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鵬飛

1

軍艦帶領(lǐng)著商船，像是海軍戰(zhàn)士走隊列那般。

艦首碾壓著波浪，艦尾拖曳著巨型尾巴，瞭望哨上，他欣賞著這意氣風(fēng)發(fā)的海面，忽然看見了前方火紅色的船身。

船殼是藍色的，同蔚藍的大?；鞛橐簧?。甲板和上層建筑卻是惹火一般的血紅色，它正在迎面駛來。

他四下張望著，呼叫了對講機。意識到自己小腿在瑟瑟發(fā)抖，他更加緊張了。

“郭彥峰，是海盜船？”連長魏然的聲音在對講機里響起，緊接著他聽到的是通過揚聲器擴散出來的更大的聲音，是英語，“警告，對面的船不許靠近?！?/p>

郭彥峰眼睜睜看著海盜船一點點逼近，他架起來56C式短型沖鋒槍沖，子彈上膛。

“開槍警告?！蔽喝坏穆曇粼趯χv機里響起。

郭彥峰開了一槍，彈殼飛出槍身掉落到打顫的腳面上。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第一槍故意打偏只作為警告?，F(xiàn)在海盜船的甲板上聚了一堆黑皮膚、干瘦干瘦的海盜，海盜的眼睛里充斥著無懼。他低頭看了眼首樓下架著重型機槍的特戰(zhàn)隊員，人放松了下來。他精細瞄準著，預(yù)備開第二槍。

輪船在海上有三種方式相遇，一種是迎面相遇，一種前后相遇，最后一種是交匯。交匯的軍艦和海盜船像是交叉的兩條線，焦點過后將再也不會遇見。

海盜船繞到了商船的側(cè)板，脫離了郭彥峰的監(jiān)視。

他額上的汗液凝聚在一起，一顆一顆往下掉。他的眉頭緊鎖，眉毛分散了汗滴，眼睛大睜著。遇上這種情況該艦載直升機出場了，但是棘手的是商船擋著海盜船，商船是油船，運送的是油桶。一顆子彈就會引爆大海。

……他坐了起來，隨著后脊梁冷汗的排泄，漸漸恢復(fù)了意識。黑暗中他無所適從，不一會竟嚶嚶哭了起來。離開特戰(zhàn)部隊已經(jīng)十年了，該忘記的他一點也沒能忘掉。

翻手腕子，秒針壓著時針一下是一下轉(zhuǎn)個不停，五點二十。穿好海魂衫和體能褲，在荔枝青的天幕下，繞著后勤部的海灣跑了起來。

沒跑出幾步披上了一身熱汗，低頭嘔吐起來，他算是明白他這輩子跑不了步了。吞吐著咸濕的空氣折回宿舍前面的狗窩，大狼狗腦袋墊在前爪上，警惕地睜眼睛看他。他摸摸狗頭，便拿起立在墻角的鐵锨，鏟狼狗的糞便。

鏟完天已經(jīng)大亮，他清洗了鐵锨，從狗窩里拖出狼狗趴了一晚上的軍大衣，軍大衣濕漉漉的，他用刷子清理了表面，掛在了晾衣繩上。

轉(zhuǎn)身回宿舍時，晶晶正從戶外樓梯下來。晶晶手里牽著小男孩，男孩的個子剛夠到晶晶的腰際，他打了招呼，晶晶凝視著他，半天沒說一句話。倒是小男孩問，媽媽卡在樓梯上做什么。

晶晶這才顧得上男孩，等牽著男孩的手下了樓梯，郭彥峰已經(jīng)回宿舍了。

吃過早飯郭彥峰挨個辦公室送去報紙，他現(xiàn)在給任職后勤大隊的大隊長魏然干文書，負責(zé)大隊的書信、報紙和上級下達的文件。有領(lǐng)導(dǎo)探出腦袋問他，怎么給了兩份早報，半島報呢？他含糊答應(yīng)著，心里想到的卻是索馬里海盜。

2

幾個瘦骨嶙峋、膚色黝黑的留著卷毛板寸發(fā)型的海盜圍在了甲板護欄上。

他顫抖的手架起來56C式短型沖鋒槍沖，子彈哆嗦著上了膛。

“開槍警告。”魏然的聲音在對講機里響起。

隨著黑色眼珠的逼近，他心里的恐懼也像是一團黑色，而且越積越重。

有個年輕的軍醫(yī)曾告訴他，人眼睛的顏色與虹膜含黑色素多少有關(guān)，黃種人和黑種人虹膜中含黑色素多，都呈黑色。白種人虹膜含黑色素少，呈藍色。

郭彥峰貪婪地看著說話的軍醫(yī)，眼睛舍不得眨，直到軍醫(yī)燒紅了臉，收住話頭，他才收回目光。

“所以不是我眼睛有問題？”他問。

軍醫(yī)搖頭，再次看他眼睛。

“你睡眠不足，黑眼圈很嚴重?！?/p>

“你是叫晶晶嗎？”

