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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克拉瑪干之謎

      2019-04-16 06:38李若冰
      地火 2019年1期
      關(guān)鍵詞:塔克拉瑪干忠信營地

      塔克拉瑪干,維吾爾語意

      “進(jìn)去出不來”,果真如此么?

      我期望進(jìn)入塔克拉瑪干,這已很久很久了。

      當(dāng)我登上米8直升飛機(jī)的時候,心還在撲騰撲騰地跳,我真的就要去塔克拉瑪干了么?這塊大沙漠是世界聞名的死海,野外地球物理勘探者是怎么闖進(jìn)去的呢?

      從飛機(jī)窗孔望出去,狂放不羈的塔里木河,在視線里悄無聲息地消失了,眼下是一汪蒼涼無邊的洪荒大漠。間或,只見星星點點的胡楊樹,散散落落的紅柳叢,點綴在沙波浪谷之間,稍微給大漠增添了一點生機(jī)。不一會兒,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齜牙咧嘴的干涸的古河床,長長的彎彎曲曲的,只是沒有了水。它是哪個朝代斷流的,也許是遠(yuǎn)古時期的一個遺址吧?我們繼續(xù)向沙漠深處飛行,現(xiàn)在連死掉發(fā)黑的胡楊樹也沒有了,只有沙漠,黃色閃亮的沙漠,波瀾雄闊的沙漠,漫無邊際的蒼涼的沙漠!

      在偌大的中國版圖上,只有塔克拉瑪干是一片空白,在西部邊陲開了個大大的天窗,用密密麻麻的小點點,標(biāo)志著這里是不毛之地。這片大大的空白,沉寂了千年萬年,億萬年,似乎從來沒有被人問津過。然而,她是一個真實的存在,的的確確的存在,她竟然像一個謎籠罩著龐然神秘物體似的,人們只能在遠(yuǎn)處猜度她,想象她,卻無法靠近她。而據(jù)近年航測估計,她的面積有一個半英國那么大,等于安徽、浙江、江蘇全部的總和,占全國荒漠面積的二分之一,是中國的頭號大沙漠。

      這頭號大沙漠不是祖國的疆土么,她既不可愛也無法認(rèn)識么,她真像維吾爾族弟兄說的那樣,是“進(jìn)去出不來”的地方么?

      你瞧,老掉了牙的古書《佛國記》,夾雜著太多的想象和迷信味道,竟用這樣的言詞嚇唬人:“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fēng),遇者皆死,無一余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之,惟以死人枯骨為標(biāo)幟耳?!?/p>

      這是一幅多么凄慘的圖畫!

      相傳,19世紀(jì)末20世紀(jì)初,瑞典著名的探險家斯文·赫定,曾經(jīng)兩次進(jìn)入絲綢之路的塔克拉瑪干邊緣——只是邊緣地帶,兩次都迷失了方位,沒能深入沙漠腹地,隨員和駱駝葬身沙魔腹中,惟有他一個受了許多驚嚇,總算逃了條活命。于是,他在《亞洲腹地探險記》一書里,作了這樣悲觀的描述:“這不是生物所能插足的地方,而是死亡的大海,可怕的死亡大?!?/p>

      “死亡大?!币徽f,約摸就是從斯文·赫定這兒來的。

      塔克拉瑪干,真是那么可怕那么神秘么!

      這一會兒,我正在“死亡之海”上空飛行著??墒俏抑溃沂且涞降孛嫔蟻淼?。這里有我們的野外地球物理勘探者,他們在幾年前早已闖入塔克拉瑪干,他們和“死神”打交道的情況,還很少為世人所知。我一點不覺得恐怖,只有過度的興奮,激動。我只是在尋思,這些野外勘探者在絕無人跡的沙漠怎么活動著呢?那無情的“惡鬼熱風(fēng)”不是時刻威脅著他們嗎?活像饑餓野獸似的“死亡之?!辈粫阉麄兩袒顒兞嗣矗?/p>

