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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倒愛情:女性主義批判與新的工作意識形態(tài)①

      2019-03-18 03:23:26凱西威克斯KathiWeeks李聞思編譯王行坤
      關鍵詞:愛情工作

      凱西·威克斯(Kathi Weeks) 著 李聞思 編譯 王行坤 校

      過去一般認為,“愛”和“工作”分別在各自性別化的領域內運作。在家庭這一私人領域內,我們墜入愛河,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而當我們邁入雇傭工作的公共領域,我們就來到了經濟合同的世界,用勞動換取收入。至少一般故事里是這么說的。1970年代,激進女性主義者和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者向這一制度模式和社會想象發(fā)起了有力挑戰(zhàn)。女性主義理論家指出,私人家庭其實是經濟體系中一個被遮蔽的組成部分,并且將家庭視為對于生產性勞動來說必不可少的再生產性勞動的首要中心,同時也將其視為一種機制,借助這種機制,工資得以分配給勞動力市場的邊緣人或出局者。女性主義由此證明:工作和家庭這兩個領域并非彼此獨立自主,而是互相關聯(lián)的。馬克思主義對雇傭勞動的批判也得到了修正,從而讓這些批判適用于家務勞動和家庭內再生產關系。舉例來說,1970年代“家務勞動有償化”的提倡者把有償勞動的經濟當成一個鏡頭,透過它去反思家庭這個機構:他們將許多在家庭環(huán)境中進行的活動稱為“工作”,以此讓家務勞動變得和生產性工作一樣引人矚目(其中一種方法是強調家務勞動理應得到薪水),但與此同時,她們又強調家務活動沒什么好熱烈慶?;蛎C然起敬的(這畢竟只是工作)。就這樣通過各種方式,1970年代的女性主義者成功地將此前一直無人關注的家庭、婚姻、異性戀愛情和羅曼司置于學術批判的耀眼強光下,并且去對抗意識形態(tài)的神秘化(mystification)、自然化(naturalization)、個體化和浪漫化的種種模式,而這些模式一直是讓這些制度遠離批判的擋箭牌。

      在應用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分析方式——如通過揭示家庭與工作之間緊密而非對立的關系,利用各自獨立的兩個領域(家庭和工作)的模型并將其打破——的早期發(fā)展時,我們雖然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但今天我們生活在新的時代,需要更多的批判性方法。這個新時代或許可以簡單概括為福特主義向后福特主義積累體制(regime of accumulation)過渡的時期。當代后福特主義經濟的一個顯著特點是,各種不同的雇傭關系以不同方式都具有了傳統(tǒng)的女性工作形態(tài)的特征。正如很多女性主義政治經濟學家所發(fā)現(xiàn)的,女性主義者所闡述的女性勞動的環(huán)境,在今天已經成為普遍的工作環(huán)境。舉例來說,試想一下,過去在許多產業(yè)工作(industrial job)中一向涇渭分明的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包括心靈和靈魂的勞動(labors of the heart and soul),都在后工業(yè)生產中融為一體了。從某種程度上講,這種靈活性、照看性、情感性、充滿合作精神和溝通意識的女性化模式現(xiàn)在成了理想員工的特征,福特主義時代女性的工作在后福特主義資本主義經濟中可能已經變成了主流,而非補充。

      這些發(fā)展所帶來的結果是,員工的主體性被越來越多地折疊進或融合進“員工”這一身份認同之中。為了將工作塑造成身份認同的核心,必須首先在自我與工作的關系之中重塑自我。產生這種情況的原因在于,由于模仿家庭內照看性勞動的缺乏邊界,在當代經濟中,過去用來區(qū)分工作與非工作時間、空間、行為和關系的公認邊界已經被打破。帶薪工作及其價值前所未有地支配了我們的時間和精力?!拔覀冊谶@個世界上平均只能活27 350天”,一份職場成功學指南宣稱,“其中有10 575天用于工作”。因此,我們必須不斷調整自己以適應一個現(xiàn)實,即“生活和工作在本質上是相連的,不是兩回事,而是一回事”。過去,人們認為“冷酷世界”(工作)和“溫暖港灣”(家庭)是兩個互不相干的領域,而在當下這顛三倒四的時期里,這兩個領域日益攪在一起,并隨之產生了一些有趣也令人不安的后果。1990年代末,阿莉·霍克希爾德(Arlie Hochschild)發(fā)現(xiàn),很多人顛倒了對于工作和家庭的情感投入,結果是很多人(在工作場所)工作時感覺是在家里,而在家里時則感覺是在工作(工作場所)。[1]最近,梅麗莎·格雷格(Melissa Gregg)在她的新書《與工作的親密關系》(Work’sIntimacy)中寫到,許多員工與工作產生更為親密的關系,并且用羅曼司式的敘事去傳達他們對于工作的熱愛,以及從工作中得到的幸福。[2]

      最后提到的這種趨勢將是本文討論的重點,因為今天的管理話語似乎已經對愛和幸福著了魔。時髦的管理和職業(yè)咨詢公司告訴我們,工作中的愛和幸福對老板和員工都有好處,為了獲得這種情感重建和情緒規(guī)訓,員工——這些管理和咨詢公司沒完沒了地重復,只有員工能做到——所需要的不過是“單純的狂熱”。他們鼓吹做自己愛做的事,學會用十個簡單步驟來愛上工作。與你的工作墜入愛河,甚至學會愛上你最痛恨的工作,工作的未來是美好的。史蒂夫·喬布斯,這波浪潮中最勵志的人物,他那段最常被引用的名言,可謂這類作品的高度凝練:

