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琳慧
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寵物”是當年家樓下種著的一棵高約兩層樓的樹。5歲的我很難勸說忙碌的父母養(yǎng)寵物,畢竟照顧我這只小“動物”已然讓他們應(yīng)接不暇,而我自身未曾培育完善的責任感更是無從倚靠。我曾帶回一只小黃鴨悉心照顧一晚,結(jié)果第二天鴨子寧愿在大馬路上待著也不愿再回到孤獨無伴的窩里。相比于讓一個學齡前的孩子與動物建立起信任感,與一棵風雨不倒、本身自給自足的樹交朋友要簡單多了。對當時的我而言,只要起風,便是那棵樹在與我交流——招手、點頭或搖頭。
似乎我生活過的地方都有不同的樹點綴。長沙芙蓉路上的銀杏,上海湖南路上的梧桐,加州圣巴巴拉縣海邊一望無盡的棕櫚。有次在異國一家小小的奶茶店避雨,等待溫熱的奶茶時望著店外,雨從樹梢滴落的痕跡和散落一地的葉片讓我瞬間產(chǎn)生了身處故鄉(xiāng)的幻覺,只道山河故人,原來一草一樹亦喚往事。
以前我總羨慕四季常青的松柏,無論外界怎樣變化,始終青翠如一,繁榮常在;亦崇拜梅蘭竹菊,或傲于風雪,或空谷幽放,或清雅淡泊,或凌霜飄逸——總之,在植物界也是異于?!叭恕钡牟攀钦滟F的,才值得贊頌。后來在一個四季如春的城市居住,習慣了樹木常年青綠后,才頓覺索然無味——人生本該有春夏秋冬,我白白錯過了一半的風景。秋風陣陣時滿地的落葉哪怕難登大雅,踩著也有個響兒。光禿禿的樹枝或許不如枝葉繁盛那般靜好,但卻是樹本身躲避嚴寒的方式,敘述著新陳代謝、交替更迭的規(guī)律,也孕育著來年的新綠。
我想,大多數(shù)人很少了解周圍的樹,很少在意它們的名字、科屬、年齡和生長狀態(tài)。樹木本身不如花吸引人關(guān)注,讓人駐足欣賞,也不如花結(jié)出的果實可供人類和其他動物果腹??蓸涞膶嵱脙r值是毋庸置疑的——紙品、木材的原材料,為人類提供綠化,是生態(tài)平衡中不可缺少的一環(huán)。但除此之外,我甚少關(guān)心它們的物種和個體多樣性、喜惡的環(huán)境等。我將抬頭仰望的一片碧綠視作理所當然,全然不知一棵樹與另一棵樹的區(qū)別,它們在那兒多久了,它們與身上爬過的動物關(guān)系如何,它們需要怎樣的呵護,又是誰在呵護它們。
生活中有很多事和我偶遇的這些樹一樣,譬如我的兩根小拇指正好能伸到鍵盤的左右上角,譬如珍珠奶茶的吸管直徑一定能容納一顆珍珠,又如瓶蓋由逆時針方向擰開的設(shè)計更便于右手習慣,只有在它們突然不存在并引起不便時,我才會意識到它們的存在。樹木的生命數(shù)以十年甚至百年,樹蔭下的每日都是它們長久而樸實又不邀人寵愛的陪伴。當我懂了這些,便如稚童一般,喜愛看著它們招手、點頭、搖頭,仿佛在和我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