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边@是《詩經(jīng)》中的名句之一,只是在之后的許多年里被寫作了“逃之夭夭”,寓意也更加詼諧。桃花在中國的文化意向中,占據(jù)了很大的篇幅,從詩經(jīng)里的愛情寓意,到陶淵明筆下的隱逸世界,桃,被賦予了太多的象征。
我國文人在借物喻人、借物諷事上很有一套,那些原本在自然中無甚高低貴賤之分的植物、動物,一旦沾染了文人墨氣,自會被賦予一套文化價值,好一些的如梅蘭竹菊,幾乎是人人稱頌,運(yùn)氣差一些的又如凌霄花,幾乎是被從頭罵到尾,在文人眼中,它攀附別人生長的習(xí)性似乎就是原罪。桃花的運(yùn)氣也不知是不是好,她有過輝煌,曾被捧入云端,她有過暗淡,也曾被踐踏成泥。但無論是怎樣的評價,并不妨礙桃花的綻放,甚至在那一樹“輕薄”的繁枝背后,還有一場勘破三春的放下。
陶淵明用桃花制造了一個人間樂土,那時我們知道,桃源是可以讓人逃避的,那是無奈之舉,成就的幻想中的凈土。而在唐代詩人崔護(hù)的身上,桃花又成就著一個千古流傳的愛情故事?!短綇V記》中,頗用了些筆墨,把詩人與女子從偶遇到求而不得、失而復(fù)得的傳奇講述出來,讓后人沉醉于桃花映襯下的那春風(fēng)一笑。但在劉禹錫筆下,玄都觀里的桃千樹,就成為了諷刺時政、宣泄不滿的一種手段,說實(shí)話,我不是很欣賞劉大詩人在《再游玄都觀》中的口氣,總覺得是一種成王敗寇式的志得意滿,如果歷史拐個彎兒,誰知夢得你是不是桃下塵泥呢?可惜歷史沒有如果,勝者的炫耀也確實(shí)有資本。
彼時的桃花談不上悲慘命運(yùn),至多也只是文人打嘴仗時的工具。到了明代,桃花的悲慘命運(yùn)才浮出水面?!睹魑暮!分惺珍浟送鹾獾囊黄恼?,《東門觀桃花記》,這篇文章中提到作者酷愛桃花,邀請友人一同前去賞桃花,友人卻說:“夫桃價不堪與牡丹作奴,且以市娼辱之,子何好之甚?”雖然作者以“品花乎,品價乎……夫桃也,遠(yuǎn)睇之,光浮浮然,近而即之,若有暖暈焉。蓋頌桃者,夭夭近之,灼灼則已下矣……”,以及一番天下事物的貴賤之分駁倒了友人,但可以看出,在當(dāng)時的大背景下,桃花“花后多子,枝葉繁茂,蔭庇宗族”的寓意已被遺忘,只留下了輕薄的印象,甚至被人用以比喻娼妓。說到這里,我不得不佩服唐寅,在桃花被貶低至如此地步的明代,還有他肯寫下《桃花庵歌》,不是強(qiáng)行賦予花怎樣的品格,而是只愿在花前坐,花下眠,用桃花換酒,換一場花酒間的老死。唐寅作品中是可愛的眾生相與人間世,是可愛的俚俗與率真。
桃花既然與娼妓聯(lián)系到了一起,那么或許有一個人,一部戲,有資格來講講與桃花的緣。當(dāng)李香君血濺定情詩扇,楊友龍將扇面血痕點(diǎn)染成桃花,桃花與名妓似乎再也分不開??墒窃谀莻€“忠臣不多叛臣多,名士不多名妓多”的年代,桃花與氣節(jié)也再難分開。故事的最后,男女主人公雙雙出家,他們與桃花的故事也完結(jié)在這里。
然而故事只是故事,現(xiàn)實(shí)比故事更殘酷,也更麻木,唯有那一樹妖冶的桃花,在盛放之后悄然歸去,將塵世無聲地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