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琪
【摘 要】澳大利亞作家勞森關于早期澳大利亞華人移民的作品中,華人大多以邊緣人的形象呈現(xiàn)。在種族歧視的背景下,勞森作品中的離散華人面臨著生存困境、話語困境和身份認同困境,他們游離于兩種文化和兩個民族之間。第一、二代移民都表現(xiàn)出難以發(fā)聲和難以決絕的境況,體現(xiàn)了早期澳大利亞移民在客居國的苦楚與無奈。
【關鍵詞】亨利·勞森;離散;華人;困境
中圖分類號:I106.4 ? ? 文獻標志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07-0234-02
“離散”一詞最初指由于戰(zhàn)爭和宗教迫害等原因,猶太人被驅(qū)逐出家園,流散到世界各地。而當今的“離散”,“更具體地說,‘離散的僑民社區(qū)似乎越來越多地被用作幾個類別的人的隱喻性稱呼——僑民、被驅(qū)逐者、政治難民、外來居民、移民,或是普普通通的少數(shù)民族。”(Safran 83)第一批華人移民于19世紀50年代抵達澳大利亞,他們飄泊于故鄉(xiāng)與客居國之間,成為澳大利亞社會種族歧視的受害人、沒有發(fā)言權的被動的他者和無法完全融入澳大利亞社會又無法回到祖國的寄居者。勞森正處于早期華人來到澳大利亞淘金的年代,作為一名現(xiàn)實主義作家,勞森用真實的筆觸展示了該時期離散華人面臨的生存困境、話語困境和身份認同困境。
一、生存困境
薩義德在《流亡的反思》中表示:“它(流亡)是強加于個人與故鄉(xiāng)以及自我與其真正的家園之間的不可彌合的裂痕?!保ㄞD引自王寧 20)在勞森作品中,離散華人到達澳大利亞首先面臨的便是無法克服的生存困境。背井離鄉(xiāng)的他們由于語言不通,在與當?shù)厝私煌g存在隔閡,他們說著受澳大利亞人歧視性嘲諷的英語,如“wiart”(white heart)和“vegerbuls”(vegetables)(Cronin 500)?!啊豆珗蟆罚˙ulletin)對中國男人和白人女人交往的描述,反映了人們對邊緣人和他們與白人女人跨越界限進行交流的恐懼:這種交往威脅到白人家庭、白人男子的權威,最終威脅到社會秩序?!保⊿afran 92)由此看來,華人男性還面臨著與白人女性自由婚戀的困境,當?shù)厝藢λ麄兊钠娛顾麄兩畹恼系K只增不減。
早在20世紀初的《移民控制法》通過之前,澳大利亞聯(lián)邦政府已出臺一系列限制中國移民的法案。根據(jù)當時土地法案,中國人禁止擁有土地。另外,華人從事的職業(yè)也有所限制,正如“客居國把離散的僑民社區(qū)當成‘家里的陌生人輪番欺壓,也可能為了國內(nèi)和外交利益而歡迎或剝削他們?!保˙agnall 16)早期的澳大利亞華人受到的顯然是欺壓和剝削,他們中雖有商人、制造商、商店店主等生活較殷實的階層,但大多從事薪資低的工作,成為廉價勞動力的代表,生活困難,朝不保夕,如《他的錯誤》中的“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替代剛去世的牧羊人的華人臨時工,他“身穿一套粗棉布工裝服……看起來像昨晚剛從中國跑過來,被沙塵暴刮了一整晚似的……”(Cronin 501)和《阿宋》中努力叫賣蔬菜的菜販阿宋,他稱自己種植的農(nóng)作物為“令人無望的作物”(Cronin 500),表面上指收成不佳,實際上他是在述說生活的艱辛,言語中流露著無盡的哀傷和無奈。雖然華人成為廉價勞動力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華人吃苦耐勞,愿意接受低廉薪資,但終究其中,澳大利亞政府出臺的具有種族歧視意味的政策是決定性因素。
二、話語困境