      工作占據了你的大部分生命,所以,想真正得到滿足就必須選擇一份自己認為很棒的工作。而從事一份很棒的工作,首先必須熱愛這份工作。如果你還沒有找到,繼續(xù)尋找。別急著將就。全心全意去尋找,找到的一刻就會豁然開朗。并且,與其他美滿關系一樣,還會一年更比一年好。所以,繼續(xù)尋找,不要停下,直到找到它。[3]

      正如德光美亞(Miya Tokumitsu)所言,“幸福,愛,激情與自我實現(xiàn),這些就是今天的職業(yè)美德”[4]。

      菲利斯·莫恩(Phyllis Moen)和派翠西婭·勒林(Patricia Roehling)稱之為“職業(yè)奧秘”(career mystique)的早期版本——這個奧秘理想化了福特主義雇傭合同——依賴家庭內的“女性奧秘”在其背后的隱形物質支持和意識形態(tài)掩護,而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對這種奧秘進行了有力地揭露。現(xiàn)如今,新版本的“職業(yè)奧秘”歌頌理想的后福特主義雇員的情感投入和企業(yè)家精神,它依賴于另一種眾所周知的“女性奧秘”,這種奧秘贊美浪漫愛的幸??裣?,將其視作女性滿足感的本質。舒拉米斯·費爾斯通(Shulamith Firestone)在她的杰作《性別辯證法》(TheDialecticofSex)中批判了“女人為愛情而活,男人為工作而活”的老生常談,[5]但這句話現(xiàn)在卻發(fā)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現(xiàn)在人人都得熱愛工作。這樣一來,在異性戀父權制資本主義的語境下,源自不同領域的浪漫愛的意識形態(tài),那種理想化和女性化的愛情模式,不僅繼續(xù)用來給女人指派家務,還被用來維系員工與雇傭工作之間更加親密的關系。

      如果說新教式的工作倫理可以被理解為資產階級反復宣傳、灌輸給工人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當下“工作中的愛與幸福”的話語則無疑在專業(yè)人士和管理階層中獲得了強烈共鳴。不過,當這種工作倫理作為不容置疑的價值觀在美國文化中越來越廣泛地傳播時——也包括雇主、公職人員和政策制定者,這項強制性熱愛工作、享受幸福的“使命”,恐怕越來越像文化腳本和規(guī)范理念一樣充滿霸權意味。它宣稱員工將在工作中獲得有意義的快樂,但實際上未必如此;它并不符合多數雇傭關系的真實情況,盡管如此,這些都不能阻止貫穿于工作中的“愛與幸?!敝砟钚纬梢惶赘鼮閺V泛的文化標準,讓一波又一波的雇員深受影響。為了在這樣的勞動市場上更具競爭力,勉強保住(就甭提保持領先了)一份工作,我們必須或多或少地去適應這些不斷影響著勞動等級制的職場情感規(guī)則和情感期待。這究竟意味著雇員是用深度偽裝的變身效果(transformative effects)去滿足老板對“幸福員工”的期待,還是僅做做表面功夫表示認同(“深度偽裝deep acting”和“做表面功夫surface acting”這兩個概念是霍克希爾德提出的)[6],取決于這位員工在職場角逐中的具體位置。不過,由于勞動與資本的力量平衡在新自由主義的結構調整中的轉變——這讓雇主能夠游刃有余,對越來越多希望持續(xù)就業(yè)的未來員工而言,就得在熱愛工作和在工作中獲得幸福方面多多下功夫了。

      為了處理工作變革的新疆界以及為其提供支持的意識形態(tài),我決定從另一個角度探究當代經濟。我不是要基于1970年代的女性主義者所倡導的帶薪工作模型,并用其去探索私人化的家庭空間中勞動的性別分工,而是借用女性主義對所謂“私人領域”(private sphere)研究,去更好地理解我們對工作的迷戀,以及我們在其中創(chuàng)造并投入情感的身份認同。為了這個特定目的,我想從一系列廣泛、大量的研究中獨立出來,將焦點集中在“什么是私人領地(personal terrain)”這個問題上。我將借鑒女性主義者對“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種異性戀愛情與羅曼司敘事的批判,以此來研究“工作中的愛與幸?!边@套管理話語。這套關于帶薪工作的羅曼司話語并不負責將家務勞動美化成愛的勞動——雖然它在關于家庭生活的更大話語中會如此;畢竟,帶薪工作在今天已經成為(一般所承認為)工作的典型代表。相比之下,描寫“工作中的愛與幸?!钡牧餍形膶W,向讀者推銷了對于帶薪工作的主觀認同?!皭叟c幸?!迸c它們在傳統(tǒng)的浪漫情侶或異性戀父權制小家庭之內的位置,保持著既相互糾纏又彼此遠離的關系,因此能夠與帶薪工作重新建立關聯(lián)。這些文學將“愛與幸?!毙麚P成幫助雇主獲得更高生產力的關鍵。常見的“愛與幸?!钡奈幕揶o還被當作一種路徑,通往幻想中蘊含著意志和能量的巨大寶藏;同時也被當作一柄杠桿,讓雇主把這些能量撬動到生產活動中去。

