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

一

天還不亮，小沙漠就叫醒了大沙漠，也叫醒了鄧師傅。

鄧師傅摸黑爬起，耶——剛剛夢到回鍋肉端上來，你就叫嘍！你等一會兒叫要得不，讓我吃口嘛！

小沙漠搖搖尾巴，終結(jié)了鄧師傅舌尖上的美夢。它的時間掐得很準(zhǔn)，該開發(fā)電機(jī)抽水啦！

小沙漠是一只可愛的京巴，灰黃的絨毛，大大的眼。剛來時只有巴掌大，一個雞蛋黃兒要舔兩天才能吃完。

鄧師傅把袋裝牛奶擠在手心里，一滴一滴地喂，生怕養(yǎng)不活。含在嘴里怕化了，頂在頭上怕摔著;白天揣在懷里，晚上摟進(jìn)被窩。他臉對臉親著小東西說，你毛色像沙子，又來到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就叫你小沙漠吧！

就這樣，大沙漠里有了小沙漠，鄧師傅家再也不寂寞。

大清早，鄧師傅被小沙漠叫醒了，爬起來穿好衣服。剛一開門，小沙漠就竄出去，三跑兩跳，來到電機(jī)房。鄧師傅跟進(jìn)來，摸黑兒開動了柴油發(fā)電機(jī)。

通通通！通通通！

發(fā)電機(jī)響了。來電了，燈亮了，抽水了，做飯了。

為什么來電了就做飯了？因為用的是電磁爐。

發(fā)電不是為做飯，是為開水泵抽水澆樹。澆樹的時間是固定的，一早一晚，一天只澆兩次。所以，鄧師傅的媳婦谷花就要趁有電，把飯菜搶著做出來。

通通通！通通通！

發(fā)電機(jī)吵得耳朵聾，屋里屋外，誰說什么都聽不清。

鄧師傅問谷花，今天是不是該澆東邊的樹？

通通通！通通通！

谷花回答，今天給你炒肉吃！

通通通！通通通！

綠化隊今天來送樹苗嗎？

通通通！通通通！

昨晚我夢到掉豬圈里了，嚇醒一看是你在打呼嚕，呼啊呼的像豬！

通通通！通通通！

夫妻倆各說各話，驢唇不對馬嘴。

小沙漠不管這些，撒著歡兒跑起來，為鄧師傅澆水帶路。

二

鄧師傅叫鄧東平，今年55歲，四川南充人。不高的個子，瘦小的臉，越發(fā)顯得眼大而精神;說話聲音尖，語速快，感嘆起來，耶——耶——很動聽。2004年春天，他帶媳婦來到塔里木油田工作，幾經(jīng)輾轉(zhuǎn)，把家安在了004號水井房。抽水澆樹，養(yǎng)林護(hù)路。

這不是一條普通的路，而是世界最長的流動沙漠等級公路——塔里木沙漠公路。全長522公里，北起輪南，南至民豐，如長龍穿越塔克拉瑪干。塔克拉瑪干位于新疆塔里木盆地，是世界第二大沙漠。1900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領(lǐng)著一批人和駱駝來到這里探險，走了不到100公里就遭遇沙暴。天昏地暗，人畜覆沒，唯有他一個人逃出世界末日。他在回憶錄里，驚恐萬狀地稱塔克拉瑪干是“死亡之?！薄Ｆ鋵?，在維吾爾語中，塔克拉瑪干的意思就是“進(jìn)去出不來”。斯文·赫定能活著出來，算他命大。同樣在維吾爾語中，塔克拉瑪干還有一層含義，“地下埋有珍寶的地方”。滄桑巨變億萬年，動植物被陸地覆蓋而生成石油和天然氣，像藏在蛋殼里的蛋黃和蛋清，被沙漠包裹起來。上世紀(jì)50年代，石油人就懷揣夢想，闖進(jìn)“死亡之?！?，為祖國尋找油氣。茫茫沙漠，寸步難行。冬天凍掉耳朵，夏天把土豆埋沙里就能熟。在這樣的地方尋寶，艱苦卓絕可想而知。征戰(zhàn)悲壯幾起落，流血流汗又流淚。女隊長戴健和隊員李越人等5個年輕人，更是在作業(yè)中突遇山洪，把20幾歲的生命永遠(yuǎn)留在荒漠。生如閃電之耀亮，死如彗星之迅忽。1989年春天，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在庫爾勒成立了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fā)指揮部，集結(jié)精兵兩萬展開石油大會戰(zhàn)，以新的管理體制和工藝技術(shù)，實現(xiàn)油氣開發(fā)的高水平與高效益。同年10月19日，一股強(qiáng)大的油氣流從塔克拉瑪干腹地第一口探井里呼嘯而出，宣告了塔克拉瑪干具有良好的油氣勘探前景。