“所以你每次來泡病號就是為了知道我叫啥？”

軍醫(yī)兩只手別扭地緊了緊綁馬尾的皮筋，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白大褂里露出來的膝蓋上。他又看了會兒軍醫(yī)的眼睛，“交個朋友。”沒等軍醫(yī)回答便漏了氣般往外走，到了門口停下擰過脖子看著軍醫(yī)眼睛說，“我們有野外生存考核，經(jīng)常睡在大山上，樹林里，睡不踏實的，需要時刻保持警惕?！?/p>

這個軍醫(yī)也在這次索馬里護航的隊伍里，黃種人，眼珠卻是天藍色。

郭彥峰開了一槍，槍筒緩緩冒出白煙。

海盜船輕巧地繞到了軍艦的側(cè)面，藏在油船身后。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不利于取證，只要海盜把武器扔到海里，就可以大搖大擺離開。

郭彥峰死死盯著海盜船，海盜船出現(xiàn)在商船的船尾柱位置，留了一條長長的尾線，直到魏然通知他戰(zhàn)備解除，他才相信海盜船真的走了。郭彥峰像是剛從夢中醒來，困惑著迫在眉睫的一仗為啥沒有打起來。方才冷汗染濕了后背，現(xiàn)在只感覺冷，海洋迷彩服上泅出了深色翅膀。

和海盜船的相遇僅僅是第三種相遇，交叉的兩條線，焦點過后將再也不會遇見。

他盼了好多年的殲滅海盜和戰(zhàn)功赫赫，隨著海盜船的走遠而遠去了。

幾天前這艘軍艦從艦隊港口出來，經(jīng)過南方的幾個沿海城市。軍艦靠在碼頭上，初升的太陽驅(qū)散了黑暗，繁華喧鬧熙攘的小城在眾人面前像是海水退潮后的礁石一般展露出來。年輕的海軍戰(zhàn)士三五成群簇擁在街市上，郭彥峰也跟著連長魏然去港灣附近的集市上買生活用品。

集市的入口，兩個中年男人煞有介事地擺著一張桌子推銷著洗發(fā)產(chǎn)品。他們售賣的方式有些特別：桌上放著數(shù)張十二生肖卡片，想購買洗發(fā)液，必須先摸一張卡片，卡片上只要不是金牛，那洗發(fā)液可以送給你。

只是摸到了金牛，必須付五十塊錢。

郭彥峰湊了過去，已經(jīng)有一對老成的中年夫婦迫不及待想試試手氣了。

男的摸了一張，翻過來，卡片上面印著金牛，男的把卡片一扔，掏出五十塊錢拍在桌上，轉(zhuǎn)身就走。

“大哥，你也太自私了吧！”擺攤的人攔住說，“手氣差，你讓嫂子摸一張試試。”

中年夫婦不死心，又湊到桌前，這回那女的從卡片中抽出一張，翻過來還是金牛。

郭彥峰也想試試手氣，他手放到卡片上還沒摸起一個年輕的姑娘制止了他。

“騙子，騙人的?！惫媚镄÷曊f。

“反正我們也要買洗發(fā)液。”

“假的，對頭發(fā)可不好。”

聽見姑娘的話圍攏的數(shù)個看客一哄而散，擺攤?cè)擞脑沟哪抗庖幌伦勇湓诹斯鶑┓迳砩稀?/p>

原本站在郭彥峰身邊一聲不吭的殺馬特造型的小伙子，躊躇著不知選哪張卡片，剛才起哄離開的人又重新折回來，臉上洋溢著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

卡片翻過來，寫著阿拉伯?dāng)?shù)字，擺攤的人配合地大吼一聲，“哇！是羊，給?！?/p>

小伙子接過擺攤?cè)说亩賶K錢和洗發(fā)液，興沖沖地離開。

大家讓這一幕煽動，爭先恐后摸卡片。

魏然、郭彥峰和姑娘逆著人群往集市走。

“晶晶，你怎么知道那是假的？”郭彥峰問。

“上過當(dāng)，上半年執(zhí)行護航任務(wù)那人就擺攤了。”晶晶說完，殺馬特小伙子擋住了晶晶去路。

郭彥峰還沒反應(yīng)過來，魏然把晶晶護在了身后。

魏然是電影《沖出亞馬遜》那里畢業(yè)的特戰(zhàn)軍官，他這一舉動讓郭彥峰也知道了危險。郭彥峰這次注意到他們這一伙人，一米九晃著白晃晃胳膊的漢子帶著三個戴小黃帽的中年人一路跟在他們仨后面。漢子趿拉著拖鞋，穿著熱褲，口袋里冒出一截伸縮棍。他還看到殺馬特小伙子的襯衣口袋有彈簧刀，不過他不會給殺馬特摸出來的機會。

殺馬特小伙子上前一步撥拉開魏然，掐著晶晶的嘴說：“管不住是不是？”