      斯迪維·杰克遜(Stevi Jackson)指出,1970年代關于愛與羅曼司的女性主義批評在當下的女性主義研究中相對來說受到了忽視,盡管這些深具歷史影響力的洞見來之不易。[7]在我進一步將這些觀點重新關聯(lián)、進入“帶薪工作”的研究領域之前,首先來回顧一下這樣的批判理論是在多么艱難的情況下建立起來的。1792年,瑪麗·沃斯通克拉福特(Mary Wollstonecraft)勇敢地把異性戀浪漫愛的意識形態(tài)看作女性“存在的理由”(raison d’être),[8]盡管她知道自己將被指責為“對感性和美好情感的不可饒恕的背叛”。到了勞拉·基普尼斯(Laura Kipnis)出版那本充滿爭議的《反對愛情》(AgainstLove)時,她發(fā)現(xiàn),對愛情說不,更可能被認為是悲劇,而不是背叛。[9]同理,我懷疑如今若是跳出來反對熱愛工作,就會讓人看起來像個可悲的失敗者,而不是造反英雄。“生怕‘愛’受到威脅而深感焦慮,”費爾斯通敏銳地發(fā)現(xiàn),“這對認識其政治上的意義也有啟發(fā)”[5]。今天,因為無法在工作中享受“愛與幸福”而引發(fā)的焦慮、羞恥、被邊緣化和被排除在外的感受,既是浪漫愛文化具有文化權威的證明,也是新一波工作精神(ethos of work)已被自然化的結果,因此,任何無法順應這種局面的人,都屬于個體缺陷。拒絕培養(yǎng)合格工作情緒的“搖頭族”(naysayer)被人們看作“不快樂的人”,而非“煞風景的人”。可憐啊,他們體會不到美好的感受,再想一想,無人與你分享這些意義非凡的(工作)關系,是多么孤單寂寞。更糟的是,在一個大多數人都認為自己是中產階級的社會里,不能從工作中感受到愛與幸福的人,可能會被貼上“闖入者”(interloper)的標簽,無權作為這個想象性階層中的一員去享受更廣泛的文化資源。如果說“愛”——不管愛的對象是什么——是一個眾所周知讓人難以批判的對象,對工作的愛則更讓人難以把握,因為它將一個備受珍視的價值觀包進另一個不容置疑的信仰結構之中——即,工作倫理將工作抬高為人的本質需求、道德責任和目標本身。最后,“工作中的愛與幸福”話語就這樣與批判隔了兩層保護。

      一、作為企業(yè)宣傳的意識形態(tài)

      任何批評研究的第一步就是將耳熟能詳的東西變陌生。女人都應該體驗的浪漫愛究竟是何物?特-格蕾絲·阿特金森(Ti-Grace Atkinson)帶著她那“優(yōu)雅的天真”(cultivated naiveté)進行了思考:是歇斯底里、不顧一切,抑或狂暴迷亂?[10]若想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理性分析,勢必要與那些關于愛的普遍常識保持一定距離。不過,相比“什么是愛”,更緊迫的問題是愛如何運作以及它產生何種效果:愛如何激活性別化的主體,它服務于何人的目的與利益?“愛情這個現(xiàn)象”,費爾斯通問到,到底是“如何運作的?”[5]我們應該期待著陷入愛情,然后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這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召喚;我們要認清的是這種意識形態(tài)如何運作,服務于何種目的。女性主義者通過以下方式將浪漫愛和幸福理解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現(xiàn)象:作為宣傳手段,作為神秘化,作為去政治化(depoliticization)和主體化(subjectification)。我們會發(fā)現(xiàn),每種方式都為“工作中的愛與幸?!痹捳Z提供了批判性研究的路徑。

      將愛與幸福的意識形態(tài)描述為一種類似于宣傳的東西,可能是這里面最缺乏說服力的表述。假設統(tǒng)治階級的觀念與整個時代占統(tǒng)治地位的觀念之間存在直接或間接的因果關系,則主導階層可被描繪為一個統(tǒng)一群體,主動且有意識地將他們自身的利益?zhèn)窝b成整個社會的共同利益。費爾斯通將浪漫主義描述為“男性權力的工具”,由此引出了“工具性權力”(instrumental power)(2)Instrumental power一般形容個體因其位高權重,擁有高于他人的權力,而這一權力從根本上又用來增強及維系他們的權威。這一略顯呆板的因果關系范式,[5]這種模式在1970年代的女性主義理論中頻頻出現(xiàn)。當然,這并不是這類研究中最強有力的版本,也不能代表1970年代女性主義理論的最高水準,但這個粗糙的意識形態(tài)批判仍與我的研究頗有關聯(lián)。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講,這道“愛你的工作并且感到幸?!钡拿睿瑐€中原理十分簡單明了:就是讓你多賣力。管理大神(gurus)會告訴你,愛與幸福是能量、專注力和動力的無盡源泉。我們怎么才能愛上并享受工作呢?典型的回答是:再多承擔些責任,再多些參與,再多學些技能,再多考些證書,讓游戲不斷升級。幸福地工作“是一種能讓你最大程度地展現(xiàn)實力和激發(fā)潛力的思維模式”,正如反復提到的那樣,“與生產力密切相關”。換句話說,雇主們可以放心,“幸福感對生意大有好處”。在這種形式下,所有的忠告都只不過是在重復宣傳的模式:有意四處傳播某種思想,以便達到有利于自己的效果。瀏覽相關文獻,就能看出許多頗為拙劣的灌輸手法了。

      二、愛與幸福之謎

      我們轉向更為重要的研究方法,女性主義者將其用在對“浪漫愛和幸福”意識形態(tài)批判中,重點聚焦于它的神秘化功能。根據這些理論,至少有兩個重要事實被遮蔽了:首先,也是最明顯的,異性戀羅曼司意識形態(tài)掩蓋了父權制下的不平等。激進女性主義理論認為,流行的愛的版本,已經被政治性地用來作為掩飾男性與女性之間壓迫關系。這一深刻的洞察力對我們今天的研究頗有幫助,因為“工作中的愛與幸福”這套話語在掩蓋階級等級制——這種等級制包括雇傭合同中雙方達成的虛假平等,以及驅使著員工辛勤勞作的權力關系——方面十分有效。實際上,浪漫愛的語言為合同雙方承諾了一個格外緊密的利益共同體。然后,這一紐帶能讓那些在管理上被認定為下級身份的成員熱切服從,而他們獲得的獎賞是可以沾沾自喜地沉溺于那美妙誘人、明確無誤的“我們”二字所傳遞的歸屬感中。西蒙娜·波伏娃——1970年代激進女性主義者最推崇的思想家——絕妙地將這些被管理者比擬為戀愛中的女人形象。[11]事實上,關于“工作中的愛與幸?!钡淖髌分凶铒@著的特點就是堅持利益一致性,讓雇主和員工都能從情緒改造和情感訓練中平等受益。為了兌現(xiàn)這種“互惠”主張,典型的作法是,將愛與幸福所帶來的健康——作為某種不容置疑的中立價值被推銷給讀者——和生產效率的提高放在一起不斷進行強調,仿佛是在有些人認為值得贊賞的生產效率增長有益于組織的收益,而不是其人力資源時,可以以此來證明這種互惠的觀點。