但是，茫茫沙海沒有路，縱有油氣，大規(guī)?？碧揭搽y以展開。

三

沙漠筑路，迫在眉睫！

要命的是，塔克拉瑪干是“活的”，沙丘每年要平移一米五。在流動的沙漠上筑路，聽起來像摘下星星當(dāng)燈點(diǎn)。別說筑路，就是為筑路選線，都讓鄧師傅驚叫起來，耶——

給鄧師傅講這段往事的是當(dāng)年參加選線的老高。那天他坐車路過004號水井房，駕駛員是這里的熟人，帶著水果來看鄧師傅。好客的小沙漠跳進(jìn)老高懷里，把他的手指當(dāng)香腸，一個接一個輕輕地咬。十根“香腸”都咬過來了，再重頭咬。眼前的沙漠公路蔚為大觀，讓老高回到了青春歲月——

當(dāng)初，要筑路先要選一條最佳路線。怎么選？坐飛機(jī)在沙漠上邊飛邊選。那是一架小飛機(jī)，叫雙水獺。駕駛員是個老把式，大家都叫他老駕。老駕爬進(jìn)機(jī)艙，一伸手把我拽上去，呼的一下就離了地。我倆在沙漠上飛呀飛，飛到中午，肚子餓得咕咕叫，電臺忽然叫起來，老駕，飛到我們井隊來吧！我們今天改善伙食，包餃子！哎喲喂，真是瞌睡來了碰到枕頭。前方不遠(yuǎn)就有個鉆井隊，隊上人聽說飛機(jī)選線要路過，就讓下去吃餃子。美得我倆口水淌?？墒?，飛了半天還沒到，這才發(fā)現(xiàn)大風(fēng)把飛機(jī)吹偏了。壞了，迷航了！“餃子井”也聯(lián)系不上了。老駕急了，調(diào)頭就往回飛。飛著飛著，沒油了，飛機(jī)一頭栽下沙漠。我來不及喊共產(chǎn)黨萬歲，叫了一聲媽就獻(xiàn)身了。想不到?jīng)]摔死。老駕在關(guān)鍵時刻拿出看家本領(lǐng)，操縱飛機(jī)平穩(wěn)滑落到沙丘上。他看見我睜開眼了，說小高咱倆現(xiàn)在啥也別想，沒水沒糧沒人知道，就看老天保不保佑了。我一聽就哭了，說我還沒娶媳婦呢！老駕說誰讓你挑呢，這個丑那個也丑。晚啦！他把飛機(jī)上的羅盤卸下來拿著，又找到一塊塑料布和一個杯子，揣在身上，然后拉著我按羅盤的指引一直朝南走，說我們死不了，一定能走出去！我說走出去了再丑的也要！老駕說這話可是你說的，后勤喂豬的傻二妞找不到對象，跟我說過好幾回，讓我介紹。得，就你了！我叫起來，她長得也太嚇人了，連豬看見都害怕！老駕說還沒走出去就不是你了，要我說你倆挺合適！我說你饒了我吧！就這樣，我倆邊走邊說，一直走到天黑。我又累又餓，癱倒在地上。老駕用手刨個沙坑，把塑料布搭在沙坑邊上，讓我躺進(jìn)去。沙子曬了一天，里頭是熱的。到了夜晚，濕氣就吸附在塑料布上。第二天太陽一曬，濕氣化成水珠兒，嘀嗒、嘀嗒，直往下掉。老駕趕緊用杯子接住。就這樣，靠這點(diǎn)兒可憐的水，我倆在沙漠里走了三天，直到喘出最后一口氣，昏死在沙漠里，才被救援的飛機(jī)發(fā)現(xiàn)……