      太陽變得朦朧起來,天地間渾黃一色。

      單色調(diào)的黃色的大沙漠,既看不到人,也沒有樹,沒有飛鳥,沒有了一切,仿佛這兒從來未有過生物。只有死亡之光在四處閃爍。滿眼是高大回旋的沙嶺,奇形怪狀的沙丘,連綿不絕,沒有盡頭,我們飛行了一個多小時,沒有見到野外勘探者的營地,好像在大海撈針,卻怎么也撈不到他們的影兒。

      轉(zhuǎn)眼間,在一片重重疊疊的沙丘上,我發(fā)現(xiàn)有大輪胎壓過的車轍,由遠(yuǎn)及近地,坑坑洼洼地,十分醒目地排列開去。

      我一陣驚喜,喜得想跳起來,這深深的車轍不是勘探者的足跡么!

      驀然,眼前閃現(xiàn)出一道刺目的弧光!哦,我看清了,看清了在這片空空蕩蕩的沙漠洼地上,出現(xiàn)了一座小小的村落,銀光閃閃地簇?fù)碓谝淮顑?,恰似飄浮在遼闊大海中的一葉扁舟。

      這不正是野外勘探者的營地么!

      飛機(jī)很快向地面沉落下來,機(jī)坪上揚(yáng)起縷縷沙塵。突然,從營地里涌出幾個人,向這邊飛跑過來。

      哦,我們終于到了,到了我向往已久的和“死亡之海”挑戰(zhàn)的勇士們的身邊!

      勇士們闖入了“死亡之?!?,

      他們在洪荒大漠中能生存下來么?

      這會兒,我們正處在塔克拉瑪干的腹地,就是說,站在了“死亡之?!钡亩悄氀凵?。

      我很明白,這兒北邊是白雪皚皚的天山,西邊有莽莽的帕米爾高原,南邊靠著巍巍的昆侖山,東邊是埋葬過科學(xué)家彭加木的羅布泊洼地。但是,它們都距離這兒很遙遠(yuǎn),遙遠(yuǎn)得看不見大山的影子,看不見有人家的地方,聽不見雞鳴狗叫,仿佛已經(jīng)與世完全隔絕,惟有萬籟俱寂的猙獰的大漠。四周,是看不透的沙丘,和捉摸不定的沙丘,望著不由人發(fā)愣??碧秸叩臓I地,孤零零地扎在大沙漠之中,仿佛被世界遺忘了似的。

      這兒,只有到了這兒,你才真正感受到孤獨,極端的孤獨這個詞是什么滋味兒。

      浮現(xiàn)在我腦海里的第一個念頭是,人來到這洪荒大漠中能有活路么,能生存下來么?

      哦,我的身邊就是野外勘探者,他們不是在這兒活得很好么,雖說活得很苦。

      我看見野外勘探者的營地,全部設(shè)在各種車輛上。除過20多輛營房車之外,還裝備有辦公車、發(fā)電車、儀器車、倉庫車、水凈化車、炊事車和餐車,還有從比利時引進(jìn)的專供沙漠用的各種機(jī)動車。車輪胎如同一個大磨盤,個兒高的人站在它面前,也要矮半截子。他們一天睡覺在車上,工作在車上,今天這兒明天那兒,是一個隨時可以轉(zhuǎn)移的活動營地呢。

      我在這個營地里,結(jié)識了許多年輕的小哥兒們。這兒壓根兒沒有姑娘,這兒不是姑娘們生存的世界,純粹是一個男人世界。

      我約摸估算,這兒共有140條男子漢,因為全部是男性公民,大家戲謔地稱這兒是“男人國”。哦,并不是所有人都成為“男人國”的人選。他們?nèi)际侨藚怖锏募庾?,一個賽過一個,一個比一個漂亮而又健壯如牛犢。我敢說,無論把哪個拉出來,都是好樣兒的,會惹姑娘們動心的。

      “男兒國酋長”,名叫蒿忠信。

      我第一眼看見他的當(dāng)兒,覺得他帶點女人氣,臉紅撲撲的,靦靦腆腆,見人搭話,有三分羞澀??墒?,我完全判斷錯了,當(dāng)他扭轉(zhuǎn)車轱轆般的身子發(fā)號施令的時候,聲音像洪鐘般大,口氣堅決果斷,剛嚴(yán)硬正,說一不二,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儼然一副大將風(fēng)度。而且,他說完話還帶著話把把:“看我不宰了你!”我見跟前那個小伙兒有些怕他,咂咂舌頭,扭身跑開了。