      豬為六畜之首,糧豬安天下。我國是一個養(yǎng)豬大國,養(yǎng)豬業(yè)歷史悠久,改革開放以來生豬產業(yè)發(fā)展對增加農民收入,滿足城鄉(xiāng)居民畜產品需求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是農村經濟的重要支柱產業(yè)和農民增收的重要途徑,在畜牧業(yè)乃至整個農業(yè)生產中占據重要位置。

      除了實現(xiàn)讓不平等關系神秘化的經典意識形態(tài)功能,女性主義者發(fā)現(xiàn),“愛與幸?!钡脑捳Z還遮蔽了經濟動機和經濟效益,并對此進行了探索。一般認為,作為起源于私人家庭且以傳統(tǒng)形象出現(xiàn)的浪漫愛,與屬于公共領域的經濟利益和競爭是截然相反的。這種浪漫敘事長久以來把婚姻呈現(xiàn)為一種非經濟的關系,將無薪的家務工作編碼為非工作、一種“愛的勞動”,這種勞動維系著家庭的完整,使其成為無情世界中的補償性理想和避風港灣。弗里丹試圖揭示無薪但幸福的家庭主婦這一形象的虛幻,正如莎拉·艾哈邁德(Sara Ahmed)所言,這種表征意味著“用幸福的表象掩蓋勞動的痕跡”[12-13]。1970年代一句激進的女性主義標語,很好地概括了浪漫愛的意識形態(tài)是如何被當作工作招聘的偽裝機制:“以你投入他的懷抱為開始,以你踏入他的廚房而結束”。因此,如費爾斯通所描述的,浪漫主義正是通過這種方式成為不斷強化勞動分工的文化工具,這種分工對性別-階級體系是根本性的。

      作為所有工作形式中最有代表性的范式,雇傭工作不可能因為愛而神奇地轉變?yōu)椤胺枪ぷ鳌?。不過,也不是說“工作中的愛與幸?!本筒荒鼙挥脕淼鳛閯?chuàng)收活動的帶薪工作所具有的經濟上的理由。純粹的工具性理由——用勞動換收入的經濟交換——正變得越來越難以立足,這是資本主義工作意識形態(tài)所導致的最主要后果,因為新教工作倫理宣稱辛勤工作是被揀選的基督徒的身份標志。這些管理主義(managerialism)的新形式——或許還有它們的目的,是將作為創(chuàng)收工具的帶薪工作與我們之間的關系進一步去工具化(deinstrumentalize),把經濟上的不得不然重新編碼為個人自由。當下的這類作品堅稱,金錢既不是工作中愛與幸福的源泉,也不是衡量它們的標尺。這類作品的作者能夠同時鎖定管理者和員工(而且盡可能讓我們認同于后一范疇),盡力強調經濟之外的動機和獎勵?!斑^去,工作對我們來說就是謀生”,一位作者說,“漸漸地,工作的目的是尋找快樂”。令雇主高興的是,金錢不一定是員工從事漫長而艱辛勞動的重要動機。更高的報酬并不能讓員工更加幸福;金錢買不來愛。這種唯利是圖的經濟算計,這種小市民錙銖必較的心態(tài),與真正的愛和真實的幸福毫無關系,也不應有關系。愛并不要求報酬;愛是無窮無盡的個人資源。實際上,按他們提出的一些說法,帶薪工作的工具性應該被反過來看待:那些忠告作品告訴讀者,工作不是為了支撐生活,同時還指導他們如何為了更有效地工作而調整生活。一位作者甚至催促那些愛上工作且將要獲得幸福的員工學習有效打理自己的錢財,這樣就不會有財務上的擔憂讓他們分心,或影響他們無法享受工作了。

      當這些書的作者試著提出(哪怕是拐彎抹角地),一份工作有哪些特質值得讀者去愛、去感到幸福的時候,往往就會變得很尷尬。盡管很明顯,這些書主要針對的是高收入工作者,但作者都會盡量廣撒網,不管是分享經驗還是提出建議,都盡可能讓自己的文字適用于所有員工?,F(xiàn)在,一般可能會認為,工作的本質——薪資水平,每日勞作的愉快與痛苦,特別是其所輸出的社會價值——決定這份工作是否可愛,員工能否從工作中得到幸福。但這些作者在這些問題上卻一帶而過,隨便給點敷衍了事的意見。舉例來說,一位作者討論當工作侵犯了員工的道德準則時,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才分析到一半就不了了之了。除了建議他們培養(yǎng)自我意識、遭受磨難后進行自我保護,作者還重點建議當事人調整好心態(tài),從出色完成工作、做一些有價值的小事中尋找意義,盡管可能只是一天當中的一些小小的善意行為。我們必須培養(yǎng)出一種我們正在造福世界的感覺,因為相信自己的工作對世界有積極影響,能夠最大化我們工作時的信念。必須對異化說不:“不許再說你的公司毫無意義或者我的工作毫無意義”,我們就是自己工作之社會價值的仲裁人:“是否有意義,在于我們的選擇。”