耶——

鄧師傅驚叫起來。

小沙漠也停止了香腸試吃。

老高說完沖公路一指，看這路修的！沙漠再“活”，也沒難倒咱！

從1993年3月開始修筑，至1995年9月全線竣工，塔里木沙漠公路神話般穿越了塔克拉瑪干，成為石油建設(shè)的生命線。隨著主路南北貫通，支路繼而向東西開拓。身著紅色工作服的石油人，如火如霞撲向大漠深處，一座又一座鉆塔矗立藍(lán)天，滾滾原油流出沙漠，巨量天然氣噴吐而出。輪南油氣田、東河塘油田、哈得遜油田、牙哈—英買力凝析油氣田群、塔中1號油氣田等30座油氣田相繼投產(chǎn)。位于庫車的克拉2井，更是探明工業(yè)油氣儲量高達(dá)2000多億立方米，直接促成國家西氣東輸工程的建設(shè)。優(yōu)質(zhì)天然氣通過輪南站輸向北京、上海等80多個城市，讓4億多居民和數(shù)千工業(yè)企業(yè)從中受益。

數(shù)字無言。而數(shù)字背后有著多少可歌可泣！

沙漠公路為塔里木油田年產(chǎn)油氣當(dāng)量超過2000萬噸并向2015年實現(xiàn)3000萬噸、2019年達(dá)到4000萬噸宏偉目標(biāo)邁進(jìn)，提供了堅實有力的保障！

四

筑路艱難，護(hù)路同樣不易。

沙漠到底是“活的”，流沙隨時會侵害公路。怎么辦？最初，聰慧的石油人采用蘆葦方格固沙。把蘆葦切成60厘米等長，壓軟對折，編成一米見方的方格，一格連一格栽進(jìn)公路沿線的沙丘。栽15厘米，露15厘米，形成一張密實的蘆葦大網(wǎng)，網(wǎng)住沙地，讓流沙動彈不得。然而，沙欲靜風(fēng)不止。風(fēng)卷黃沙，一次次撲向方陣，一寸寸填埋大網(wǎng)。隨著時間的推移，方陣被填平，大網(wǎng)也模糊。危急時刻，一場準(zhǔn)備良久的植樹造林戰(zhàn)役打響了！

只有植樹造林，才能徹底治沙。

耶——

每當(dāng)向人說起植樹造林，鄧師傅都感慨萬分——

當(dāng)年我也參加了！那陣式就像打仗，公路兩旁搭起帳篷，滿眼都是種樹的人。睡在沙里，吃在沙里。端起飯碗，風(fēng)一吹，沙半碗！管不了那么多嘍，筷子一扒，連沙吃下去，放下碗就忙去種樹。有的是兩口子來的，娃兒就在帳篷里長大，兩口子都忙種樹，顧不得帶娃兒。娃兒長到三歲還不會說話，像個活木偶。那個時候，大家一心想的就是種樹、種樹、種樹！種哪樣樹？紅柳、梭梭草、沙拐棗！就種這幾樣在沙地里耐活的樹，這都是經(jīng)過專家精心培育出來的。種了多少棵？哪個數(shù)得清嘛？打個比方，光是我的水井房所管的4公里路，就種了16萬多棵！