早期華人懷揣著淘金致富的夢想不遠萬里來到澳大利亞,而等待他們的卻是西方主流文化的歧視和淪為被邊緣化的“他者”這一事實。在勞森所處的時代,澳大利亞文學作品中的離散華人便呈現(xiàn)出失語的狀態(tài)、沉默的形象,澳大利亞人始終掌握著話語主導權。勞森作品中的華人尤為如此,如在具有歧視傾向的詩歌《好玩》中,華人遭受澳大利亞人荒唐至極的嘲弄時,處于沉默被動的狀態(tài):“孩子們從基督教的小道上/跑掉之時,覺得朝一個無助的中國人身上/扔石頭倒挺來勁?!保–ronin 270)另一位無名中國牧人被當?shù)啬寥苏`殺,牧場主僅僅責罵了當?shù)啬寥艘环?,甚至到故事的最后勞森都未提及他的姓名。(見《他的錯誤》)
米歇爾·??略凇对捳Z的秩序》中提出:“話語是一種隱匿在人們意識之下的深層邏輯,暗中支配著各個不同群體的言語表達、思維方式和行為準則。”(Foucault 206)受東方主義傾向的影響,勞森的言語中流露出澳大利亞白人支配華人的必然性。在《他的錯誤》中,他的字里行間都表現(xiàn)出揶揄華人的態(tài)度,他塑造的無名牧人的形象對白人牧場主恭恭敬敬,對牧場主的回應從頭至尾只有“是的(好的)”,像所有的中國人一樣對白人上司點頭哈腰。一方面,這一形象體現(xiàn)了勞森作為占領話語主導權的西方作家,帶著對華人的臆想,不可避免地對華人加以丑化和抹黑。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彼時華人受西方霸權主義壓制導致的失語,在種族歧視的環(huán)境下,他們在澳大利亞社會上處于弱勢地位,備受壓迫的他們面臨著話語困境。
三、身份認同困境
華人的離散經(jīng)歷必然對他們的身份認同產(chǎn)生影響,澳大利亞第一代離散華人對家園或故國有著濃厚的回歸情懷,他們眷戀著家鄉(xiāng)的土地和親人,因而大多傾向于淘金致富后衣錦還鄉(xiāng),但也有不少離散華人在當?shù)亟Y交了朋友,組建了家庭,因而他們或多或少地面臨去留的抉擇和身份認同問題,但由于第一代離散華人與母國的聯(lián)系更深,他們回歸故土的念頭一般難以動搖。然而第二代離散華人面臨的離散經(jīng)歷和身份認同問題更為復雜,他們具備更強烈的與生俱來的漂泊感,由于他們長期受本土文化的滋養(yǎng),加之對祖籍地已略感陌生,但又不被當?shù)厣鐣耆蛹{,因而他們受到當?shù)厣鐣c華人的雙重疏離,在西化和固守之間徘徊,往往陷入“我是誰”的思考和自覺。
勞森的《阿丹》中主人翁阿丹是名副其實的第二代華人移民,他在悉尼出生。父親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他為阿丹提供了良好的東西方文化教育,也“希望有一天能把孩子帶回中國?!盋ronin 542)在父親和母親去世后,阿丹并沒有回到中國,而是留在澳大利亞娶了一位歐亞混血的妻子。拋開勞森用“辮子(pigtail)”一詞體現(xiàn)的戲謔語氣和歧視態(tài)度,小說敘事人說:“他(阿丹)為了老父親保留了辮子”,以及盡管當?shù)厝恕耙詾椋ò⒌ぃ驗槿丝谄詹楹推渌ㄒ泼瘢┪募奖阃ㄟ^、或有時因為個人原因和商業(yè)需要而信仰英國國教,”但阿丹的反映卻是:“儒教(才對)”(見《阿宋》)。不論是保留辮子還是保留信仰儒教,阿丹都表現(xiàn)出受父輩影響而作如此選擇的被動性和不確定性,他的不確定性在于是因為自己身為中國人還是因為父親生前的堅持使然,毫無疑問,他陷入了文化和身份認同的矛盾和困境。阿丹走向販毒深淵實際隱含著身份認同的焦慮、沒有父親的約束后的茫然和自我流放,而他落網(wǎng)的結局意味著他民族身份感的缺失和尋求身份認同的失敗。
早期前往澳大利亞的離散華人的初衷是淘金并通過匯款改善家鄉(xiāng)的親人,他們大多只身前往,沒有攜家?guī)Э?。在這期間,他們時?;貒S持家庭關系,然而,當他們處于往返中澳的離散狀態(tài),他們陷入了多重困境。從勞森的作品中我們不難看出早期離散華人面臨著生存困境、話語困境和身份認同困境。首先,他們在缺乏資金和備受歧視的情況下寸步難行。其次,他們受西方霸權主義壓迫,成為被陰性化的邊緣人。最后,他們的離散經(jīng)歷必然影響他們的身份認同,游離于西方價值體系和東方家園想象的第二代移民的身份認同困境尤為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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