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昭根

前段時間，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在演講中宣布，美國將退出與前蘇聯于1987年簽訂的《中導條約》。該條約是美蘇30年前在冷戰(zhàn)時期達成的重要軍控與裁軍條約，美國退約將破壞國際核裁軍事業(yè)，引發(fā)核軍備競賽，危害世界安全，打擊全球戰(zhàn)略穩(wěn)定體系。

實際上，威脅或直接退出諸多國際多邊組織一直是特朗普政府的習慣性動作。特朗普甚至說，如果世貿組織（WTO）“沒有改變”，繼續(xù)讓美國“吃虧”，美國將退出這一全球多邊貿易機構。更早的時候，特朗普還明確要求聯合國實行改革，以此為由，美國自2017年起便拒絕向聯合國繳交會費。如果聯合國無法履行美國的意志，美國退出或組建新的國家聯盟并非沒有可能。

特朗普政府對二戰(zhàn)以來維持全球政治經濟穩(wěn)定的規(guī)則和制度的不屑與蔑視，背后是嚴重的單邊主義，這將侵蝕美國的軟力量和影響力，但特朗普依然我行我素。單邊主義另一種表現形式是貿易保護主義。特朗普上臺后，對一個又一個國家揮舞貿易制裁大棒，這種種行為的背后是美國深深的焦慮，只有了解這種焦慮才能了解行為背后的結構性因素。

【單邊主義并非無規(guī)律可循】

特朗普的口無遮攔與任性讓很多人不能理解，但美國對外政策亦是有規(guī)律可循，特朗普同樣也有邏輯及必然。

首先，筆者曾研究美國兩百年外交史，單邊主義不僅是美國外交的傳統(tǒng)，同時還是國家外交的長期趨勢。里根政府時期，美國1982年拒不簽署它曾力推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1984年第一次退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1985年又退出聯合國國際法庭，拒不接受其強制執(zhí)法權。小布什政府時期，美國在2001年拒絕簽署《京都議定書》，退出聯合國反對種族主義大會和美蘇1972年簽署的《反彈道導彈條約》，2002年又正式退出《國際刑事法院規(guī)約》。特朗普與里根、小布什同為共和黨人。那是不是民主黨總統(tǒng)會好些呢？歷史上，民主黨總統(tǒng)威爾遜倡導并建立了國聯，而富蘭克林·羅斯福設計并締造了聯合國，似乎民主黨更重視國際制度。實際上，克林頓政府時期，美國退出聯合國工業(yè)發(fā)展組織并拒交拖欠會費，及先后制訂《達馬托法》和《赫爾姆

斯-伯頓法》制裁伊朗、利比亞和古巴。

奧巴馬政府在炫耀無人機于巴基斯坦、也門、索馬里和利比亞四地打擊非法武裝分子和恐怖疑犯戰(zhàn)果的同時，卻極力掩蓋被濫殺的無辜平民。

因此，民主黨與共和黨只不過是半斤八兩。其次，現有的國際組織或國際機制已無法有效履行美國的意志或實現其利益。美國每年向聯合國繳交12億美元會費，占聯合國年預算的22%，并且還要交68億美元的維和經費。

2017年12月21日，聯合國大會以壓倒性多數票通過譴責美國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的提案，大部分成員國對美方此舉表示不滿或遺憾，對中東地區(qū)緊張局勢升級表示擔憂。隨著大量發(fā)展中國家加入聯合國，后者已擺脫了任由超級大國擺布的局面。

同樣的，WTO也已不能單方面維護美國利益。隨著制造業(yè)的流失，美國貨物貿易優(yōu)勢不再，其全球貿易大國地位主要靠服務貿易支撐。2012年中國首次超過美國成為全球第一大貨物出口國；日本連續(xù)多年對美國保持貿易順差，十幾年來數額逐年增加；美國與歐盟、韓國、印度等多個經濟體的貿易也在發(fā)生不利于美國的變化。近來，美國讓WTO處理糾紛的功能陷入停滯狀態(tài)，讓其無法調節(jié)貿易糾紛，正

常維護國際貿易公平。所有這一切表明，美國對當前的世界貿易體系越來越失去耐心。

其三，美國中產及下層失去的20年。2014年，曾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的布蘭科·米拉諾維奇提出著名的“大象曲線”。它揭示“高收入國家的中產階級”在20余年以來遭遇的實際收入停滯不前的困境，而西方最富裕者、亞洲中產階級從全球化中獲益最大。

這為反全球化、反自由貿易者提供了數據炮彈。有人認為，全球化一個重要經濟后果就是美國多數工薪階層幾十年沒有漲工資了，收入甚至不增反減，自動化和經濟金融化也是一樣。那些分布在美國的小鎮(zhèn)即所謂的“特朗普之國”，共同點就是經濟處境艱難和藥物上癮危機。

【國際秩序面臨失序或重建】

隨著兩極分化問題進一步加劇，發(fā)達國家中10%的高收入人口已從上世紀70年代占社會總財富約1/3急劇上升到75%，這使其內部緊張程度進一步加劇并引發(fā)了一系列抗議運動，如美國的“占領華爾街”運動、歐洲的“憤怒者運動”“黑夜站立”“黃馬甲運動”運動等。

總體看來，一旦美國在其過去主導的聯合國、WTO這樣關鍵的國際機構中的角色和作用雙重缺位，譬如在一戰(zhàn)中缺席國聯；一旦作為世界霸主而面臨長期解決不了的問題，譬如中東和平；原有的問題沒有解決，新的威脅或挑戰(zhàn)又來了，讓美國左支右絀，自顧不暇，美國的國際領導權及領先地位就會動搖，國際秩序隨之發(fā)生轉變。

種種跡象表明，美國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背后，是國際秩序面臨失序或重建。美國在二戰(zhàn)后建立起的國際體系與秩序已不能有效維護及服務美國利益，繼續(xù)固守這些“歷史遺留產物”已是勉為其難。在現有的體系與秩序基礎上更新規(guī)則，提高標準是一種選擇，譬如奧巴馬政府牽頭成立的TPP即是如此。特朗普政府似乎更多的是走不顧成本、完全推翻的路線，這給發(fā)展中國家制造了相當多的困難與

不利，對此我們需要清醒認識。

特立獨行的特朗普是美國在諸多不適應癥面前的一種制度性自我調節(jié)與適應。當然，這種調節(jié)或改變只會有兩種可能——成功與失敗。這對其它國家亦是兩種含義：特朗普及其繼任者成功了，意味著美國重新建立了新的全球秩序，他國受到某種程度的遏制；特朗普及其繼任者失敗了，全球秩序則很可能進一步走向混亂甚至動蕩，那將理所當然地給其它國家更多放手一搏乃至崛起的機會。

（作者系浙江理工大學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