魏然打掉了紋著一把三叉戟的殺馬特小伙子的青胳膊，再次把晶晶護在身后。

“一人掏一百塊錢，私了?！睔ⅠR特說。

一米九漢子若無其事經(jīng)過，像一堵墻擋在郭彥峰跟前，三個小黃帽中年人在魏然身后停住。

魏然乖乖摸出一沓錢，從里面抽了三張，還沒等他給郭彥峰遞眼色，殺馬特劈手奪過那沓錢，留在魏然手里的成了三張。

“我們的權(quán)益受到侵害不是可以主動維權(quán)嗎？”郭彥峰跟那堵墻說。

“沒說不可以呀?！闭Ｑ坶g三個小黃帽把魏然圍在了中間，魏然的聲音平靜的可怕。就好像他剛從跟郭彥峰說的是午飯吃什么。

3

郭彥峰一上午都有些恍惚。他書桌前鋪了一張字跡清秀的稍見泛黃的醫(yī)藥單，落款處題著晶晶的名字，他把單子揉成一團扔進了紙簍。傳來一陣敲門聲，是魏然提溜著小男孩站在門口。“勞請郭班長給訓(xùn)訓(xùn)?！?/p>

“不是說有了孩子打死不讓他當(dāng)兵嗎？”

魏然坐到郭彥峰床上，小男孩緊跟著扎了馬步?jīng)_著魏然打來兩拳，魏然悉數(shù)接住說你還太嫩，多跟你郭叔叔學(xué)學(xué)。小男孩呲出不整齊的門牙壞笑著虛晃了一拳，空出的另一只拳頭穩(wěn)穩(wěn)地捅在魏然眼睛上。魏然慘叫一聲，埋起了頭。

“在家他媽治不了他，送這兒來過個暑假。”魏然抬頭紅了眼睛。

“你們寶貝疙瘩，我怎么教？”郭彥峰嘴上雖這么說，但是他還是專注地打量起了小男孩。男孩寬肩細腰，無疑繼承了魏然的體魄，長大了還要生不少力氣的。小腿修長，像晶晶的腿。他嘆了口氣，他和魏然在青苔山對兩年兵野外生存的技能進行考核，出了意外。他倆在心理上真正死去的時候，小男孩出生了。

等魏然回家，孩子已經(jīng)出了百天，見了他只會嗷嗷哭個不停。第二年他去機場接晶晶和孩子，孩子會說話了，不叫爸爸，不讓他抱，他一靠近，孩子就掄著粉色小拳頭打他。

他回了連隊，就像現(xiàn)在這樣，坐在床上埋著頭，不敢說話，生怕哭出來。

郭彥峰答應(yīng)下來，不光因為他是魏然的孩子，還因為他有訓(xùn)兵練兵的恐懼癥。十年來他一直回避，昨晚的夢讓他又回到了特戰(zhàn)連，又見到了那個血氣方剛的他。

血氣方剛的他二話不說一個掃堂腿把一米九放倒了，一米九倒地后他的視野一下子開闊了。魏然已經(jīng)架起胳膊做了格斗準備，伴隨著一米九的呻吟，三個小黃帽四仰八叉拍在地上。

殺馬特要溜，郭彥峰一把拽住他后襟，他回頭茫然地捅了幾刀。

郭彥峰想蹲下去抱住他的腿，拔蘿卜般把他拔起來。本來是要穩(wěn)穩(wěn)制服的人，在郭彥峰蹲下去的剎那，魏然的鞭腿橫了過來，把殺馬特鞭倒了。

郭彥峰從沒想過這一腳是為什么，現(xiàn)在想來，是為了愛情。

一腳落下，魏然才覺察自己的小腿讓彈簧刀割傷了。

郭彥峰和晶晶一左一右攙扶著魏然上了艦艇，晶晶親自挽起他的褲腿，邊抹著眼淚邊給這個年輕的英勇的軍官縫合刀口。魏然忍不住疼，汗津津的手時不時摸一下晶晶白皙纖細的手。

“你故意弄傷自己，惡心的家伙?！迸炾牭搅税突固?，郭彥峰和魏然準備登陸。

魏然看了郭彥峰一眼，沒搭理他。

巴基斯坦的小領(lǐng)導(dǎo)親自接見他倆，兩個人上了岸，翻譯說，你們不能帶自己的武器到別人的國家。

“那有什么，軍艦是移動的領(lǐng)土?！蔽喝挥糜⒄Z跟翻譯講。

“你一男的，天天往醫(yī)務(wù)室跑什么？”郭彥峰聽不懂英語，老老實實交了武器追問魏然。

魏然也卸了槍，“你看上那姑娘了？”

郭彥峰一愣，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很快在內(nèi)心否定了自己的喜歡?！靶υ?，你身為領(lǐng)導(dǎo)，能不能以身作則？”

“一會兒上巴基斯坦的軍艦觀光，有射擊比賽，一人三發(fā)子彈，你能贏我，我以后再不見了晶晶咋樣？”