      三、個體化和去政治化

      除了掩蓋不公平、模糊愛情和工作在經濟上的工具性外,“愛與幸福”的意識形態(tài)還通過將經驗個體化的方式,將“愛與幸?!比フ位?。愛的語言與個體人物之間肯定會產生強有力的共鳴。愛是私密的、個人的,不是公共的、政治性的;普遍認為,愛情是一種獨一而本真的情感,我們很難將其與需要廣泛分享經驗的領域聯(lián)系起來,更別說讓其服從于管理上操控了。費爾斯通闡釋了異性戀夫婦的浪漫概念是如何私密化(privatize)和個人化(individuate)女性的,她們被洗腦得如此成功,以致于“對自己的階級普遍性視而不見”[5]。阿特金森認為,女性縮進異性戀夫婦關系中——用她的話說是放下武器、投靠敵營——是女性之間團結的失敗。[10]

      工作中的愛與幸福這一意識形態(tài),還通過阻礙集體主義的形成、破壞團結的方式,將雇傭關系去政治化。所有教我們從工作中得到愛和幸福的方法都有個最顯著的共同點,那就是建議我們遠離其它社會關系。停止“過度社交”,一位作者忠告說,別把時間花在“耗光你能量的人”身上,相反,要學著與這些“分心的事”一刀兩斷。團結于是被重新編碼為一種病態(tài),且并非巧合的是,同時也被視為女性化的相互依賴。我最感興趣的是他們所提出的這種深度的個體化,比方說建議員工將個人情感和判斷力集中在如下方面:讓自己隨時都能找到下家。

      不過這種作品的企圖實際上在如下兩個方面更為復雜。這種話語中的理想員工必須既是個人化的又是網絡化(networked)的:這個快樂的員工,或者說這個有能力且決心在工作中獲得幸福和成功的員工,就像那些書里常說的,具有強大的感染力??傮w來講,這些作者熟知情感研究——尤其是關于情感如何在生產性能量(productive energies)的傳播中流通和積累的情感研究部分。幸福員工的“漣漪效應”是人類情緒中一種正面的、“超個體性的結果”,一種“用能量和幸福去影響周邊人”的方式。在一個充滿不穩(wěn)定性的勞動力市場中,我們必須一直讓自己具有受聘價值,就算我們——暫時和臨時地——得到了工作,維持社會關系網也至關重要。一方面,我們被要求對自己的個人情況全權負責;而另一方面,又如管理大神湯姆·彼得斯(Tom Peters)所說,“一切問題的關鍵就在于你名片盒的大小”,社會關系網依然是至關重要的。因此,更準確地說,工作中的愛與幸福這套話語鼓勵(生產性的)協(xié)作,不鼓勵(反抗性的)團結。

      顯然,這種愛的深度個體化概念,與新自由主義具有企業(yè)家精神的主體理念形成了強烈共鳴。關于工作中的愛與幸福的作品,至少在一個方面達成了共識:你在工作中能否獲得幸福,根本取決于你自己。要學會蓄積深厚的抗擊打能力,不要總是表現(xiàn)出慘兮兮的樣子,一位作者這樣建議,正如另一位作者解釋的,“幸福指數由你自己決定”。艾哈邁德巧妙地描述了“為自己的幸福負責”的主張是如何被轉化成“不負責任的唯我論”的:這是一種“避開一切阻礙自己獲得幸福的自由”。[13]這些作者建議我們擺脫“員工心態(tài)”,“精心培養(yǎng)企業(yè)家精神去對待工作”。而另一位作者則表示,“記住,你所追尋的財富就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在‘人才市場里’”(對雇主來說,額外的好處就是這個刺激生產力的方法相對便宜:“由于重點放在了個體而不是職場上,因此機構執(zhí)行起來也更簡單、便宜、靈活”)。這些作者所談論的具有企業(yè)家精神的主體,正如伊姆雷·塞曼(Imre Szeman)所指,是“最典型的新自由主義主體”,能很好地適應因為當下資本積累模式而不斷增長的不穩(wěn)定性。[14]愛與幸福的正面情緒是資源,可以讓個體進一步推進他們的個人利益,同時也是手段,正如薩姆·賓客利(Sam Binkley)在闡釋這類作品的關鍵信息時所言,個體可以通過這些手段解放自身,成為一個活力四射、獨立自主、野心勃勃的行動者,這樣才最有機會在今天的經濟環(huán)境下逃出生天、蒸蒸日上。

      四、作為主體化的意識形態(tài)

      再一次,女性主義對愛的分析為我們研究主體性重建的計劃提供了關鍵方法。畢竟傳統(tǒng)的異性戀父權制女性范式不是將愛情視作女性生活的一部分,而是看作女性的本質所在。波伏娃在提出,“愛你的工作”話語可能會讓這個問題更加復雜,并且重新歸納了一般所認為的如下差異:即男性僅僅將愛情視作生活中的“消遣”(occupation),而女性則視其為“生命本身”。對費爾斯通筆下的那些女人來說,沒有愛情與幸福的人生根本算不上人生,她們不斷索取愛情,為的是證明自己作為女人存在的意義。于是,渴望浪漫愛被想象為深植于女性的主體性結構之中,女人們除了被穩(wěn)穩(wěn)地安置起來以外什么都不需要,婚姻和家庭就足以確保這一點。正如波伏娃所描述的,這些尋找愛情和婚姻的女性“如此熱忱地選擇被奴役,對她們來說,仿佛這就是自由的表達”[11]。畢竟,“最為優(yōu)雅的社會控制形式”,基普尼斯在她那本充滿爭議的《反對愛情》中提醒我們,“是那些偽裝成個體的需求和滿足感的東西,它們與個人心靈的結合如此緊密,以致任何與之對立的沖動都顯得像是不招人愛而產生的焦慮”[9]。以此類推,誰不想在自己的工作中獲得更多的愛與幸福?尤其是當他們別無選擇,必須工作糊口的時候。培養(yǎng)對工作的深厚愛意,并且讓這種愛意堪比老套觀念中女性對浪漫愛的向往,這或許已經夠野心勃勃了,但它只是資本主義的歷史中一長串結構—主體—基礎—調節(jié)程序鏈上的一環(huán)。在這里也一樣,目標據說是在充分展現(xiàn)個體自由的同時,創(chuàng)造出——如德光在解讀那句福音般的“做自己喜歡的事”的規(guī)訓功能時所說的——“熱烈擁抱自己被剝削事實的勞動力”[4]。