      蒿忠信“酋長”體魄是橫向的,寬寬的肩膀,胸脯鼓鼓的,好像身子里裝著一團(tuán)火,隨時都會噴發(fā)出來似的。他那寬厚的肩膀,笑起來直抖,他那紅臉膛,即使在訓(xùn)人時也很可愛。和這位“男兒國酋長”在一起,你既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力量,也感到猶如親兄弟般的溫存。不知是誰獨具慧眼,竟選中他來擔(dān)任挺進(jìn)“死亡之?!钡?830隊隊長。

      1982年1月,石油部地球物理勘探局和美國地球物理服務(wù)公司(GSI),在北京簽訂了“中國西部塔里木盆地地球物理勘探服務(wù)合同”。同年5月經(jīng)對外經(jīng)濟(jì)貿(mào)易部批準(zhǔn),合同正式生效。經(jīng)過了周密的部署,嚴(yán)格的挑選,人員、儀器、裝備都已就緒,于是1983年5月,三個武裝嶄新的地震隊,從不同的角度強(qiáng)渡塔里木河,闖入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開始了史無前例的地球物理勘探活動。無疑,這是中華兒女的驕傲,是人類歷史上的壯舉!

      蒿忠信所率領(lǐng)的1830沙漠隊,就是挺進(jìn)大軍中的一支勁旅。

      這些勇敢闖進(jìn)“死亡之?!钡墓?,平均年齡還沒超過23歲。當(dāng)他們第一次站在這洪荒大漠中,會有什么樣的體驗?zāi)??面對兇悍冷酷的塔克拉瑪干,他們將要?jīng)受許多想象到和難以想象到的磨難啊!

      他們來了,義無反顧地來了!他們要和死海較量較量,他們挑戰(zhàn)了!

      塔克拉瑪干沙漠是風(fēng)的世界,風(fēng)塑造著沙質(zhì)地面的形態(tài)。風(fēng)像惡魔一樣蹂躪著沙漠,想把它揉搓成什么模樣,就是什么模樣。風(fēng)是猖狂的,無情的,肆虐起來可以推倒一切,又可以創(chuàng)造一切。這時,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是風(fēng)塑造的高達(dá)二三百米的新月形沙丘、沙鏈,間或還能看見有魚鱗狀的、穹窿狀的、蜂窩狀的、金字塔狀的……真是千奇百怪,無可言狀,但是轉(zhuǎn)瞬間,黑色的風(fēng)暴一來,這一切全都掃蕩一空,又會出現(xiàn)別樣的形狀。

      剽悍的沙漠“酋長”蒿忠信最惱火風(fēng)。

      遇到七八級狂風(fēng)刮過來的時候,他總是無可奈何地攥緊拳頭,在空中揮舞,急得直跺腳。大風(fēng)一起,漫天沙塵飛卷而來,霎時攪得天昏地暗,混沌一片,攪得你什么也干不成,只得停工。風(fēng),會把辛辛苦苦剛開拓的運(yùn)輸線路破壞掉,使你不得不重新開辟。風(fēng),會使野外出工的弟兄們迷路,遭難,發(fā)生意外之災(zāi)。記不清有多少回,狂暴的風(fēng)魔使沙漠隊斷糧、斷水、斷燃料,最后連咸菜都啃完了,幾乎瀕臨絕境。

      蒿忠信怎能不發(fā)毛,不發(fā)躁。他曉得身上擔(dān)兒的重量,把弟兄們拖進(jìn)了“死亡之?!保偷煤枚硕说乩鰜?!曾有幾回,他在沙海中顛騰,把迷途的伙伴從死亡線上拉回來。曾有幾回,他連續(xù)幾夜不眠,從風(fēng)魔嘴邊搶救出了昏迷的小哥兒們。