魏然作為郭彥峰的領(lǐng)導(dǎo)，確實對他挺照顧。郭彥峰的班長命令還是魏然下達的。因此，郭彥峰不想欺負他。盡管魏然軍事素質(zhì)過硬，可是射擊方面，郭彥峰是個天才。

郭彥峰二百米射擊訓(xùn)練，在靶子前豎起一把刀子。刀刃面對著自己的槍筒，一槍打出去，刀刃把子彈劈成兩半，靶心上留下兩個彈孔。

可是等他們上了巴基斯坦的軍艦，翻譯帶著他們參觀一通，然后照例安排巴基斯坦的優(yōu)秀士官和軍官，對陣中國的優(yōu)秀士官和軍官。

在甲板上支起了靶子，每人三發(fā)子彈，一把阻擊槍。

郭彥峰提槍趴下，狙擊槍看的可不光是誰打的準。對于好的狙擊手，要求的方面太多，環(huán)境因素、耐力、對于移動物體的判斷、使用的槍支、彈道。

魏然在郭彥峰旁邊趴下，架起槍開了保險。

軍艦雖是停泊在碼頭，依然隨著海面搖搖晃晃。搖晃對于郭彥峰是不利的，他沒有在這種環(huán)境下進行射擊的經(jīng)驗。所以第一槍是魏然打出去的。

得分不是最高，魏然自己瞅了會兒靶子，開了第二槍。

第二槍穩(wěn)穩(wěn)定在了靶心，巴基斯坦的戰(zhàn)士振臂驚呼。

魏然眉開眼笑，沖郭彥峰歡快地擠眼睛。

第三槍并沒有瞄準，魏然的眼睛是瞅著郭彥峰的。子彈依然命中靶心。

“你輸了怎么辦？”

“那我也不再往醫(yī)生那跑?！惫鶑┓迳砸幻闇?，開了槍。

第一槍輸給了魏然。

這該是命中靶心的一槍，他仔細瞅著，彈孔在靶心的下旋。

難道是艦艇的搖晃所致？這次他瞄準死死的，扣扳機有了遲疑，靜下心來，他感覺不到艦艇地搖晃了，像是平常趴在黃土地上射擊。

第一天射擊的時候班長就說，無意扣發(fā)扳機。

是在不經(jīng)意間射出去的，槍支是身體的一部分，都由大腦直接控制。子彈凌厲的穿透了靶子，依然留在靶心下旋。

他看清了，中國的狙擊槍子彈是上旋著跑出槍筒，巴基斯坦的狙擊槍子彈是下旋。

還有一槍，但他已經(jīng)輸了。

4

魏然訴說了小男孩的種種劣跡，說他在家酷愛惡作劇。

晶晶氣呼呼揪著男孩耳朵，男孩就從晶晶床上拖出一毛茸茸的貓尾巴。晶晶嚇得大叫，然后蹲下哭個不停。

郭彥峰笑著看小男孩，他可真有本事，能讓晶晶哭鼻子。

小男孩的爸爸也成功的讓晶晶哭過鼻子。

魏然是亞馬遜畢業(yè)的，可是小腿上的刀傷卻讓他意志潰散，他吸著涼氣，兩只大手握著晶晶的小手，不斷懇求晶晶輕一些。

晶晶說已經(jīng)很輕了，打上麻藥給你縫起來就可以了。

魏然咬得后槽牙嘎嘎響，額頭上汗珠滾燙。晶晶用自己的粉紅毛巾給他擦，擦著擦著晶晶天藍色的眼睛變得水汪汪。

“要不是我你也不會這樣?！?/p>

“不關(guān)你的事，有我在沒有人可以欺負你?！蔽喝坏氖州p輕放在晶晶腰上，似抱非抱。

郭彥峰知道自己輸了，魏然的心機太重。

他請求巴方放一把刀在靶心前邊，刀刃沖著他。

他看著魏然扣發(fā)扳機，第三槍子彈飛速沖向刀刃。

靶子邊緣留了兩個彈孔。

他知道為啥彈孔不在靶心，對于狙擊手，要求的方面太多。不管這一戰(zhàn)輸與贏，感情上都是輸?shù)摹?/p>

這一槍只是為了中國軍人的尊嚴。

他履行了承諾，護航任務(wù)完成，休假回了趟家。原本沒有休假計劃的他，看到魏然休假回家了，他猜到了魏然需要假期干什么。他賭氣也休了假。軍官的假比郭彥峰這樣士官的假多了幾十天，因此郭彥峰回來后去了青苔山野外生存訓(xùn)練，魏然尚在享受自己的假期。

