生活片段,定格到每個人的心底去,五味雜陳,悲欣交集,剎那便是永恒。書中的老藝人慈父和做播音員的慈母,對他一生的影響太大。每一個寫作者,都跨不過寫親情,張波把對父母的親情寫得蕩氣回腸,簡單的敘述中,可見語言的張力。行文多是從小處著眼,大處入手,如同他導(dǎo)演的一出出戲,戲里戲外精彩絕倫。
張波是個“蒙人”,而非萌。意思是他有一顆蒙童一般的心。蒙有長生之理,是由內(nèi)而外、由上往下的運動,是啟,更是一個人最初對外界的認(rèn)知,而孩童的眼睛里沒有好壞之分,如山水之蒙。與這樣的“蒙人”共處時間長了,絕不會迷失心性。
如果給一個人打分用十分制,那么給張波打分要打到十二分。這多出來的兩分,與他的才氣無關(guān),與他俗世中那種大道至簡的情懷有關(guān),達(dá)到“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dá)即文章”之況味。他是那種寧可人負(fù)我,我絕不負(fù)人的柔情漢子,他像天際線邊蓬勃生長的一株勁草,帶著原始的味道,又獨具英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