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陳子正與他的故鄉(xiāng)

文/宋忠臣 郭亞軍 攝影/繆濟臨 李 勇 陳有柱 李 峰 資料提供/陳 佳

村莊和故居，是一個人的根脈。

一百多年前的雄縣李林莊村，曾養(yǎng)育了這樣一位英雄男兒。

他熱愛拳術(shù)，走南闖北。

霍元甲用中國功夫打破“東亞病夫”之蔑稱,

而他以武育人,把“教懦夫立,重振國威”的口號傳遍了五湖四海。

二十六年來，在他的故鄉(xiāng)，

他誕辰日這一天的武術(shù)文化活動已成為李林莊全村人的節(jié)日。

如今他的故居已成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他創(chuàng)立的拳術(shù)——鷹爪翻子拳成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他的愛國和武術(shù)精神，正成為反哺鄉(xiāng)土、滋養(yǎng)后人的文化營養(yǎng)。

他就是武俠陳子正。

雕刻之鄉(xiāng)曲陽的工匠在為陳子正塑像時，有意夸大了陳子正的手部特寫，以突出一代“鷹爪王”的神功。這位用一生錘煉武術(shù)精神的武俠，已經(jīng)成為地域文化乃至民族精神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2019年1月28日，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三，天氣微陰，略有微風。

雄安新區(qū)雄縣李林莊村省級文物保護單位陳子正故居，張燈結(jié)彩，人頭攢動。

著名愛國武術(shù)家陳子正石像揭幕典禮正在舉行。

在熱烈的掌聲與喝彩聲中，陳子正后人陳德新和故居守護人陳增岱等上香叩拜，為塑像揭幕。

隨著紅綢徐徐落下，一尊白色大理石雕像顯現(xiàn)在眾人眼前：武術(shù)大師陳子正端然穩(wěn)坐，面容平靜，正視前方，不怒自威。

陳子正的后人和再傳弟子們依次上香，叩拜這位武林豪俠。

陳子正在上海精武會的練功照

陳子正的練成

陳子正本名紀平，生于1878年，雄縣李林莊人。

陳子正的師承可追溯至雄縣孤莊頭村的劉士俊、劉成有。劉士俊曾在北京正白旗演武廳教練禁軍，以岳氏散手和八母梨花槍聞名于世，與董海川、楊露蟬、郭去深并稱清末武術(shù)四杰。劉成有（約1847-1931年）是劉士俊宗孫，他先從開口村董憲周學習翻子拳，后向本村劉士俊學習岳氏散手，將岳氏散手和翻子門功夫融為一體，成為一代民間武術(shù)大師。

陳子正是劉成有的外甥，自幼隨舅父習武。傳說，他幼時與村童相搏即以巧勝，甚而以寡敵眾。他曾“猱上樹梢，足攀細枝，身下垂與人談笑，手尚做游戲，臉無懼色”。其舅父劉成有看到，十分驚奇地說：“傳我技者，此子也?！庇谑鞘贞愖诱秊橥?。

陳子正性格沉穩(wěn)，嗜武成癖，刻苦練習，從不懈怠。每天從李林莊步行前往孤莊頭學藝，來往途中總是練功而行。每天深夜回家，門已關(guān)閉，他攀樹越墻而過。他不僅白天練，而且睡覺也要雙腿劈叉身體側(cè)臥床上，經(jīng)常一覺醒來，躍身而起，習拳數(shù)趟。就是行走坐臥，兩手也是抓、擒、捋，內(nèi)外纏腕不離手，春耕秋忙從不間斷。麥子收到場院，他也是“前刺腿”去，“后刺腿”回，滿場麥子紛飛。為練鷹爪功，他堅持捋樁，每天都是千余下，數(shù)年間便將直徑三寸的木樁捋細寸許。

劉成有傳授武功時有個特點，叫作“以打為教”，就是每教新手法時，要與弟子直接搏擊，邊搏擊邊傳授，弟子們經(jīng)常被顛跌丈外，所以有很多弟子害怕學習新的招式，但陳子正從來都是好學愛學，不叫苦不怕痛。為了練習手法，有時劉成有會在晚上或白天將門窗遮掩住，在黑暗中與陳子正交手，經(jīng)常打得陳子正幾天爬不起來。但他依然毫不畏懼。如此十年如一日，終于學有所成。