      一場黑風(fēng)沙暴襲來,把運(yùn)輸線路截斷了。水罐車司機(jī)王玉坤到百里以外的塔里木河拉水,被困在了半路上,直到夜半時分還不見回來。蒿忠信焦急起來,坐臥不安,弟兄們也一個個愁眉苦臉,王玉坤該不會出事吧?這會兒,風(fēng)越刮越大,約有10級以上,像黑妖魔似的,啃得營房車搖搖晃晃,東倒西歪。風(fēng)刮到第二天凌晨,天雖明了,天卻黑了,整個天地混混沌沌,伸手不見五指。

      曾在世界幾個沙漠上滾了半輩子的美方代理人瓦爾先生,此時神色慌張,臉色煞白,也沉不住氣了,抓住報話機(jī)向庫爾勒基地緊急呼救:“這里出現(xiàn)了黑風(fēng)沙暴,我們處境非常危險,黑風(fēng)再刮下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

      誰料,風(fēng)暴中斷了電臺訊號,無法聽清他的呼叫。可是,他的呼叫聲卻無形中給人們增添了一層恐懼氣氛。

      狂風(fēng)怒吼著。蒿忠信心如火焚,王玉坤孤身一人不知困在哪兒,危險時刻威脅著他呀!

      等風(fēng)暴稍微減弱的當(dāng)兒,這位“酋長”急不可耐地爬上車,和司機(jī)一起,跑出去尋找王玉坤了??耧L(fēng)把道路已經(jīng)搗毀,他們只有一邊探路,一邊尋找。他們在沙漠上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折騰了好幾個小時,怎么也尋不到王玉坤。他到底在哪兒?

      后來,他們才在距離營地約40公里處,發(fā)現(xiàn)了王玉坤和他的水罐車。

      蒿忠信飛也似的撲過去,緊緊地扣住了王玉坤的雙肩。他望見王玉坤一下子變得疲憊不堪的樣子,那撲滿沙塵的灰突突的面孔,哽咽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王玉坤在這兒困守了兩天兩夜,靠吃餿霉的饅頭渣和爛魚罐頭維持生命。這個從未叫過苦的硬漢子,此刻見到了自己的隊長,不由得雙眼噙滿了淚水。他倆相對無言,熱淚縱橫,只有緊緊地?fù)肀Вo緊地?fù)肀г诹艘黄?。這是悲喜交集的令人窒息的擁抱??!

      世界上再沒有比這生死與共的友愛感情更珍貴的了。

      正是這種血肉相親的友愛感情,把這140條漢子聯(lián)結(jié)成了一個整體;正是這種血肉相親的友愛感情,支撐著他們不僅在“死亡之海”生存下來,而且再有任何艱難險情,也不能使他們屈服。

      塔克拉瑪干艱苦的生活把人們的感情拉近了,心和心貼在一起。你的困苦就是我的困苦,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人與人間的感情,在這兒被凈化了,純化了,無限地升華了,升高了!

      與大沙漠抗?fàn)?,向“死亡之海”挑?zhàn),這就是我們時代的

      塔克拉瑪干精神!

      塔克拉瑪干的氣候,簡直像個隨時會變臉的惡狼,青一陣也白一陣。

      要說冷起來賊冷,氣溫降低到攝氏零下30度還多,寒氣逼得人喘不過氣??墒?,熱起來就像高溫大蒸籠,烤得人火燒燎亂,地面溫度高達(dá)攝氏70度左右。我們來到這兒的時候,已是清涼的9月,但是仍然熱得要命,黃沙滾燙滾燙的,使你無法下腳。

      我們的沙漠勘探者,要在野外測線、推路、鉆井和搞地震放炮,那在沙漠受的煎熬就不用多說了,最大的麻煩還是來自于自然界,他們不得不隨時準(zhǔn)備和風(fēng)沙,和嚴(yán)寒酷暑,和饑渴抗?fàn)帯C婪浇?jīng)理麥克林歷經(jīng)沙場,他去過沙特阿拉伯、突尼斯、利比亞和撒哈拉大沙漠,他說相比之下,塔克拉瑪干要算最可怕的了。

