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清
說來有趣,從少年到老年,我曾先后5次到過上海,每次間隔少則八九年,多則30年。突然產生一個想法,讓我把這5次去上海的不同經歷和感受寫下來吧,或許,它會從一個小小的側面,反映出我們生活的變化,時代的變遷。
作者在上海老街留影,心中十分激動,不禁想起當年我第一次來上海時只有13歲,如今已84歲了
第一次到上海是1946年,我13歲。這個當時中國最大的“花花世界”,并沒有給我留下多么美好的記憶。那是日寇投降后的第二年,美國兵駕駛的吉普車在大街上橫沖直撞,差不多每輛吉普車上都坐著一兩個花枝招展的中國年輕女子,她們被人稱為“吉普女郎”。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不甚了解國家、國際大事,只是看到日本鬼子剛走,又來了美國鬼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當時京滬鐵路中斷,南北往來只靠海運。那次返京乘坐的是一艘叫“執(zhí)信”號的2000噸郵輪,因在黃海遭遇風浪,一周后才到達天津碼頭。
第二次到上海是1954年,我21歲,已經是北京鐵路公安部門一名小干事了。那次去上海是利用假期看望大我兩歲的四哥。很巧的是,前些天整理東西,在一個落滿灰塵的紙盒里,偶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年輕時的日記,竟然看到那次我在去上海的列車上寫的文字:
這里是天津北站,列車將停留14分鐘,繼續(xù)南行……
這是一張老照片,那時我們全家住在北京,由左至右是5歲的我,7歲的四哥,9歲的三哥和父親,攝于北海公園。命運讓三哥去了臺灣,三哥離開大陸時才19歲,改革開放后,才接到他的第一封信。父親臨終時還不知道三哥的消息。三哥想家,想北京,他和家人已經來過大陸許多次了。
昨夜,17次列車經過了滄縣、德州、濟南,現(xiàn)在,已經到達浦口了,再過一會兒,我們的列車將被分組送上輪渡,開始過江,過江時間需兩小時。
第三天,列車終于到達上海。從北京到上海1490公里的路程,列車共運行35小時39分鐘,平均時速為42.57公里。
四哥的家住在浦東爛泥渡一座用木板搭起的兩層“小樓”上。當時的浦東一片荒涼。那天找到他家后,我沒見到樓梯,正奇怪呢,看到一樓的門正開著,一位大嫂坐在屋里,問我找誰。她一聽四哥的名字,立刻熱情招手讓我進去。用語速很快的上海話告訴我怎樣上樓。但我聽不懂,低頭一看,立刻提著大包小包,退出門外,原來她正坐在一個馬桶上!事后才知,上海人對在客人面前坐馬桶早已習以為常……
第三次去上海是1977年,我44歲,已經調到宣化站從事行車工作多年了。這次是出差,陪同一位因公致殘的職工韓兄去上海安裝假肢。時隔23年,京滬列車又有了許多變化。首先是蒸汽機車已換成了內燃機車,南京長江大橋已建成通車。過江不用輪渡了。列車行程共用21小時34分。平均時速是70.95公里。
四哥已數次搬家,當時住在城隍廟(豫園)附近的兩間過街小樓上。四哥執(zhí)意要我倆退掉旅店搬來他家居住十多天,把床鋪讓給我倆,四哥夫妻則在外間睡地板,這令韓兄非常感動。在那兒住的每一天清晨,我都能聽到街巷傳來的倒馬桶、刷馬桶有節(jié)奏的響聲……
第四次去上海是1986年,我53歲,已調到《北京鐵道報》社任編輯、記者。當時由北京列車段值乘的21/22次直達特快列車經整修改點后,4月1日正式開行,在社會上很受歡迎。路局分局領導并有關干部跟車添乘,報社讓我跟車采訪。這回列車的車頭換成了電力機車,車廂硬座都加套了白色座套。每節(jié)車廂都增設了車軸溫度顯示器。運行時間由原來的19小時壓縮到16小時59分,成為當時中國鐵路運行速度最快的旅客列車,最高時速可達110公里。為了不給基層添麻煩,局長決定所有添乘人員一律當晚乘22次返京,因此我沒時間去四哥家了。
第3次去上海和四哥的兒子、兒媳和他們的小女兒在一座過街天橋上合影。作者抱著的穿紅色外衣的小寶寶如今已經在新加坡定居、工作,并且已經當了媽媽。
第五次去上海,是在2017年1月28日,我已經退休24年,84歲了。女兒全家決定利用春節(jié)假期陪我去上海看望年邁的四哥。
我們選擇的是大年初一,乘北京南站的G129次列車去上海。直到進站檢票時我才發(fā)現(xiàn),為了讓干了一輩子鐵路的老爸高興,孩子們特意給我買了一張933元的一等座。同時我看到,車票票面也那么富有人情味,在實名制的資料下方印有兩行小字:“中國鐵路總公司祝您春節(jié)愉快、健康平安、合家幸福。” 我心里暖暖的。
登車前,我特意參觀了流線型的和諧號機車和雪白的車身。雖然京津城際開通時我也去了一趟天津,但這次再端詳,仍然感到它是這么新奇漂亮!
中午12點10分,列車穩(wěn)穩(wěn)地開動了,然后穩(wěn)穩(wěn)地加速,再加速,風馳電掣,于17點56分到達上海虹橋站,純運行時間5小時46分,時速300公里。
第4次去上海,因為北京鐵路局長下令不給基層添麻煩,所有隨車工作人員一律于當晚乘22次列車返回北京。四哥知道后和兒子到上海車站與我合影留念(中間是作者)。當時還沒有動車。
為了給親人一個驚喜并免去老人們慣有的操心,孩子們一直保密,沒告訴四伯一個字。出站后,我們先入住已經在網上預訂好的維也納國際酒店,然后去用晚餐,一切順利方便。第二天清晨才去四哥家。
四哥的家又搬到了浦東新區(qū)一座歐式小樓的一層,和他兒子的新家僅隔一條小路,屋內煥然一新,用“鳥槍換炮”形容毫不過分。四哥一人獨居80平方米的房子,室內整潔高雅。窗外的小院,滿眼綠樹、鮮花。
四哥的兒媳親自下廚,讓我們共享了一桌團圓飯。飯后我特別留意了他的洗手間,哦,那個和上海百姓朝夕相伴百多年的可拎木馬桶不見了!
在上海的幾天和四哥一家外出用餐、游覽,汽車時而穿梭在林立的高樓中,時而奔馳在空中的高架路上,我不由得心生感慨,上海變化真是太大啦!在熟悉又陌生的上海老街上,我高興地看到了南國特有的傳統(tǒng)食品:薄薄的云片糕,醇香的酥糖,仿佛見到“多年老友”,十分親切......
第5次去上海,在四哥家的陽臺上和四哥全家合影。最中間的是四哥(左二是作者)
臨別時,我由衷地對四哥說:“現(xiàn)在高鐵方便啊,你一定要再去北京、宣化轉轉?!彼o握我的雙手,含笑流淚,不住地點頭……
如今,我國自主生產的標準化動車組“復興號”又在京滬線上馳騁,時速達到350公里。我經常感慨,耄耋之年,又趕上了新時代!同時捫心自問:如果沒有40年的改革開放,我們的祖國怎么會變得這么年輕強大,老百姓的生活怎么會像歌里唱的那樣充滿陽光,每一個明天都更美好。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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