1900年

駐保定清兵大肆剿殺義和團民，且于鄉(xiāng)間任意擄掠，禍害百姓，直逼李林莊。陳子正挺身而出，率領(lǐng)全村丁壯戰(zhàn)退清兵，保一方百姓安然無事，在民間廣為傳頌。

民國初年

陳子正曾在袁世凱軍中任教官，待看清袁氏國賊面目后，他毅然辭職回鄉(xiāng)。

1915年

陳子正受聘至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多所學校授藝。時任黑龍江省教育廳廳長王寅卿題字“國術(shù)大師”相贈。

1918年

應上海武壇名流伍壯飛、吳志清邀請，陳子正赴上海表演鷹爪羅漢拳，聲名大振。

1919年

他受邀任教于上海精武體育會。上海精武體育會全體師生贈予陳子正一面銀牌，上鐫四字“德藝兼優(yōu)”。

1921年

陳子正到香港精武會傳藝，同時指導香港大學、皇仁學院、孔圣會等所設(shè)武術(shù)班，獲香港大學所贈水晶石匾一塊，上書“教懦夫立”。

1922年

1922年，陳子正赴新加坡精武會任教，其間與一英國拳術(shù)名家比擂，僅以半個回合擊敗對手，獲獎印尼短劍一把，上鐫“中國拳王”。

1925年

陳子正重回上海精武會授藝。

1928年

南京舉辦首次國術(shù)大考。對手一聽“河北陳子正”威名，均不戰(zhàn)自退。會后，獲贈題字“鷹爪王”。

1930年

中原大地軍閥混戰(zhàn)，盜賊蜂起。為護持鄉(xiāng)里，陳子正謝絕各地精武會邀請，回鄉(xiāng)保民，常孤身一人驅(qū)賊除惡，威震四方。

1933年

1931年東北淪陷后，陳子正眼見山河破碎，生民涂炭，卻報國宏愿難酬，憂積成病，于1933年含恨辭世。

1919年，精武體育會在上海舉行成立十周年紀念活動時，孫中山先生親自題贈匾額，書寫了“尚武精神”四個大字。

上海精武體育會民國十九年度全體職教員會議紀念（前排左六為陳子正）

一百多年前，精武體育會的“尚武精神”和“愛國、修身、正義、助人”思想，不僅在國內(nèi)提振了中華精神，而且在海外華人世界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

民國十年，陳子正（前排正中）去香港精武會授藝時合影留念

鷹爪拳的“傳播路線圖”

作為我國近代著名愛國愛民的武術(shù)家、教育家、拳術(shù)技擊家、鷹爪翻子拳創(chuàng)始人，陳子正從事武術(shù)活動二十多年，踏遍祖國各地，桃李滿天下。

他是最早把武術(shù)課引入學校、引入課堂的武術(shù)教育先驅(qū)。作為精武會四大拳師之一，他長期任職于上海精武會，走上海，赴南洋，重振精武，教懦夫立……在近代武術(shù)史上留下了赫赫威名。

陳子正繼承其師劉成有的岳氏散手、翻子兩門拳法精要，結(jié)合在上海精武會與武林高手的切磋心得，對拳法進行了深度加工整理，整編了五十路鷹爪翻子拳。其主要技法包括：抓、打、擒、拿、翻、崩、擠、靠以及高挑、低壓、翻崩、滾砸、竄跳、摟抱、鉤掛、撐趟、抽撤、連環(huán)腿。一薅、二拿、三降、四守，粘衣號脈，分筋錯骨，點穴閉氣。做到“出手拳掌打，回手鷹手抓，雙拳密如雨，脆快一掛鞭”。

陳子正教拳時，循循善誘、解晰詳微，剖析入里，喻以應用，點以變化，由柔韌靈活而發(fā)剛勁，再運氣行神，學以致用，學生多受鼓舞，精勤奮發(fā)，功藝大進，弟子多成材。他把弟子派各地教學，傳授鷹爪翻子拳。

他的弟子郭成堯在北京國術(shù)館大學、商學院、北京師范等校任教，由述孔在齊齊哈爾(市武協(xié)主席，政協(xié)委員)，孫成之、余斌在東北，楊炳文在河北，劉法孟在廣東，鮑希勇在湖南，陳國慶則往返于上海、湖北、河南等地，劉金閣、張樹清在上海，劉書云在黃浦軍校，陳國俊曾在國民革命軍、廣東精武會任教等。此外，劉占武、梁子棚在香港、上海，劉致祥在東南亞，還有李佩軒、姚健華、劉書田等都從事武術(shù)事業(yè)，為振興武術(shù)作出了貢獻。在抗戰(zhàn)救亡的大潮中，二十九軍大刀隊、十六軍等部隊中都閃動著鷹爪拳傳承者的身影。