探親回來的郭彥峰脾氣暴躁，對于當(dāng)天的訓(xùn)練指標都是超額完成，苦了他手底下的一群兩年兵。

考核任務(wù)是偷襲，等到西邊的太陽孤零零地懸掛在山崖上，他帶著十個兩年兵去襲擊剛新兵連下來的稚氣未脫的三十個新兵。

青苔山與沙嶺山之間有道兩米長的斷崖，斷崖深千尺。特戰(zhàn)隊員從來都是一步躍過，偏偏兩年兵里有個小古董，膽子小，擔(dān)心摔下去。

郭彥峰沒了耐心，只說了一遍，平時四百米障礙練得深坑都是兩米二，這個涯只有兩米，一步就躍過去了。

他過去之后，其他戰(zhàn)士紛至一躍而過，唯獨這個小古董愣在原地沒動彈。

郭彥峰護航之前，是很欣賞小古董的。小古董這個人小個頭，年紀輕輕，頭上頂著倆旋兒，小算盤打得離他十米遠都聽得見。小古董喜歡去文化廣場轉(zhuǎn)悠，郭彥峰親眼所見，小古董一分錢沒花，跟賣玉鐲子的攤主聊了幾句，從攤主手里二百塊錢一個借了七個鐲子。小古董就站在廣場的噴泉邊上，招呼年輕情侶買他的鐲子。不到半個小時，七百一個，賣出去五個。

真有情侶讓他說動了，鐲子是愛情的信物，追著他買。他領(lǐng)著兩對情侶到了賣鐲子的攤主跟前，把剩下的兩個鐲子給了攤主，人大搖大擺走了。攤主傻了眼，兩個鐲子正好一千四。

想起小古董，郭彥峰就覺得好笑，他自己心眼少，打小就欣賞心眼多的人。可是，護航時遇到了真正心眼多的，使他深深受到了傷害。

他問小古董過不過來，小古董躑躅不前，他躍回去?？墒擒S回去之后，就沒有小古董選擇的余地了。小古董這是違抗軍令，他是指揮官，有權(quán)利處理小古董。

“跳過去?！彼鹦」哦?/p>

“我不敢?！?/p>

他踢到了小古董的小腿，小古董的兩條腿都飛了起來，仰面摔倒了。

“跳過去。”他拉起小古董。

“我不敢。”

他又踢到了小古董小腿，小古董仰面摔倒。

“跳過去?！?/p>

小古董顫顫巍巍走到斷崖前，閉著眼睛一躍而過。

郭彥峰帶著小古董他們偷襲新兵，眾人躍過斷崖，進入青苔山新兵的領(lǐng)地。一群新兵正在一堆堆帳篷前站軍姿，惹得盛夏夜的蚊蟲和螢火蟲爭相往他們身上撲。郭彥峰翻著手腕看表，命令道一分鐘之后還有一個新兵能站起來，咱們今晚也站一晚上軍姿。

幾天后上頭送給特戰(zhàn)連一只狼狗，編號尖兵一號。魏然是尖兵二號，郭彥峰是尖兵三號，其他特戰(zhàn)連戰(zhàn)士依次往后排。

他們野外生存，不允許生火，頓頓吃生的。吃扒光羽毛的鳥，擠干凈肚子里的泥巴生吃蚯蚓，吹吹水潭上死去的幼小蛆蟲飲水。最苦的還是海練，半大的小子脫下背心，下半身泡在海水里站軍姿，上半身昂揚挺拔朝著烈日，一個中午曬下一張皮。

下午郭彥峰開著沖鋒舟帶著十個人和尖兵一號往海里跑，跑得夠遠一腳一個把人踹下海，命令游回來。小古董問郭彥峰尖兵一號下水嗎，郭彥峰忙著踹人沒理會，不成想小古董搶先一步把他踹下了海。

下海的戰(zhàn)士出門前就做好了游泳的準備，起碼穿泳褲光著腳丫。郭彥峰穿著夏作訓(xùn)服，褲腿扎在作戰(zhàn)靴里面，一排扣子嚴嚴實實系著，里面還有?；晟馈Ｋ瘟似饋?，海上浮力大，可是兩只靴子灌了水，撲騰起來浪費太多的體力。小古董把沖鋒舟開了回去，其他戰(zhàn)士也趁著海水退潮往回游。

海水退潮，波浪回涌產(chǎn)生的阻力大得不可想象。郭彥峰掙扎著，但是明顯感覺到了海水在往回捎帶自己。他越游離岸越遠，剛才礙于面子沒呼叫，現(xiàn)在呼叫已經(jīng)晚了。幾個人都上岸了。

他踩著水妄想脫掉衣服，海水阻礙他的行動，剛解開幾顆扣子，腿腳和胳膊便疼痛了。仔細感覺，是抽了筋。

5

下午對小男孩的訓(xùn)練并不順利，都過去十年了，他還是打怵。

那些格斗的動作他自己一套也打不出來，只能讓小男孩站軍姿。只站了十分鐘，小男孩脾氣很大，根本不聽他的話。

“你叫什么名字？”郭彥峰坐在臺階上看小男孩跟大狼狗玩。

大狼狗是軍犬，受到過嚴格訓(xùn)練，從不咬人。但是當(dāng)時郭彥峰把這條狗帶來時后勤大隊的領(lǐng)導(dǎo)都不同意，魏然求爺爺告奶奶，最后還幫著磨平了狗的牙齒，才有了軍犬的正式編制。