小沙漠搖著尾巴提醒鄧師傅，水井房也是我的耶！

對頭，鄧師傅抱起小沙漠，咱家水井房不能少了你！

種了樹，就要澆水，何況是在沙漠。小樹一天也離不開水。在沙漠里，往下打十多米深就能打出水，苦咸苦咸的不能喝，只能澆樹。地下水資源畢竟有限，不能嘩嘩嘩地敞開澆，那樣澆效果也不好。為此，國家發(fā)改委和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tuán)公司共同投資2.18億元人民幣，在2003年8月開始植樹造林的同時，在沙漠公路東側(cè)打出108口水井，每隔4公里一口，引進(jìn)安裝了以色列先進(jìn)的滴灌設(shè)備，在樹叢中鋪起帶小孔的細(xì)水管，一個小孔對準(zhǔn)一棵樹，水泵一開，抽出的井水就從小孔慢慢滴出來，滲進(jìn)樹根里。

像鄧師傅當(dāng)初給小沙漠喂牛奶一樣，一滴又一滴，小沙漠活了;一滴又一滴，小樹也活了。一年又一年，小樹長大了。

樹根抓住流沙，樹叢擋住風(fēng)沙，公路再也不會受到侵害了。

有了水井，就要有人守井。

于是，108個紅頂藍(lán)墻的水井房，像童話里七個小矮人住的森林木屋一樣，在公路東側(cè)的綠蔭中間隔閃現(xiàn)。

又于是，鄧師傅帶著媳婦谷花來到了004號水井房。

五

20多平方米的小屋，一個矮桌兩張單人床。鄧師傅讓人搬走一張，把留下的床用木板加寬，說兩個人擠到一起睡暖和些。

進(jìn)門的地上擺著三個大號塑料桶，是用來裝水的。水井抽出的苦咸水不能喝，洗手都麻。生活保障車每周過來送一次水，嘩嘩嘩，灌滿三大桶。洗漱、燒水、做飯，全靠它。要管一個星期，得省著用。生活車每周還送一次菜，白菜、土豆、胡蘿卜，都是放得住的硬菜。也帶一點(diǎn)兒肉來，多了放不住，也吃不起。肉和菜要自己花錢買。每月工資1700元，得計算著花，還要存錢養(yǎng)老。

把菜擺在機(jī)井房里，那兒涼，是不花錢的冰箱;把肉抹上鹽掛在墻上吹干，隔一天取下來切幾片炒進(jìn)菜里。

鄧師傅饞肉，干活兒回來，進(jìn)門就問有肉吃嘛？

谷花說有！把自己的胳膊伸到他嘴前，紅燒肘子！

鄧師傅抓住啃一口，耶，還是生的！

遠(yuǎn)離人煙，枯對黃沙。春去冬來，風(fēng)多雨少。

一個水井房，一對老夫妻。清苦能忍受，寂寞最難熬。

白天還不覺得，干著活兒，車輛呼嘯而過，就像看電影——

耶，這油罐車好長好長，從來沒見過！

耶，連著過去幾輛拉的都是鉆井架！

耶，這車上寫的口號好巴實，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

可是，晚上就難過了。水澆完了，活干完了，發(fā)電機(jī)停了。夜幕四合，漆黑一片。屋里屋外，死氣沉沉。有月亮還好，月光是燈，能看見模樣;沒月亮的時候，就摸黑枯坐。蠟是有的，又沒活計，點(diǎn)也白費(fèi)，省了吧。兒女都大了不用牽掛，老兩口朝夕相對，要說的話早就說完說盡了，只有枯坐。坐到眼皮打架，倒頭便睡。

忽聽門響，忙問誰呀？沒人答應(yīng)。

鄧師傅起身開門，迎面碰上風(fēng)。沖風(fēng)說，是你呀！

谷花問，誰呀？

鬼！

關(guān)門上床接著睡。

也有睡不著的時候，倆人就摸黑說話。一說，就是澆水的事。你咋澆的，我咋澆的。半夜里講夢話，也是澆水的事。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8年！