      最可怕的要算斷水。

      水在沙漠里如同黃金,是人的第一需求。沒有了水,野外勇士們就失去了活命的源泉??墒?,這兒氣候異常干燥,空氣里幾乎沒有一點水分,熱風(fēng)又吹得人嘴唇破裂,每人一天喝10公斤的水,也抵消不了難忍的干渴。因此,他們不得不時常到沙漠邊緣的塔里木河去拉水。

      那一次,天氣火辣辣的,副隊長馬兆宇從野外返回營地。

      他被火紅的太陽燒烤著,腳踩著滾燙的沙地,喉嚨像冒了煙似的干渴。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幾次想坐下歇會兒,滾燙的沙地使他坐也坐不下來,只有昏昏沉沉地挪動步子。他渴呵,渴得渾身像著了火,全身軟癱了似的,只有10公里的路,他竟走了三四個小時。此刻,他渴得實在支撐不下去了,離營地只有百十米,再堅持一會兒就能喝上水,可是他等不得了,看見身旁有個大水坑,便急不可耐地跳進(jìn)去,大張嘴地喝了起來。

      可是,他明明知道,坑里的水不能喝,又苦又咸,喝了要拉肚子的呀!他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連整個身子都泡在了水坑里,一動不動了。哦,只有嘗受過干渴之苦的人,才了解一滴水的可貴,即使是發(fā)苦發(fā)臭的水也要喝下去呵!

      水,那馬兆宇跳進(jìn)去喝的水,就是塔克拉瑪干沙漠底層的水。你也許會感到奇怪,“死亡之?!蹦膬簛淼乃咳藗冊鴶嘌?,“死亡之海”不會有水,也沒有想到會有水,水和極端干旱的沙漠絕緣了。

      “男兒國酋長”蒿忠信就不信這個邪。

      他和弟兄們闖入沙漠腹地,已經(jīng)有好些時日了,他們體驗到水是人身上的血脈管道,沒有水就難以活命。

      這天,蒿忠信走進(jìn)沙漠深處,驀然發(fā)現(xiàn)幾棵紅柳,便尋思起來,這沙漠植物是怎么頑強(qiáng)生存下來的呢?他心里一動,和幾個弟兄找來推土機(jī)試著往下推,推出約4米深、20米長的大坑,果然下面浮上來些稠糊糊的沙漿,隔天竟?jié)B出2米多深的水。呀,多棒!多叫人驚喜!

      他們再用鉆機(jī)打了約80米深的井,水就嘩啦啦地噴上來了!雖然,水是苦水,又澀又咸,但畢竟證明“死亡之海”底下是有水的。有水,就可以使它凈化;有水,就能生存下去;有水,以后開發(fā)大油田就不犯愁了!蒿忠信和哥們兒樂得直蹦,直跳!這是個特大喜訊,這是1983年7月1日,這是和沙漠挑戰(zhàn)贏得的前所未有的勝利!

      自此以后,他們每挪動一個營地,便推出一個水坑。隨著一條條橫穿大漠的地震測線,也留下了一個個叫人心花怒放的水坑呢!

      蒿忠信和弟兄們與沙漠較量,苦是很苦很苦的,可是他們也得到了莫大快樂,這是外邊的人難以享受到的。當(dāng)他們完成了一條條測線和一個個剖面的時候,當(dāng)他們從一個營地轉(zhuǎn)換到另一個營地的時候,這就意味著和“死亡之?!钡臎Q斗中,又向前邁進(jìn)了一步。他們就這樣一步一步向前推進(jìn),一步一步地向前沖擊,步步為營,步步獲勝。贏得這種勝利談何容易!這是經(jīng)過千辛萬苦贏得的勝利??!