小男孩打了狼狗一拳，狼狗哈著氣，吐著蔫紅色舌頭看郭彥峰。

“你叫什么名字？”郭彥峰又問小男孩。

“魏子賢，你打聽我。”魏子賢踩住了狼狗尾巴，狼狗嘔嘔叫了起來。

郭彥峰從腋下把魏子賢抱了起來，還沒來得及教育，魏子賢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臉上。

郭彥峰抹開了唾沫，一放開魏子賢他又去招惹大狼狗了，郭彥峰唉聲嘆氣著，拿這個年紀的男孩真是一點辦法沒有。

后勤大隊的老班長到了下班時間，列隊從車間大廳走出來，路過文書傳達室都和郭彥峰說上兩句話。郭彥峰這邊一分神，魏子賢不知從哪里找到根針，扎進了狼狗的屁股里，狼狗一陣慘叫。

郭彥峰從后面一把拽起魏子賢，把他扔到了狗窩一邊的草坪上。郭彥峰揚手要抽魏子賢，做做樣子便急著過去檢查狼狗的屁股，魏子賢坐在草坪上嗚嗚哭了起來。這時候魏然從大廳出來，魏子賢指著郭彥峰哭喊著，打我了，他打我了。

魏然還沒弄清怎么回事，只敷衍著男孩，不聽話，打你活該。便把男孩抱走了。

郭彥峰把針從狼狗屁股拔出，沖著魏然冷哼一聲。

6

他感覺到了人生的絕望。

腿腳和胳膊都沉重了，海水阻礙他的行動，抽了筋。他踩著水妄想脫掉衣服，剛解開幾顆扣子，波浪回涌把齁咸的海水灌進來他的嘴里。海水退潮產(chǎn)生的阻力讓他離岸越來越遠，他掙扎著，礙于面子沒呼叫，現(xiàn)在戰(zhàn)友已經(jīng)在岸上縮成一團，看不真切了。

就是這種絕望，侵蝕著他。直到他完全放棄自己。

腦袋沉沉的，眼皮沉沉的，呼吸和意識也是沉沉的。浪花埋沒了他，他又漂了起來。

他的肩膀有了痛感，有人在耳邊沉重的呼氣。他浮了起來。戰(zhàn)友來救他了，他萎靡不振的眼睛看向戰(zhàn)友。

他的戰(zhàn)友毛茸茸的腦袋，耷拉著長耳朵，黑眼珠子，用嘴叼著他的肩膀。他想撫摸尖兵一號，可是力不從心。意識再次剝離。

這天晚上破例生火做飯，他把自己存下來的餅干都給了尖兵一號。

野外駐訓(xùn)，尖兵一號是負責(zé)試吃的，它吃下去半個小時沒動靜，戰(zhàn)友才可以放心吃。生存要加倍小心，自己人也說不準會叛變，會投毒。有幾次郭彥峰搶著替尖兵一號試吃。吞下去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估計盤古以來都沒人吃過。植物根莖叫不上名字，生長在附近的昆蟲也都像是變異體。食物青黃不接時，只能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再往后郭彥峰并沒有專門針對小古董，而是為了保證他們十個兩年兵年底不退役加大了訓(xùn)練力度。早上開飯前都要武裝越野八公里熱身，弄得急救隊也空前繁忙，晶晶有幾次值班大早上都要登上山來給戰(zhàn)士輸氧。合計下來，一天能暈過去四個人。

兩年兵的怨氣都集中到了小古董身上，認為沒有小古董把郭彥峰踹下沖鋒舟，郭彥峰就不會這么變態(tài)的操練他們。其實郭彥峰本人倒沒有太多想法，他自己剛從鬼門關(guān)回來，覺得沒有過硬的本領(lǐng)，人在遇上突發(fā)事故是會歇菜的。而小古董呢，想法更多，他是一心想退回地方發(fā)展的。

晶晶往山上跑，總會耽誤和魏然的約會。臨近結(jié)業(yè)考核，魏然便提前結(jié)束了假期，投入到特戰(zhàn)連的訓(xùn)練中來了。

郭彥峰和魏然在晶晶面前成了體能上較勁的兩個人，倆人的身體素質(zhì)一度讓兩年兵汗顏，瞠目結(jié)舌。

結(jié)業(yè)前一天晚上，郭彥峰領(lǐng)著十個兩年兵到山下的海防團練習(xí)四百米障礙。練到深夜，小古董趁郭彥峰不注意穿梭在十六個障礙物之間，并不實打?qū)嵉牟倬殹?/p>