      不過,在這些作品所提倡的情感和情緒管理中,還有更多特殊的主體化模式值得研究。實際上,他們指導員工去培養(yǎng)的是一種投入和疏遠并存的復雜心態(tài):愛且只愛工作,但不要在某個特定的雇傭關系上過于投入,而是像不斷配對拆對重新組合的婚姻那樣,準備好一生一世工作。這顯然是不穩(wěn)定就業(yè)環(huán)境中的生存秘笈;目標不是愛老板,愛公司,甚至不是愛你的職業(yè),而是達到一種情緒上的靈活和情感上的溫順心態(tài)。做一個敢冒險的人,別再守著安樂窩,一位作者這樣建議,畢竟,“太多安全感對你的創(chuàng)造精神有致命危害”。我們不能把雇傭關系誤認為是照護關系;相反,我們應該期待并歡迎那種暫時、不穩(wěn)定、根本無法讓我們全情投入的工作。職場勵志文學似乎就是靠教人“愛上戀愛”和“因為有能力感受幸福而幸福”來賺錢。這些作品描繪的愛情和幸福,并不是依附于某個特定對的情感活動,而是一個存在于主體內部的源泉,理論上是絕世而獨立的。愛可能與浪漫情侶分道揚鑣,但不會與其他對象相結合。愛和幸福總是延遲到來。在“對幸福的期待中,”艾哈邁德發(fā)現(xiàn),我們希望“與和它相關的一切產生聯(lián)系”[12]。賓客利描述了這類作品如何將幸福等同于追求幸福的行動能力。[14]漂浮于時空中的愛情和幸福,是無限的資源。與之接近的理念類似于某位作者稱之為“情感忍者”的存在,這些人可以在任何情況下以有利自己的方式運用情感?;蛘咦x者可以將眼光放回自己身上,把工作看成一種“自愛”的行為,把我們感受幸福的能力當作幸福的源泉。因此,他們建議大家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有生產性的個人”這一身份認同上來。最終,問題的關鍵不再是是否深愛工作,而是把自己包裝成愛工作的人,或至少沾一沾那些愛工作的人周身散發(fā)的光芒。

      五、墜入(falling)還是跳入(jumping)?

      1970年代的女性主義理論家還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方法來研究喬布斯提出的“尋找工作”和“尋找愛”之間的異同:“遵從你的內心”,他表示,“當你找到的時候就會豁然開朗”[3]。先跳(leap),再看——這可不行。關于墜入(fall)愛河的觀念在1970年代引發(fā)了女性主義者不小的興趣。牽扯到愛情,判斷力就失靈,這意味著在通常人們所強調的理性的主導、自利和獨立意志等原則遭遇了有趣的例外;而魯莽行為和消極心態(tài)的混合物倒成了解放生產活動的關鍵。費爾斯通這類理論家很容易就將童話式愛情或霍曼賀卡(3)霍曼賀卡,在北美十分流行的賀卡連鎖品牌,標志性的設計就是浪漫風格的愛心、花朵等。式的浪漫給打發(fā)掉了。這種極致的浪漫主義,這種對具有特權的種族和階級的美化——在這里面,愛情和工作被想象成互不相干的東西,這樣,浪漫愛就不會被經濟上的計算玷污了——是女性主義者的首要標靶。費爾斯通撕開浪漫主義理想化的面紗,將這種“愛情詭辯”認定為支撐勞動性別分工的另一種方式:“是用來鞏固性別階級的文化工具”[5]。并且,這些“詭辯”將其它親密關系的實踐病態(tài)化,這也為白人至上和異性戀提供了意識形態(tài)上的支持,不過費爾斯通的焦點集中在她稱之為性別-階級的問題上,沒有進一步追問下去。

      或許正是因為費爾斯通討論的主要范疇——性別-階級——將性別置于與階級等量齊觀的位置,她提供的一些工具也的確可以用來分析經濟上的等級制。有趣的是,費爾斯通還聲稱“浪漫主義的發(fā)展程度,與女人從其生物學特性中解放出來的程度是正相關的”[5]。過去,經濟上的強迫和嚴格的性別規(guī)范足以維持(再)生產性勞動的性別體制,但是,隨著“性別階級的生物學基礎的崩潰,男性至上的權力只有靠人為的制度或夸大舊有的制度來維系了”[5]。因此,正如費爾斯通以其標志性的嘲諷口吻所形容的那樣,“看來我們得幫幫她了,小伙子們!”再給她來一劑意識形態(tài)的迷魂藥吧。[5]

      我們在這里借用她的洞見來強調一個事實:一個員工越因為有其他謀生手段而較少地被迫為錢工作,他就越有可能換到不同的或更好的職業(yè),也就是說,一個員工越不順從多數人都必須面對的典型環(huán)境,其與工作之間的關系越有可能被浪漫化。再次重申,辨認出隱藏在“熱愛你的工作,找到幸?!钡慕ㄗh背后的主體化過程很重要,它主要針對的是那些經濟需求不太緊迫,或因職業(yè)資本層次較高而能抗住高壓管理的員工,這種建議也更容易在他們中間引起共鳴,盡管這些作品的作者和老板希望“網撒得更大”。