      當(dāng)他們回望著自己在塔克拉瑪干沙漠留下的一個個腳窩的時候,難道不感到喜悅么,這是把死亡踩在腳下的征服者的腳窩?。?/p>

      在蒿忠信“酋長”的記憶中,最難忘懷的是在“死亡之?!倍冗^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

      那是1983年9月29日,農(nóng)歷的八月十五。清晨,臨出工前,蒿忠信叮嚀弟兄們早點回來,叫食堂做好月餅,并準(zhǔn)備好一頓美餐。隨即,他來到了施工現(xiàn)場,見到袁惠興的推土機(jī)被一座特大的沙丘擋住,費(fèi)了老大勁也推不出一條路。他便和袁惠興商量,從低緩的地方繞過去,他倆并約定了會合的地點。

      但是,當(dāng)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望見小袁的推土機(jī)在5公里以外,閃現(xiàn)了一下,卻突然沒影了。他趕忙脫下紅色信號服,使勁向遠(yuǎn)處搖晃,連喊帶叫??墒?,隔著那么多沙丘,小袁怎么能聽見呢!他急得撒腿朝小袁走的方向追趕,連靴子也不知啥時跑丟了,一直追呀追呀天都黑了,仍然看不見小袁,莫非失蹤了?

      此時,沙漠黑洞洞,蒿忠信只覺得又累又餓,跑得兩條腿發(fā)軟,不知不覺地昏倒在了沙窩里。驀然,他一下驚醒過來,意識到小袁處境危險,得趕快給庫爾勒基地報信,便掙扎著爬起來,往回走。此刻,已是夜半,在墨黑的夜晚里,他發(fā)現(xiàn)隊上二十幾個弟兄,帶著手電筒、報話機(jī),急匆匆地正在尋找他們。

      凌晨,他回到營地,發(fā)現(xiàn)所有弟兄們都沒睡覺,都在焦慮地等待他和小袁。大家見他回來了,圍上來問長問短,忙著給他端飯,還遞過來一塊月餅。他拿起月餅就想起了小袁,怎能吃得下去呢!他馬上給基地報信,基地很快派出了直升飛機(jī),才在10公里外的荒漠上找到小袁。

      這天晚上,小袁只穿著一件背心,孤身一人困守在駕駛室里,忍受著寒冷和饑餓。等小袁被直升飛機(jī)救了回來,弟兄們搶著送來吃喝,蒿忠信也把那塊未吃的月餅,塞到了小袁手中。小袁接過月餅,捧在手心,呆呆地望著,不覺大滴大滴的淚珠滾了下來。他哭了,默默地哭了。一塊月餅,竟然換來小袁那么多眼淚,他為什么哭嘛,他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么!

      這年中秋節(jié)就是這樣度過的,在袁惠興和蒿忠信遇險而又脫險中度過了。

      真讓人難以忘懷,一個弟兄遇險,牽動了整整140顆心呵!一個弟兄的安危,就是整個“男兒國”的安危呵!

      在和“死亡之?!贝蚪坏乐?,隨時都可能迷路失蹤,隨時都可能出現(xiàn)生命危險。每前進(jìn)一步,都要付出昂貴的代價呵!

      這就要靠勘探者的相互關(guān)照,就要靠弟兄們的耐性和勇氣。而1830沙漠隊個個是勇士,個個具有百倍的精力,百倍的耐性。起初,這些勇士來到了沙漠卻不了解沙漠,現(xiàn)在漸漸地摸透了沙漠的脾氣,漸漸地適應(yīng)和懂得了治服沙漠的藝術(shù)。他們把“與沙漠抗?fàn)帲退劳鲋L魬?zhàn)”稱作是塔克拉瑪干精神!

      好一個塔克拉瑪干精神!

      這不正是我們時代的精神,中華兒女的精神么!

      憑著這種精神,這些野外勘探者什么苦都吃得下,什么罪都受得了!憑著這種精神,他們蔑視“死亡之?!?,以大無畏的氣概征服它,使它不得不軟弱下來。

      是的,他們是我們時代“死亡之?!钡恼鞣撸撬死敻傻南刃姓?,開拓者!

      野外勘探者是“苦行僧”嗎?

      不,他們需要愛,渴望愛!

      我和這些塔克拉瑪干的勘探者在一起,心情始終處在昂奮的狀態(tài)中,我親眼看到和聽到的一切,使我不覺產(chǎn)生了一種由衷的尊敬和欽慕的感情。

      我們的時代需要勇士,需要這些忘我的具有無私奉獻(xiàn)精神的人。這些鏖戰(zhàn)在“死亡之?!钡目碧秸?,誰身上沒掉幾斤肉?誰身上沒有脫幾層皮?誰腳趾上沒有被滾燙的熱沙燙出一串串血泡?誰在和風(fēng)魔的搏斗中不曾受過幾次磨難?誰在荒漠中不曾遭遇過幾次風(fēng)險?