到了休息時間，郭彥峰叫起坐在獨木橋上昏昏欲睡的小古董，親自給他測試成績。小古董腦子轉(zhuǎn)得快，在十六個障礙物的往來間總能鉆空子，郭彥峰卻無論站在哪里都不能看清楚全程。因此，第一次跑完四百米郭彥峰踢了小古董小腿一腳，警告他再測一次，比這次慢還踢你。

小古董體力上明顯扛不住，過深坑過云梯都是從一旁巧妙的繞過。

郭彥峰看見又踢他小腿一腳。

第二天的考核直到黃昏，十個上等兵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魏然宣布野外考核的最后一項是，生吃尖兵一號。

平時戰(zhàn)友是輪流用尖兵一號的盤子吃飯的，吃的也是尖兵一號剩下的。他們生吃山羊、鷓鴣、蚯蚓、螞蚱，人的尊嚴無限放低。

魏然從小腿上綁的刀囊中拔出了軍刀，鋒利的刀刃惹得尖兵一號一陣狂吠。他猛地撲上前，刀光在尖兵一號的黑眼珠里熠熠生輝。

“一人捅它一刀，一人吃它一塊肉，你們就結(jié)業(yè)了?！蔽喝挥檬植林度猩系难训蹲舆f給旁邊的戰(zhàn)友。

尖兵一號掉頭就跑，幾個戰(zhàn)士彎腰追上去?？墒羌獗惶柕乃臈l腿很快拉開了距離。

魏然大叫著它跑了，你們年底全滾回家。

郭彥峰沖著遠處吼了一聲，“尖兵一號回來?！?/p>

尖兵一號聞聲停下，嗷嗷叫著往郭彥峰這邊看。

“你是一個戰(zhàn)士，跑啥？”郭彥峰像平時招呼它吃飯那樣，打了特戰(zhàn)手勢，尖兵一號往回跑，撲到了郭彥峰懷里。

“好了，回來就好了?！鄙磉叺膽?zhàn)士一把掐住尖兵一號脖子，喊道，“給它一刀?！?/p>

小古董過來補刀子。

一刀下來，尖兵一號一聲不吭，只是呼呼喘著粗氣。

血液里摻了興奮劑般，在腳下的泥土上匯集。

“一定要吃它嗎？”郭彥峰問魏然。

“這是命令，就看你有沒有服從意識?！?/p>

“滾你媽的?！?/p>

魏然和郭彥峰面對面，“歷年都這樣，你是第一天帶兵？”

郭彥峰凝視著尖兵一號的黑眼珠，忽然一個掃堂腿把魏然放倒。他從小古董手里接尖兵一號，小古董猶豫著不給他。這一耽誤，魏然一個鯉魚打挺起了身，利落地架起拳頭。

郭彥峰一腳直踹魏然面門，魏然架起的拳頭護著，因此這一腳注定收不回去了。

魏然攻擊了郭彥峰支撐的那條腿。

倒地后的郭彥峰喊小古董，“小古董你不是想退伍嗎，放尖兵一號跑?！?/p>

小古董呆若木雞看著郭彥峰。

“沒有尖兵一號你他媽就成殺人犯了?！惫鶑┓褰醢枺芭?！”

小古董沒有讓受傷的尖兵一號自己跑，他扛著它往樹林里跑，他的小腿在昨晚讓郭彥峰踢腫了，跑起來別扭極了。穿過稀疏的林子又往山坳間跑。像是四百米障礙過五步樁那般，踩上了數(shù)塊憔悴的巖石，一晃而過。

郭彥峰爬起來追趕魏然。慌亂中的郭彥峰撞到了一棵樹上，遮天蔽日的鳥兒乍翅盤旋，最終往山坳間的夕陽飛去。魏然把小古董追到了青苔山與沙嶺山之間的兩米斷崖上。

魏然叫著給我停下，不吃尖兵一號了。

慌不擇路逃竄的小古董根本沒聽見魏然說的啥，郭彥峰卻聽清了，遠遠的呼喊著別跑了。

小古董回頭應(yīng)了一句，“你放心郭班長，我死了也不會讓尖兵一號死的?！?/p>

他一躍而過斷崖。

7

小古董的小腿讓郭彥峰踢腫了，疼痛讓他沒用太大勁，也沒顧得上考慮還扛著尖兵一號。人磕在巖石上，摔到底下去了。

郭彥峰就那么呆呆的站在斷崖邊。

太陽下山了，他想殺了魏然。魏然拍拍他的肩，跟他一樣眼含熱淚。

他們下山了，魏然先走的，到了后勤大隊接著干連長。

幾個月后郭彥峰的調(diào)令下來了，原本要退役的郭彥峰也調(diào)去了后勤大隊。

后勤大隊幾乎所有人都說郭彥峰是個廢人，他什么都干不了。他連跑步都會胸悶、嘔吐。魏然找關(guān)系讓他干了文書，這一干就是十年。

十年后他的技能并沒有蘇醒過來。晚飯吃到一半，他文書室的門又響了。他放下碗筷開門。

“魏子賢在你這兒嗎？”