      然而,按照費爾斯通的說法,女性總是處于太過不穩(wěn)定的境況,無法等待機會去墜入愛河。如果說愛情在很大程度上是女性“存在意義的證明”,同時也是她們在經濟上的支撐,那么“女人可負擔不起一時沖動的愛情”。費爾斯通指出,男人可以沉迷于墜入愛河的浪漫幻想,但對女人來說,將愛情交給“命運”或“運氣”往往要危險得多。史蒂夫·喬布斯引用了墜入愛河的概念,謝麗爾·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另一位在職場勵志題材頗有名氣的撰稿人——用了稍微更具鼓勵性的“向前一步”這個表達,[15]而大部分“工作中的愛與幸?!弊髌方o出的則是更接近主動跳入(jumping)的建議。一位作者讓我們明白,熱愛工作可不是羅曼蒂克式的犯傻,“更多的是要腳踏實地和吃苦耐勞”?!芭c你的工作墜入愛河是要付出心血的”,另一位作者警告大家,“良好的關系”,哪怕最美滿的婚姻,“都需要工作”。不過,相比于德光批為階級自戀(class narcissism)的流行語“做自己所愛的事”——因為這會讓那些不太可愛的工作被視而不見,“愛自己所做的事”這種觀念在擁有特權的職業(yè)領域之外,會讓更多人有所認同。也許你運氣不好,沒法做自己愛做的事,但你可以“振作起來”,學會愛上本職工作,并從中得到快樂。從這方面看,其實最重要的不在于找到那個喬布斯讓我們堅持尋找的“唯一”的夢幻工作,而在于定下心來,愛你手頭的工作。為了不讓艱難去愛上勤勞的努力聽著太讓人泄氣,這種愛上工作的冷靜方法也有其美好的一面:為了“愛上工作”而做的“工作”本身,就能讓你提神醒腦和充滿力量。努力工作會帶來幸福,而幸福會讓人更加努力工作。

      六、帷幕后面的山峰

      這些話語所提及的主體化過程是雄心勃勃的。再看一遍喬布斯的訓誡吧:“工作占據了你的大部分生命,所以,想真正得到滿足就必須選擇一份自己認為很棒的工作。而從事一份很棒的工作,首先必須熱愛這份工作。”[4]換句話說,既然工作消耗掉太多的時間和能量,我們就只好相信這是份好工作;若想相信這是份好工作,就只好愛上它。逃不出去,就干脆完全陷進來。這一理念把既無法避免又令人艷羨的帶薪工作變成了整個世界和目的本身,是源源不斷的主體性投入與身份認同的對象,是希冀與渴望。工作與生活之間殘留的邊界也將在這種規(guī)訓的敵托邦(dystopia)中消失殆盡。

      當然,這種不需要管理者各種形式的壓迫就能做到“全情投入”的員工——每個雇主的夢想——也的確是白日做夢罷了。這個再主體化的規(guī)劃里至少有兩處瑕疵,有兩處地方讓該規(guī)劃遭遇了分析上的問題。工作中的愛欲幸福之類的話語的第一個問題非常明顯:沒有幾樣工作是真正值得一做的;作者們讓我們去追求的那些東西,大部分雇傭形式根本就無法滿足。正如威廉·戴維斯(William Davies)敏銳地觀察到的,“我們的經濟模式破壞的正是它賴以存在的心理屬性(psychological attribute)”[16]。在當代經濟語境下,“工作中的愛與幸?!钡某兄Z,正是勞倫·勃蘭特(Lauren Berlant)稱之為“殘酷的樂觀情緒”的實證,因為你渴求的對象恰恰“阻礙了你去實現(xiàn)最初吸引你的目標”[17]。

      如果說在工作中得到愛與幸福的第一個阻礙來自外部的結構性力量,第二個則來自于這種作品內部被我稱之為“述行性調整”(performative adjustment)的計劃。毫不奇怪,這些作者提出建議的目的是幫助大家適應現(xiàn)狀。寫到員工的地方絕不會出現(xiàn)“寧可不要……”等字眼——這些不愿做事的員工會被當成奇聞異事來說,更別提對既有的雇傭模式積極提出異議了。這類作品以一種最粗糙的形式為主體進行調整,以便適應(表面上)滴水不漏的結構。這些作品不是號召我們“接受工作但心懷不滿”(take this job and shove it),而是要“干一行愛一行”(take this job and love it)。一位作者建議,與其質問老板能為你做什么,不如把注意力放在你能干好什么上?!氨г构ぷ饕稽c兒用都沒有”,另一位作者則宣布,“不如好好審視一下自己”。

      這種適應籌劃的述行性維度代表了這類作品的一個明確特點。為了實現(xiàn)情緒和情感的調整,我們需要好好練習。想感受自由,先自由行動。我們可以做到充滿希望,樂觀向上,堅韌不拔,甚至成為寶貴財富;秘訣就是提前排練,扮演我們希望成為的樣子。不過,盡管大多數作者都會放棄主體的本質主義概念,轉而寄希望于主體的社會化建構,但他們不一定會放棄在社會決定論方面下功夫?!叭プ觥焙汀俺蔀椤敝g,原本最好被視為高度復雜和漫長的相輔相成關系,現(xiàn)在卻被簡化成一份相對直截了當的功利主義行動指南。一位作者建議說,有了這些方法,員工就能被重塑為一名生產英雄,一個名副其實的“愛的機器”。最終,這些文本只能給我們提供一些自我調節(jié)的簡化程序,在這個程序中,述行性被化約為個體有意進行自我塑造的表現(xiàn)。這些號稱能讓人們深入鉆研、重構及重新指導主體情感結構的生命政治籌劃,其實就是指導人們在表面裝裝樣子,然后進行情感勞動。

      七、打倒愛情!