      但是,他們沒有叫冤喊苦,一個個硬是挺過來了。在他們眼中看來,比起為祖國尋找石油能源的事業(yè)來,所受的種種苦難算得了什么?而且重要的是,這些勘探者已和塔克拉瑪干發(fā)生了感情。如果說,他們已深深地愛上了塔克拉瑪干,我想那是再準(zhǔn)確不過了。

      馮志文,是個普通的推土機(jī)手,今年只有23歲,哥兒們給他起了個綽號:“拼命三郎”。就是他,曾經(jīng)在野外和風(fēng)暴苦斗了八天八夜。八天八夜哪!你說不苦么?苦。你說不餓么?餓壞了。第9天,風(fēng)小了,他掙扎著跋涉回來,快活地飽餐了一頓,美美睡了一覺,沒事了。如果胸懷里不揣著愛,他肯去這么拼命嗎?

      馮志文干起活來沒黑沒明,一天推沙開路十幾個小時,時常忘記吃口饃喝口水。一次,他竟然累得昏了過去,從座位上栽倒在操縱桿上。無人操縱的推土機(jī),一直頂著前面的沙丘才停住。他一清醒過來,不覺鼻腔發(fā)熱,鮮血直流,滴在了衣服上褲子上。他一天推沙開路的工作量,等于別的推土機(jī)手的三四倍。像這樣拼命干活的“男兒國”公民,豈止馮志文一個呢!

      這種工作精神,使美方經(jīng)理麥克林先生大惑不解,他曾問1830沙漠“酋長”蒿忠信:“你們中國工人也沒見增加工資,干活兒哪來那么大勁頭?”

      蒿忠信笑了笑,回答很簡單:“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在為中國石油公司工作,為社會主義祖國干活??!”

      耿建軍,是個青年司鉆,身高一米八,長得英俊瀟灑。他說自個是狂妄之徒,考北京大學(xué)而金榜無名,卻成為挺進(jìn)塔克拉瑪干的勇士。

      就是他,在一次打完第854口井后,人已經(jīng)很累了,天也黑了,他拖著疲勞的身子,爬著沙丘往回走。誰知爬三步退兩步,爬著爬著忽然眼前一黑,暈倒了。幸虧測量組長邊國順,見他沒有跟上來,趕忙返回去,把他背起爬上了沙梁。等他一醒過來,又堅持往回走,最后樂呵呵地返回了營地。

      嗨,就是這個模樣長得英俊的耿建軍,卻因為在遙遠(yuǎn)的“死亡之?!惫ぷ?,而被新結(jié)識的女朋友拋棄了。人是可愛的,工作地點不可愛,塔克拉瑪干把姑娘嚇跑了。但是,小耿卻絲毫沒有動搖,他也向往都市繁華的生活,但他卻更愛塔克拉瑪干,舍不得離開這兒。一回,有位新聞記者好奇地采訪他,他直言不諱地說:“干我們這一行,必須要有獻(xiàn)身精神和超乎常人的忍耐性!成年累月不見人煙,天天同這躁人的沙漠打交道,感情上犧牲了很多很多。往往休假回家,才發(fā)現(xiàn)外面生活是另一種節(jié)奏。家人們給我介紹了好幾個女朋友,開始都挺愿意的,可一聽我是在新疆的大沙漠搞勘探的,便搖搖頭離開了!我需要愛,渴望愛,但身為石油勘探者,找不到個大油田,心里不踏實哪!”

      像這樣的棒小伙子找不上個好姑娘,活見鬼!

      寧肯感情上犧牲很多很多,也不能找那些不愛塔克拉瑪干的人做媳婦!