他看著藍眼睛綁馬尾的少婦，并不說話。

“你打他了？”

“是他先欺負狗?！?/p>

“一只狗有什么，比孩子還重要？”

“是軍犬，有編制的?！?/p>

“那也沒有人重要?！?/p>

郭彥峰看著窗外空蕩蕩的狗窩，窩前的瓷盤里是菜湯浸泡的圓潤的只剩一半的饅頭，綁在鐵柵欄上的磨得锃明瓦亮的狗鏈子沉默的耷拉著，狼狗不見了。

他一躍出了門口，即刻感覺到頭暈。

狗窩空了。這十年來狼狗從沒有離開過他。他沒管晶晶，一個人從宿舍樓到車間大廳一路找一路喚。走路太慢，他跑了起來。沒邁幾步，他的前額便刷出一層晶瑩的液體，流經(jīng)他痛苦的面目，大腦下達了停止的指令。穿過昏暗的海防林他的動作遲緩了，他再次感覺到了人生的絕望。

晶晶等在郭彥峰的宿舍門口，“你找到?jīng)]有？”

“我的病好了？”他停下，腦袋清醒的異乎尋常。他這次沒吐。

“很重要嗎，兒子不見了魏然也不管，先去找狗，怎么這么興師動眾？”

魏然已經(jīng)下發(fā)了手電筒，帶著一些年輕同志上了彈藥庫的后山上，郭彥峰看得到半山腰星星點點，另一些老士官沿著鐵柵欄和海防林在基地的各個單位巡視，光束在黑暗的馬路上活蹦亂跳。

郭彥峰說，尖兵一號，當(dāng)年青苔山帶來的。

郭彥峰說完便把兩件事聯(lián)想到了一起，他沒去找狗，打著手電筒去找魏然的兒子魏子賢。

在炊事班的后院里，魏子賢坐在馬扎上，誰叫也不理，專心致志的用一把小鉛筆刀剝皮。

一邊剝著，一邊富有愛心地捋順了狗后背上的毛。

郭彥峰一把提溜起魏子賢的后衣領(lǐng)，魏子賢站起來了，兩腳離了地。郭彥峰還往上提，直到兩個人的眉毛一邊高。

“放開我?！蔽鹤淤t倒騰著雙腿，幾腳踢到了郭彥峰肚子上。

“你信不信我剝了你的皮？”他瞅著死去的狼狗，這只狗訓(xùn)練有素，到死都沒有吭一聲吧！

“郭彥峰你敢？”晶晶湊上來，就像當(dāng)年他們一起湊上去抽十二生肖的卡片。晶晶拽郭彥峰兩只胳膊，發(fā)現(xiàn)拽不動，再次警告，“你干嘛和孩子過不去？”

“信不信我剝了你的皮？”郭彥峰問魏子賢。

“媽媽，你救我?！蔽鹤淤t停止了動作，半空架起的肩膀一聳一聳，抬手背抹眼淚。

晶晶急了，兩雙手的指甲掐進了郭彥峰的粗胳膊，又掐他手背，郭彥峰紋絲不動，泛著血絲的雙眼直盯著魏子賢。

魏然帶隊回來時，原本魏子賢坐在狗窩旁邊的臺階上埋頭哭。看見了魏然，魏子賢小跑起來撲到了魏然腿上。

魏然眼圈一紅問魏子賢，你干的？

魏子賢說，爸爸，郭彥峰打我了。

魏子賢抬頭看魏然，張嘴要說你給我報仇爸爸。話沒出口，魏然一巴掌把兒子的嘴打歪了。晶晶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撓魏然的臉，兒子你沒管幾天，還敢給我打。魏然一下推開晶晶，沖著魏子賢又扇了一巴掌。晶晶搶上前彎腰護著魏子賢的頭，母子倆哭個不停。

魏然轉(zhuǎn)頭看郭彥峰，郭彥峰沖他笑，笑完了抽了他一耳光。

車間大廳緊挨的翠綠山峰在郭彥峰身后退去，山下微弱的燈光覆蓋著擱淺在碼頭上的墨藍色潛艇，潛艇旁邊大大小小的戰(zhàn)艦驅(qū)逐艦，以及艦上放下的小帆船，月光瀉在海面，一望無際的帆影，影子盡頭連接著彈藥倉庫的山洞，山洞外面的軍用漁船上的探照燈偶爾打過去全是紅胎泳圈，泳圈上落滿了各色各樣的沒睡覺的海鳥，海鳥叼著墨黑咸魚進了海防林，海防林泛起的特有的咸濕味道直刺著他的鼻子，枯黃憔悴的堤壩數(shù)不過來的螃蟹橫行霸道。

下半夜他縮在醫(yī)院長椅上睡著了，幾只蚊子落到他涂滿碘伏的胳膊上，晶晶給它趕走了。

泛濫的消毒水的味道讓他夢回了特戰(zhàn)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