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納米
(二)誤入風波里
為首的一人衣袂飄飄,面容俊朗,腰上別了一把長劍,劍末有長長的銀色流蘇,看起來年紀輕輕,氣度不凡。他的身后,還有清虛派的一干弟子,他們佩劍上的流蘇,都是淺灰色。
清虛派掌門人和長老佩劍上的流蘇一律為白色,白色越純,證明劍術水平越高。掌門人的流蘇為象牙白,其次為珍珠白,只有長老才能使用。在弟子中,銀色已是最高級別,代表的是掌門人最認可的弟子。眼下,清虛派的掌門人是道清真人。除他之外,還有三位長老,分別是道品長老、道尚長老和道許長老。
而眼前的領頭人,正是道清真人最得意的門生——有著“殺人不沾一滴血”之稱的“銀霜劍主”余卿為。
這一群人殺氣騰騰,原求凡卻平靜得像是請他們來喝茶的主人,悠悠道:“什么風把銀霜劍主給吹來了?”
余卿為冷笑道:“只是片刻,求凡少俠怎么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臉上的劍傷好得很快??!”
原求凡詫異道:“什么劍傷?”
“自然是你我今日打斗時的劍傷?!?/p>
“我今日起便在這茶館中,并未見過你。今日首見,你就口口聲聲說我倆打斗,你這人好沒意思!”
余卿為怒道:“你盜走我派珍寶,傷我?guī)煹?,到如今,全都不認賬了嗎?”他冷笑一聲,又道,“江湖傳言原求凡少年才俊,行正言端,光明磊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見了,才知流言竟是如此不可信!你這副模樣,只怕被天下人恥笑都還不配!”
半空中忽然傳來一陣嬌笑,一位紫衣姑娘自橫梁上一躍而下。紫色的面紗遮住了她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顧盼生姿的美目。余卿為皺眉道:“怎么神音宮的人也到了?渙渙姑娘,人可是我們清虛派先找到的。”
渙渙姑娘右手纖纖玉指握著一支長簫,輕輕敲著左手手心,笑道:“你這假正經(jīng),緊張什么呀?我們神音宮什么時候說過假話?”說話間,她輕瞥了一眼原求凡,道,“這位少俠,一看就很誠實。你忘啦,我們認識的呀?你說說,是不是我們先到的?”
余卿為氣得臉都紅了:“渙渙姑娘,你可別欺人太甚!”
渙渙姑娘笑道:“瞧瞧,說幾句還惱了。不過,江湖上可沒有先到先得的規(guī)矩,不論來得早晚,最后拿到如焰劍的,才是天下第一?!?/p>
“說得好!不論來得早晚,最后拿到如焰劍的,才是天下第一!”聲音亮如洪鐘,仿佛在彰顯著聲音主人強大的內(nèi)力,只見一位老者信步而來。
原求凡定睛一看,原來是乾坤虛的“精古神人”司徒田。此人內(nèi)力大得驚人,據(jù)說可以以氣指劍,僅憑內(nèi)力吸取任何東西,甚至還可以隔山打?!粼谒懊鏌o論有多少人,只有他想取性命的人才會受傷。
余卿為、楊渙渙、司徒田,這三人都是各派頂尖的高手?,F(xiàn)在他們齊聚一堂,足見對如焰劍的重視程度。
原求凡唇角一勾,隨便找了張桌子躺下,裝作苦惱道:“你們一個個都要如焰劍,我究竟該給誰???”
余卿為最沉不住氣,說道:“各位,原求凡是我派仇人,如焰劍也本是由我派鎮(zhèn)守。今日,一人一劍,我余某必須帶回!”
原求凡道:“且慢!你先說說,我?guī)讜r成了你派仇人?”
余卿為咬牙道:“三日前,你趁夜?jié)撊腼w萊山金頂?shù)牧枞A寺,出手傷了看守如焰劍的師弟,盜走如焰劍,使得我派蒙羞。這乃是我?guī)煾赣H眼所見。今時今日,你必須隨我回去說個清楚!”
“既然道清真人看到了我,為何當時不制止我?”
“我?guī)煾缸杂蟹执?,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楊渙渙笑道:“既然你派無能,為何不將如焰劍交給我們看守?”