      畢竟,有許多理解小伙子衷腸的姑娘,她們愛他的人,也愛他的事業(yè),而且想跟上一塊到這兒來了。

      哦,看來要不了多久,這個“男兒國”也得解體,因為已有許多新嫁娘和姑娘們要到這兒來,要摻沙子了。

      有些人不太了解野外勘探者,誤把他們看作是一幫子“苦行僧”。他們是苦行僧嗎?他們都是一些普通的人,具有人類所共有的七情六欲,具有人生許多優(yōu)美的崇高的感情。他們同樣都是有血有肉的身軀,有家庭、友誼和心愛的戀人,也有各自獨特的生活樂趣??墒?,他們又不得不離開家庭,離開父老和妻子兒女,走入沙漠。他們中間有的人剛?cè)肓硕捶烤透鎰e了新娘;有的人妻子生娃自己不在身邊;有的人回家了不認(rèn)得孩兒,孩兒也認(rèn)不得爸爸。

      蒿忠信1980年來塔里木的當(dāng)兒,孩兒剛出生不久。他非常想念孩兒,疼愛孩兒,連做夢也夢見孩兒小手舞動著喊爸爸哩!

      可是,等到回到家,去托兒所接孩兒,孩兒卻哭叫著躲他,他心里也犯嘀咕這是不是自己的孩兒,等他抱回家聽見愛人喊孩兒的名字,他才心里踏實了。

      這年夏天,他回徐水探親,見孩子長得飛快,冒個兒了,嘴里直喊爸爸,要到建筑工地掏沙堆玩。他任著孩子,可是孩子玩性真大,飯也不吃,拉也拉不回來,還反問他:“爸爸,你不喜歡玩沙子嗎?”

      他連忙說:“喜歡,喜歡,爸爸成天和沙子打交道,怎能不喜歡呢!”

      他愛人在一旁風(fēng)趣地說:“你們父子倆可好,兒子整天在家里爬小沙堆,爸爸常年在野外爬大沙堆……”

      塔克拉瑪干的勘探環(huán)境極端荒僻,凄涼,但是這畢竟是一條需要人去闖的路!

      為了尋找潛伏的石油資源這一目標(biāo),這些“男兒國”公民奉獻(xiàn)了自己的青春,默默地度過了自己的年華。他們把對祖國的愛,對事業(yè)的愛,對親人的愛,緊緊地糅合在一起,產(chǎn)生出一種超乎常人的向前奮進(jìn)的力量。這些公民們已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干了4年,不僅站住了腳跟,而且干得特別出色。由于1830沙漠隊成績突出,已連續(xù)兩年(1985—1986年)榮獲石油部(全國石油系統(tǒng)同工種基層隊)社會主義勞動競賽的“金牌隊”稱號!

      我懷著驚喜的心情敬告讀者們,這些“男兒國”公民已經(jīng)縱橫穿過“死亡之?!?,做了許多測線和地震剖面,基本上探明中國頭號大沙漠的地質(zhì)構(gòu)造,同時發(fā)現(xiàn)了令世人驚嘆的特大儲油氣區(qū)域,徹底揭開了塔克拉瑪干之謎!

      此刻,我站立的這一汪浩瀚的沙漠,就是這些公民發(fā)現(xiàn)的和正在勘探的“塔中1號”大型儲油構(gòu)造。

      這些“男兒國”的公民們?yōu)槿嗣?,為中國,為開發(fā)這塊世界唯一未被開發(fā)的處女地,立下了汗馬功勞,立下了巍巍的豐碑!

      我們以有這些野外地球物理勘探者感到自豪,正是他們解開了這片神秘土地之謎,開拓了塔克拉瑪干的新紀(jì)元!

      中國版圖的西部這一片偌大的空白,已填滿了野外勘探者密密麻麻的腳窩。

      不久的將來,將會有許多有志之士迎著塔克拉瑪干的曙光走來,向著這貧瘠的而又富有的瀚海走來!

      “死亡之海”不再迷迷瞪瞪地沉睡,她在勇士們手中蘇醒了。

      嗨,這完全是斯文·赫定一個大大的誤會,早該給“死亡之?!闭兴疤K醒之?!辈藕线m呢!

      蘇醒之海,希望之海!塔克拉瑪干在向我們呼喚——招手!

      (選自《李若冰文集》第三卷,原載《人民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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