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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共享單車遍地都是,四十多年前誰家有輛單車可是稀罕物件,看得寶貝似的。我高中畢業(yè)作為下鄉(xiāng)知青在一個農場勞動,農場離縣城幾十里路,究竟幾十里我也說不清,我們來來回回全靠兩條腿。
一天下午我正在地里干活,場長找人給我送口信,讓我抓緊去趟縣城,招兵的王干事找我??焓展ち耍F(xiàn)在回縣城摸黑不說,到了縣城找誰去?人家招兵的肯定休息了,只能第二天去。三秋大忙,我還是農三班班長,場長只給我一天假,說快去快回。如果走路去,兩頭摸黑一天時間也能趕回來,關鍵是我急著知道招兵的找我啥事。
前幾天三個當兵的來農場招兵,我也報了名。王干事問我姓啥?我說姓李。又問有啥特長?我說會寫詩。王干事說,你李白?。课艺f我不白,天天下地干活白不了,我叫李碳。另一個兵說,你干脆叫李黑算了。我說李碳是我大給我起的名,幾個當兵的都笑了。
我急于回縣城,想借輛自行車。農場有幾個老知青,他們在農場都至少干了十年八年,已經結婚生子安了家,有買自行車的,但農場知青這么多,借開了頭那還了得,所以找他們借只能是找打臉。
十多天前,我所在的班分來個復原軍人,我不知道此人來路,但可以肯定他不是下鄉(xiāng)知青,因為此人已經三十多歲,并且娶妻生子,當時場長給我交代,讓他給我當副班長。我去過他家一趟,他有輛大金鹿自行車。
此人姓高,找他去借?他會不會不給面子?即使他給我面子,他老婆愿不愿意?去縣城一個單程幾十里,來回就是近百里,而且全是疙疙瘩瘩的土路。我的可憐的大金鹿??!我能想象出他們夫妻齜牙咧嘴、心痛難忍的樣子,但我已經顧不了這么多了。
一夜沒睡好,天剛放亮我就去找老高。老高正在外面刷牙,看見我一驚。我說,老高,有點急事要去縣城,想借你自行車騎騎。我也不知道平時笨嘴笨舌的我,關鍵時候話說得這么利索。老高停止刷牙,盯著我看,像看一個陌生人。我想壞了,看來要被打臉。
我站在那里渾身不自在,想走又不甘心。老高看了我一會,說這就走嗎?我給你找車鑰匙去。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我跟著老高進了屋,她老婆正在做飯。自行車用報紙包扎得像個傷病員,在房頂上吊著。老高把自行車放下來,解開包扎,然后拿出車鑰匙交給我。這期間,她老婆一句話沒說,也不看我,臉繃得像鼓皮一樣緊。
我推起自行車,像逃跑一樣迅速離開了老高家。
從食堂買了倆饅頭,一只手扶著車把,一只手拿著饅頭,邊啃邊向縣城騎去。從農場到縣城要走一條很長的大堤,大堤下面長滿灌木,主要是紫穗槐。紫穗槐的葉子已經發(fā)黃,秋風掠過,落葉紛飛。
招兵的住在縣招待所。找到王干事,王干事說你來了,首長要見你,說著就帶我去了另一個房間。一進門,王干事先打了個敬禮,然后說,報告首長,李白來了。首長大概有四十多歲,微胖,看了我一眼說,你就是李白?我學著王干事也打了個敬禮,然后說,報告首長,我叫李碳。
首長大概知道王干事給我開玩笑,說李白李碳都沒關系,你去當兵家里人都同意嗎?我說報告首長,沒問題。首長沖我笑了笑,示意王干事我們可以走了。出了首長房間,王干事朝我豎了一下大拇指說,你回去等消息吧。
回趟縣城不容易,時間還早,我打算回家看看,就騎自行車回了家,見了我娘。我娘留我吃了午飯,我才往農場趕。
不知道因為過于疲勞還是走了神,在離農場還有十多里的地方,連人帶車從大堤上栽了下去,一叢紫穗槐擋住了我,小腿火辣辣地疼。我顧不上這些,先把自行車扶起來搬上大堤,護鏈盒摔癟了,鏈條斷了。我用手掰了掰護鏈盒,基本恢復了原狀,想把鏈條接上,但因為沒有工具,忙活了半天失敗,只好推著自行車走。
腿被紫穗槐的舊茬子刺破,流了不少血,我一走一拐,快到農場的時候天完全黑了下來。遠遠的我看見農場門口有個人影,有人喊:是李班長嗎?老高的聲音。好好的自行車弄成這樣,我不知怎么給老高交代,真想有個地縫鉆進去。
老高,我?guī)缀鯉е耷徽f,自行車讓我摔壞了……
老高急忙跑過來,說人沒事吧?見我一瘸一拐的,說回家讓你嫂子包包。我不想再看到那張繃得像鼓皮一樣的臉,我說不用了老高,你把自行車推回去,我回宿舍了。老高說哪里的話,現(xiàn)在食堂早開過飯了,回家讓你嫂子給你下面條吃。
不容分說,老高一只手推著自行車,一只手拉著我回了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