在第二代傳承人中，陳子正的侄徒陳國慶起到了重要的承上啟下的作用。陳國慶（1896-1986年），字凱元，自幼好武，1912年開始跟陳子正學習“岳氏鷹手”和翻子拳。1915年，陳子正去北京任教，陳國慶繼續(xù)跟陳子正之師劉成有、其師弟劉啟文學藝。由于練功刻苦，成為陳子正、劉啟文眾弟子中的佼佼者。1921年，陳子正帶陳國慶到上海精武會任教，四年后又派陳國慶到漢口精武會任總教練，不久陳國慶名滿武漢，跟其學藝者趨之若鶩，包括著名武術(shù)家萬籟聲先生都把胞妹萬國仙送交陳國慶學藝。

陳子正病逝后，上海精武會主持人黃維慶特邀陳國慶回上海主持鷹爪拳的教務工作。幾年后因日本侵華，精武會會務停頓，陳國慶先生返回故里，以后一直在家鄉(xiāng)授藝。1927年湖北、河南、安徽三省在武漢舉行武術(shù)比賽，他以“醉八仙”奪得“最優(yōu)等第一”，豫鄂皖三省總督親自授他銀尊一座。他還專評書、長醫(yī)科、擅書畫。其工筆魚畫深得書畫大師吳作人先生的推崇。陳國慶先生對鷹爪拳勤習不輟，并保存了劉成有、陳子正的大量武術(shù)資料，一生致力于武術(shù)教學，主要學生有謝致壽、黃立士、戴憲良、陳正耀等。

2006年，鷹爪翻子拳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當代國家級傳承人陳桂學為陳國慶之孫，鷹爪翻子拳名師陳正耀之子，現(xiàn)任上海精武會鷹爪拳總教練，保定精武會會長等職，多次帶隊參加精武活動和非遺展演，擁有較大的影響力。雄縣還涌現(xiàn)出如“雄縣三杰”等一大批杰出的武師，各類拳館在雄縣遍地開花。為繼承和傳播鷹爪翻子拳，雄縣還推進“武術(shù)進校園”活動，要讓這一民族瑰寶代代相傳下去。

陳子正的老家李林莊

李林莊，是華北平原上一個普通的北方村落。農(nóng)耕文明滋養(yǎng)著這里一代又一代人。

1月28日，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三，傳統(tǒng)小年。

這一天，既是陳子正誕辰140周年的日子，也是李林莊精武體育會成立86周年暨首屆陳子正武術(shù)文化節(jié)開幕的日子。

走進位于李林莊村的陳子正故居，只見典型的北方民居院落，包括四合院一處，外跨西、北、南三院，共11間房，占地約860平方米。據(jù)介紹，該故居是陳子正1905年建造，距今已有115年歷史。

故居內(nèi)部陳設(shè)仿照當年，保存著大量文物——包括陳子正使用過的家具，練功用的石杠鈴、缸、壇子及照片、寶劍、書畫等。其中就包括香港大學所贈“教懦夫立”水晶石鏡，上海精武體育會全體師生所贈的“德藝兼優(yōu)”銀牌，英國拳王所贈的印度尼西亞短劍（復制品）等。

故居正房堂屋高懸著湖南名士劉典章所贈“虎無雙”中堂，兩邊配的是一副著名的對聯(lián)：“奔雷閃電稱神技，卷鐵舒鉤著勇名”。

據(jù)說當年湖南名士劉典章至上海精武會拜見陳子正。劉典章其人文武雙全，久居滬上，與人切磋武藝，從未落敗。他假作初學者，謙遜求教，卻暗以看家本領(lǐng)進擊。陳子正察其進退迅捷，已識其偽，遂禮讓數(shù)合。劉典章不悟，接連進招，被陳子正以“鋤腿法”將其跌出丈余。劉典章不服輸，攻勢愈急，卻被陳子正連勝數(shù)番，而無毫發(fā)損傷。圍觀眾人皆贊嘆劉典章進擊之猛厲、陳子正破解之高妙，無不驚心駭目。至此劉典章方知，在陳子正面前自己全無招架之功，既服陳之武技，尤服陳之武德，遂拜陳子正為師。這副對聯(lián)正是這段佳話的佐證。而這副對聯(lián)，也成為陳子正先生的平生寫照。