司徒田并未說話,只是雙眼鎖定了原求凡手上的如焰劍。這老狐貍,肯定等著他們互相殘殺,好坐收漁翁之利。
這時,一只被染紅了翅膀的信鴿飛了進來。余卿為看了,臉色大變,看了一眼原求凡,扔下這亂成一鍋粥的眾人,二話不說,扭頭就撤。
原求凡見狀,心說大事不妙。為了洗脫罪名,查出背后究竟是誰嫁禍于他,他必須要跟著余卿為,與道清真人見上一面。他立刻在茶館的柱子上,用食指刻下:月兒,見字尋人。
石屑簌簌落下,那字竟刻進石柱三寸之深。在場的人看了,就連司徒田也吃了一驚。他不禁后怕,如果剛才真的與原求凡動手,三人合力也打不過原求凡一人。
(三)未息又起浪
原求凡比余卿為早了半個時辰到達凌華寺。
遠遠地,他就看見如血的殘陽映照著焦黑的凌華寺?;疬€沒有滅完,空氣流通得異常沉重,燒焦的木頭和皮肉的味道混合在空氣中,十分刺鼻。
這場火起得蹊蹺,原求凡在心中暗叫:可千萬別發(fā)生那件事??!
掠過許多燒焦的房屋,他來到了最里面的一間房。
這間房本來應該是最早滅火的,也應該是損傷程度最低的??墒牵矍爸挥芯薮蟮膹U墟,像是沉默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應該”。
已有許多清虛派弟子在搬移土塊,他們不停呼喊著:“師父!師父!”卻顯得那么徒勞。
原求凡心中也很絕望,難道自己的污名就沒法洗清了?以道清真人的武功,也許沒法很快撲火,最起碼自保是可以的吧!怎么就被燒死了?
“找到了!”原求凡看去,只見弟子們扒拉出一具已經(jīng)燒得不成樣子的尸首。原求凡別過頭去,道清真人原本待他很好,還曾指點過他的武功,現(xiàn)在成了這副樣子,他真的不忍心再看。
風把幾句碎語捎進原求凡耳中:“你看,就是那個小東西!道清真人平日里最疼他,但是真人去世了,聽說他不僅尋找遺體不積極,連眼淚也沒有掉一滴?!?/p>
原求凡順著他們的話看過去,只見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正悶聲在一個陰暗的角落里打掃雜物。不過很顯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雜物上,因為他掃的地上,除了塵土,什么都沒有。
這孩子太安靜了,原求凡看的這一會兒,居然沒有注意到他。
他向這個孩子走去,“哎,小師父!”
孩子轉(zhuǎn)過身來,看見原求凡的臉時,全身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像是見到了什么極度可怕的東西。
原求凡覺得意外,什么讓這個孩子這么恐懼?他四下看看,并無旁人。
他強打微笑道:“小師父……”話正說到一半,孩子忽然張大了嘴巴,原求凡嚇了一跳,孩子的舌頭竟然被人割掉了!
原求凡有些愣愣地看著這個孩子,心中很是心疼。孩子卻好像明白了什么,臉色緩和了很多,一雙異常清澈的眼睛睜得很大。他著急地比劃著,不停地指著原求凡,又指指那邊的廢墟,似乎想要告訴原求凡什么。
突然,原求凡聽到了暗器破空的聲音,他著急地一把拉過孩子,但是躲在暗處的人離得太近了,而且暗器的速度很快,根本來不及閃避。
暗器擦過孩子的脖頸。
原求凡望向暗器來的方向,只看到樹影重重,某處草叢還有輕微的晃動,而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好快的輕功!
一股黑血從孩子的嘴角緩緩流出。他的目光渙散了,但仍掙扎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信被血染得介于黑與紅之間,內(nèi)容只能模糊地看出:
時隔多年,望見君一面。
……
(四)隱居山林里
二十年后,原求凡為道清真人和那個孩子報了仇。
報仇后的原求凡心灰意冷,大徹大悟。他厭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殺殺,退出江湖,隱居山林,以毛筆為劍苦練書法。
原求凡雖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上處處有他的傳說。武林人士從沒放棄過尋找如焰劍,武林爭斗也從沒停止過。
即將走到人生盡頭的原求凡,彌留之際給不會武功的家人和弟子留下遺言:“死后火化,如焰劍歸武林。”
“如焰劍歸武林”,武林又將掀起一場血腥廝殺!
武林人士聞聽原求凡死訊,紛紛前來吊唁。當然,絕大多數(shù)人是奔著如焰劍去的。
原求凡出殯那一天,人山人海。原求凡弟子當眾展示了如焰劍——
這哪里是如焰劍?分明是如焰劍的碎片!
如焰劍被毀了!
大家目瞪口呆。
“隱姓埋名如焰毀,輕嘆人生如流水。只要名利不再攀,還有什么心不甘!”原求凡家人誦讀著原求凡的遺言。
聽者無言,一片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