這樣的水井房，一共108個！

還是小沙漠來了，像添了孩子，鄧師傅家里有了生氣兒。這小東西，白天玩不夠，天黑也不閑。亮起一對大眼睛，一會兒地上跑，一會兒床上跳，一會兒讓抱抱。鄧師傅剛抱一會兒，又要往谷花懷里鉆。小屋里熱鬧極了！圍繞小沙漠，老兩口有說不完的話，今天說小沙漠知道躲車了，明天說小沙漠會追耗子了。小沙漠懂事，家里吃什么，它就吃什么。菜里有幾片肉，本是鄧師傅的最愛，鄧師傅舍不得吃，挑出來給它。

小沙漠搖搖尾巴，不吃。

吃吧，吃吧，鄧師傅一再勸。

谷花說，可憐嘍，整天跟我們吃素！說著，掉下淚。

小沙漠就撲到她懷里，用舌頭舔去她臉上的淚。

004號水井房位于公路北起130.9公里至134.9公里之間，同其它水井房一樣，管理范圍是4公里。東西兩側(cè)相加，長8公里，寬80米，種有大小樹16萬多棵。這些樹是鄧師傅夫妻倆一棵一棵精心數(shù)過來的，一棵也不少。每棵樹下都有一根細(xì)水管通過，鄧師傅叫它毛管。毛管上有一排小孔，每個小孔對準(zhǔn)一棵樹，鄧師傅叫它滴頭。發(fā)電機(jī)一開，滴頭就乳汁般滴出小水珠兒，滋潤每棵樹。

鄧師傅每天的工作，除去定時開關(guān)電機(jī)，分片為樹澆水，更重要的是認(rèn)真查看每一個滴頭，因為鄧師傅知道，小沙漠也知道，毛管鋪在沙地上，風(fēng)吹沙動，沙粒常常會堵住滴頭。滴頭不滴水，樹就會干死。

16萬棵樹，就有16萬個滴頭！

每個滴頭鄧師傅都編了號，一一記在本上。

查看滴頭，沒有省事的辦法，只有在澆水的時候，鉆進(jìn)樹叢里，一遍又一遍仔細(xì)查看。不放過一棵樹，不放過一個滴頭。發(fā)現(xiàn)堵塞了，就把毛管提起來使勁兒抖，直到抖出沙粒見到水。

像在地里翻紅苕秧耶！鄧師傅這樣說。

在檢查滴頭的同時，還要觀看樹的長勢，有沒有蟲害，有沒有損壞。如果發(fā)現(xiàn)有樹死了，就要準(zhǔn)確登記，在哪一組毛管，在第幾號滴頭。樹死的原因很多，每發(fā)現(xiàn)一棵，鄧師傅都很心疼。沙漠里有這點(diǎn)兒綠多珍貴！渴望綠的石油人用鐵管焊成樹形，刷上綠漆栽在沙漠里;鋪設(shè)油管的施工中，為了繞開一棵胡楊樹，把管道彎了7個彎兒;為了躲開一塊兒濕地，油田多花500萬元……現(xiàn)在，種活的樹還死了，鄧師傅怎么能不心疼？

他趕快報告綠化隊，請求發(fā)苗補(bǔ)種，不能讓綠色長廊缺半點(diǎn)綠。

就這樣，為16萬棵樹的平安，鄧師傅每天奔忙不止。

六

鄧師傅出工了，小沙漠總是跑在前頭帶路。每次跑到130.9公里分界處，它就停下來，沖鄧師傅搖尾巴，喂，要是不學(xué)雷鋒，咱們就從這兒開始干吧！

耶——鄧師傅叫起來，想學(xué)雷鋒也學(xué)不成，咱家的毛管就只管得到這兒！

鄧師傅鉆進(jìn)樹叢查看滴頭，小沙漠也鉆進(jìn)樹叢查看。

鄧師傅只能用眼看，小沙漠不但用眼看，還用舌頭舔。看到滴頭不滴水了，一舔，是干的，它就叫起來。

聽到小沙漠叫了，鄧師傅就過來“翻紅苕秧”。

突然，鄧師傅聽見小沙漠叫聲異常，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驚逃，撞得樹叢稀里嘩啦亂響。小沙漠緊追不放，鄧師傅急忙跟上去看。