故居院中有陳子正親手栽種的一棵枸杞樹，歷百年風雨，依然枝遒葉茂，蔭蔽一方。雄縣本地原來并無枸杞樹，這株樹是陳子正建房時專門從外地移來種下的。據(jù)說過去教練武功十分嚴格，所以免不了受傷，此樹的果實對療傷實有奇效。

陳子正故居于2007年列入縣級文物保護單位，2008年被列入河北省文物保護單位。陳子正后人陳德新和故居守護人陳增岱每天在這里維護故居，接待來訪者。

1933年陳子正逝世之后，他的徒弟陳國慶繼承先師遺志，與其他師兄弟一起，繼續(xù)在村里傳授武藝，隨后60多年間里，未曾斷過。1994年，村里舉辦了首屆武術(shù)節(jié)，村里小的老的，幾乎都會打上幾套拳。如今，在雄縣李林莊村大概70%的男人，都會練武。

陳子正后人陳德新（左三）和故居守護人陳增岱（左二）向?qū)W員們講述陳子正的傳奇故事和武術(shù)技藝。

陳子正的外甥鮑希勇一直工作于上海精武會，其子鮑宗德也在上海精武會工作。此次紀念活動，鮑宗德帶著妻子和小孫女，來到李林莊祭拜。他指著陳子正的照片對小孫女說：“這是我的舅爺爺陳子正，他旁邊是霍元甲的兒子霍東閣?！毙∨⒄J真地點頭。這是血脈的傳承，更是文化的傳承。

“雄安”，本身就是一種精氣神的體現(xiàn)。

而“愛國、修身、正義”“強國、強民、強身”的陳子正精武精神，無疑是雄安的一層精神底色。

為傳承鷹爪翻子拳，發(fā)揚武術(shù)精神，2017年9月9日，“陳子正武術(shù)傳承班”正式成立，由陳德新?lián)沃鹘叹?，陳增岱擔任副教練，免費教授學員武術(shù)。傳承班弘揚“德武雙修，崇文尚武”精神，每天傍晚放學后，村里的不同年齡的學員們都會按時到故居的練武場習武。

李林莊村的鄉(xiāng)親們也沒有忘記陳子正，他們把陳子正誕辰這一天定為李林莊精武體育會成立紀念日，每年都會開展紀念活動。今年的武術(shù)文化節(jié)，有來自上海精武會代表鮑宗德，及雄安三縣的十余家武術(shù)隊參加，鷹爪翻子拳、岳式散手、翻子拳、八閃翻、八極拳等武術(shù)表演，在陳子正的故鄉(xiāng)為鄉(xiāng)親們上演了一場精彩的“武林大會”。

陳子正武術(shù)傳承班是為了留住傳統(tǒng)的根，守住文化的魂而創(chuàng)辦的，其前身是李林莊鷹爪翻子武術(shù)隊。目前傳承班的學員多達80余人。

今天，在鷹爪翻子拳發(fā)源地雄縣，上至七旬開外的老人，下至學齡兒童，練習者比比皆是。比如74歲的郭寶臣是陳子正的再傳弟子，不顧高齡依然自辦武館授徒。雄縣武術(shù)協(xié)會兩次組織編寫鷹爪翻子拳教材，全縣幾十所學校開展了武術(shù)進校園活動，此外縣城還有多家大型武館傳授此拳。同時，鷹爪翻子拳的發(fā)展，也推動、融合了其他門派武術(shù)的發(fā)展，涌現(xiàn)出馬愛民、郭躍進、潘向陽、劉樂民、陳志剛等五位國家七段高手。

隱匿在鄉(xiāng)間的武術(shù)高手，秉持著“止戈為武”的中國傳統(tǒng)武術(shù)精神，默默傳播著中國武術(shù)的“術(shù)”與“道”、內(nèi)斂與恭肅。

作為中華武術(shù)中的一朵奇葩，目前鷹爪翻子拳不但是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而且已被國家列為比賽拳種。

如今鷹爪翻子拳練習者達數(shù)十萬之多，廣泛分布于東北、華北、山東、上海、湖北、廣東、香港及新加坡、馬來西亞、美國、英國等地，在全世界影響力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