      為了更好地反擊這波職場浪漫主義風潮,我準備借鑒“拒絕工作”的理論和實踐方法,后者產生于1970年代“家務勞動有償化”運動。所倡導的“拒絕工作”,重點是反對那種將工作視為社會生活之最高目標和絕對核心的意識形態(tài),提出對工作倫理的“拒絕認同”(disidentification)。拒絕工作可以被理解為雙重過程:既要進行反工作(antiwork)批判,又要展開后工作(postwork)想象力。這種拒絕既包括對當下工作組織的批判,又包括建立一個不同未來的主張。

      我們讓這種拒絕思想來應對“工作中的愛與幸?!弊髌?,拒絕的第一步就是對那些讓你進行情感重構或情感調節(jié)的指令說“不”。雖然認識到,我們這樣的個體除了在最壞的情況下做最好的選擇之外沒有什么別的路可走,就像阿特金森在描述女性簽下婚姻的一紙合同時所說的那樣,“通過與敵人融為一體,來彌補定義上和政治上的損失”[10],但能明確認識到這種話語的意識形態(tài)功能也不可謂不是收獲?;蛟S尤其重要的是,要明白這種對靈活性和順應能力的贊美,對自力更生和無窮創(chuàng)意的歌頌,都是為了批量生產出能接受這種不穩(wěn)定環(huán)境和超強工作壓力的員工——這已經逐漸成為當代雇傭關系的專有特色。拒絕的一個方式是堅持對雇傭勞動觀“重新工具化(reinstrumentalization)”。這也是1970年代家務運動有償化的提倡者所倡導內容的一部分,“想要更多微笑?給更多錢。對于破壞微笑的治愈效果來說,沒有什么比錢的威力更大了”。費爾斯通(并非完全開玩笑的)為婦女解放所提出的建議是“抵制微笑”,這可以被重新認定為反工作行動主義。那些宣稱“對工作感覺還好”但實際上卻把幸福感,尤其是愛,留給生活中其它領域的員工,可能會被描述成艾哈邁德形容女性主義者時所說的“情感怪物,遠離幸?!钡男蜗螅J為,這是一種值得好好加以培養(yǎng)的拒絕形式。

      拒絕的第二步,是始終保持開放心態(tài),去看待那些不強制生活服從于工作并且對工作和生活進行另類組織的模式。即使是1970年代最激烈的批評家,也至少會用一只眼睛關注著更好的未來。在費爾斯通看來,浪漫愛被不平衡的權力關系腐化了,但她也表達了希望,即在另一種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語境中,以不同的方式去感受愛。不過,在費爾斯通的判斷中,貶低愛情的不光是性別-階級的不平等;問題還在于對象選擇范圍的狹窄:愛僅限于浪漫愛的(男女)伴侶關系、家庭制度,以及——在當下語境中——帶薪工作的制度。費爾斯通在她研究浪漫愛的文章尾聲處問道:“為什么所有的興奮快樂都被集中起來,被導入人類經驗的世界中一條狹窄而無人知曉的小巷,而其它那么多地方都被荒廢掉了?”[5]就我們能將自己“愛情體系中的情感貧困”歸咎于“愛情在資本體制下的被剝奪”來說,在處理拒絕工作中的愛與幸福這一問題的時候,就可以借用費爾斯通的術語,將其視為把愛和幸?!霸俣葦U散(rediffusion)到……我們生命的所有領域”的運動。

      這種對“再度擴散”——借用費爾斯通的術語——愛與幸福的號召,不應與如下主張相混淆:重新把愛與幸福固定在私人家庭中這個傳統(tǒng)機構。相反,將她們限制在米歇爾·巴雷特(Michèle Barrett)和瑪麗·麥金托什(Mary McIntosh)所恰如其分地描述為“反社會的家庭”里,反而會產生相反效果,因為這種貧乏可憐的社會形式會“把周遭一切養(yǎng)分全部吸干喝凈,讓其它機構營養(yǎng)不良,發(fā)育遲緩”[18]。相比之下,我們若將愛情重新構想為一種革命力量,或許就能從中得到靈感與指引,其所產生的能量也將參與到政治變革的運動中。在詹尼佛·納什(Jennifer C. Nash)最近從事的對第二波黑人女性主義關于愛與政治文獻的處理中,可以找到一個引人注目的例子。納什解讀出,黑人女性主義者的愛情-政治并不是在個體化和去政治化的浪漫愛模式中去思考愛情的,而是將愛視為一種更具包納性的共同情感和關懷行為,后者指向某種未來可能出現(xiàn)的激進可能。納什借鑒文獻中的觀點指出,在一些黑人女性主義的政治傳統(tǒng)里,愛被作為一種差恒情感上關聯(lián)的模式而得到認識和實踐,能夠激發(fā)新形式的社會團結和政治組織。黑人女性主義政治從私人空間和老套的異性戀羅曼司中解放出來,證明一些人已經著手,其他人也能學習,去培養(yǎng)愛的新形式,這種形式能夠讓大家團結起來,追求一種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共居方式。[19]

      如何應對長期存在的過度看重工作的倫理命令所出現(xiàn)的新情況,我就剛才的思考做一個總結。拒絕“工作中的愛與幸福”話語的一個方法,就是堅持不斷將我們與工作之間的關系重新編碼,這樣愛與幸福就可以在其它空間、以其它目的被重新塑造或重新定位。作為結束,我將引用西爾維婭·費德里希(Sylvia Federici)在1970年代“家務勞動有償化”運動中所說的一句話,這句話很好地概括了“拒絕工作”所包含的“重新工具化”和“再度擴散”的雙重步驟:“我們想要把工作的歸于工作,這樣,我們或許能夠最終重新發(fā)現(xiàn)‘愛為何物’”[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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