逃跑的是一只兔子！

莫追！鄧師傅叫起來，那是受保護(hù)的！

小沙漠很聽話，不再追了。

鄧師傅說得對，那是一只生活在沙漠里的塔兔，長長的耳朵大眼睛，是國家二級保護(hù)動物。在沙漠里，看見動物比看見綠色更難。塔兔原本不會來到這里，是公路兩旁的綠樹吸引了它。

小沙漠回到鄧師傅身邊，突然又沖地上的毛管叫起來。鄧師傅低頭一看，哎呀，毛管被兔子咬爛了一塊兒，水汩汩地流了出來。

耶——鄧師傅看明白了，兔子是來喝水的，滴頭滴得慢耶，它口渴等不得，就把滴頭咬爛了。這水苦咸苦咸的，可憐嘍！

鄧師傅難過起來。小沙漠也跟著難過起來?？蓱z嘍！它聽得懂。

毛管咬爛了就得換新的。換了，它還會來咬。咋辦？再說，水苦咸苦咸的，咋個喝嘛！鄧師傅看著沙地上留下的小腳印，心里有了主意，回去買幾個塑料盆，倒些清水在樹林里擺起。兔子是受保護(hù)的，應(yīng)該讓它喝上清水。這樣，它也就不咬毛管了。一舉兩得耶！

兩個月前，一只飛得又累又渴的鴿子，幾乎是掉到水井房后院的，把睡在那兒做夢娶媳婦的小沙漠嚇了一跳。鄧師傅撿起來，捧在手上，喂了水，又喂了糧。鴿子緩過神了，睜圓眼睛，咕咕咕。它在后院住了兩天，飛走了。沒過幾天，咕咕咕，鄧師傅聽到鴿子叫，還以為自己耳鳴。出去一看，鴿子又飛回來了，還帶來一只。耶——你們倆是夫妻吧！鄧師傅說，跟我和谷花一樣，要來水井房安家呀！咕咕咕。好，歡迎，歡迎！有我們吃的，就有你們吃的！鄧師傅用木板搭了個窩，兩只鴿子當(dāng)真就在水井房安了家。打這以后，鄧師傅特意在后院擺了一大盆清水，還撒了糧，給過往的飛鳥送上小溫暖。

現(xiàn)在，鄧師傅又打算在樹林里給兔子擺水了。

它們在沙漠里沒吃沒喝，能活下來，不易！

收工了，還是小沙漠跑在前面。鄧師傅心疼，趕上去彎腰抱起來。

七

今年國慶節(jié)前，我來004號水井房采訪，鄧師傅高興得像個孩子，一雙大眼睛笑成豌豆芽兒，耶——你快看，油田給我家安了太陽能！太陽一照，128塊板板一起發(fā)電，用都用不完！再也不摸黑過，再也不“通通通”！過上共產(chǎn)主義啦，好安逸！

小沙漠跳到我懷里，也把我的手指當(dāng)香腸，一根根試吃。

我說，下次來的時候，一定給你帶香腸！

小沙漠聽懂了，起勁兒搖尾巴。

國慶節(jié)過后，我?guī)е鴥纱蟀隳c再次來水井房采訪。

一下車就喊，小沙漠！小沙漠！

聽不見回答?？床灰娍鞓返男∩碛?。

鄧師傅迎出來，兩眼紅紅的。我忙問，小沙漠呢？

鄧師傅嗚地一聲哭起來。

……過節(jié)的時候，來了兩車旅游的人，把車停在這兒去爬沙丘。我還說，你們小心點(diǎn)兒，注意安全。想不到他們走的時候，偷走了我的小沙漠……嗚嗚……小沙漠太乖了，跟誰都親，誰來了都不咬。它不提防，我也不提防，想不到有這么良心壞的人！我和谷花天天哭，天天哭……

小沙漠，你在哪里?。啃∩衬?，你過得還好嗎……

（原載《北京日報》2012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