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面具之眼睛形象

摘 要：三星堆祭祀坑中出土的各式青銅眼器形，從而形成的一種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令世人矚目，這與古蜀文化背后的巫文化、地域文化、民族宗教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古蜀人對“眼睛”符號的崇拜，是巫文化的產(chǎn)物，將巫師賦予了與自然溝通的靈性與神性，察常人不可察，從中獲得庇佑，進而成為一種信仰，這種特定的思想崇拜具有跨民族性的特征。

關鍵詞：古蜀；三星堆文化；眼睛崇拜；巫文化

古蜀文化是中國西南地區(qū)古代巴、蜀兩族先民留下的物質(zhì)文化，主要分布在四川境內(nèi)，它雖不同于中原文明卻又與中原文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葉，中國川西平原的“三星堆文化”以廣漢三星堆一號、二號祭祀坑的重大發(fā)現(xiàn)為標志，向世人敞開了一座公元前14-11世紀古樹文明的神秘殿堂。三星堆祭祀坑中器物種類豐富多樣，“傾倒”在兩個長方形土坑里的除了大量金銅玉石陶象牙器物外，還包括銅神像、銅人像等之前未發(fā)現(xiàn)過的器物。其中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數(shù)目眾多、形式各樣的青銅眼形器，是一種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

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獨立的眼形飾件，可以分為菱形、勾云形、眼泡等形式。菱形眼形器共出土71件，有菱形、鈍三角形、直角三角形三種形制。菱形眼形器長約五十多厘米，直邊，作斜坡形，中部眼球呈圓形凸起，四周下凹，左右兩側有棱脊，四角各有一圓孔；鈍三角形眼形器為菱形眼形器沿長軸方向剖開的一半，周邊斜平，中部眼球凸起，呈半球狀，三角各有一圓孔，眼球周圍內(nèi)凹處各有一稍大的圓孔；直角三角形眼形器則是菱形眼形器沿縱、橫軸方向剖開的四分之一，略呈直角三角形，可由四件組成菱形器，眼球邊沿內(nèi)凹處及一個銳角各有一圓孔。勾云眼形飾，中部為呈圓角方形外凸的瞳孔，兩側的眼角作勾云狀向下彎曲，飾件四角均共出土8件，因其形狀的變異而分為兩種亞型，有的單眼復原后的長度可達1米左右。銅眼泡共出土33件，有圓柱形、扁泡形、圓角方形等種類，成雙成對，基部各有二三個穿孔，似是表現(xiàn)瞳孔。[1]此外，除了許多獨立的眼形飾件，許多青銅面具上（如附圖）也都有突出的縱目，為什么三星堆中會出土這么多與眼睛相關的器物？筆者認為這與古蜀人的巫術崇拜有關。

1 眼睛崇拜背后的巫文化

眼睛，在人的器官中是神奇的，因為我們對世界萬物的認識都源于眼睛。在中國巫史文化中，有很多關于“目”的記載。《春秋演孔圖》云，“倉頡四目”“舜重瞳子”?！赌鲜贰る[逸傳下》“陶弘景”篇云，“眼方者壽千歲”。筆者認為，三星堆出土的奇怪的眼形器，與古蜀人的巫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雖然在《華國志·蜀志》中記載，古蜀第一神王蠶叢被想象地描繪為“縱目”，可以猜測古蜀人以崇拜“眼睛”的方式來表現(xiàn)對祖先的崇拜。但筆者認為三星堆祭祀坑中所出土的眼形飾件并不只是簡單地對個人偶像崇拜的藝術產(chǎn)物，換言之，眼睛崇拜只是表象，真正的本質(zhì)是古蜀人對巫術的崇拜。古蜀人創(chuàng)造出那么多的眼形飾件，對此的熱衷可以說根源于巫文化對巫師特異視覺或眼睛巫術的推崇。以常人的視角而言，我們眼睛所觀看到的界域是有限的，然而巫師本來就被賦予了與自然和神靈溝通的神性，筆者認為古蜀人鑄造這些怪異的眼形器或者說將這些怪異的眼形器附在青銅面具之上，就是想讓巫師有所借助，就像我們現(xiàn)在參加假面舞會一樣，只要戴上面具就可以變成自己想要表現(xiàn)的那個人，雖然兩者的目的并不一致，但也可以試想出如若是巫師戴上面具，就真的可以觀常人所不能觀，察常人所不能察。古蜀人通過對此巫術的崇拜，就可以以“有限”測“無限”，受到大自然及神靈的指示，從中得到庇佑。

朱狄先生在談到神像起源時曾提到，非洲利比里亞人有種用于喪葬的黑木面具。面具沉重怪拙，伸出的圓形眼球；巫人用它在葬儀過程中洞察、識別、驅(qū)嚇那些利于死者魂靈的精魅，防止它們祟亂。[2]法國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也指出，美洲土人面具中大量圓柱體眼睛，那是巫師夜間對付邪魅的，圓柱體的巫眼代表巫人的神秘視覺，并有辟邪防身的左右。特林吉特人的神話中有這么一個細節(jié)，烏鴉離開印第安人前警告過：等它們回地球時，誰敢看它們誰就會變成石頭。所以印第安巫人用白菜葉卷成圓筒套在眼睛上窺探烏鴉并制殺它們。這也極能說明問題。似乎美洲巫文化思維中，也尤其強調(diào)巫者的神靈化視覺功能，而眼睛上出現(xiàn)圓柱體或圓筒狀正是巫靈化視覺的特別模擬。[3]此外，形狀怪異的眼睛（包括各種禽獸的眼睛）在古代法術文化中，本身就是一個巫靈符號：《淵鑒類函》259卷引《韻對》云：“元帝母阮修容曾失一珠，元帝時幼竊呑之…乃炙魚眼以厭之。借宿之間，珠隨便出…”這里的“炙魚眼”即為一種消災彌禍的厭勝巫術?！杜逦捻嵏匪氖寰怼把邸弊謼l引《佩楚軒客談》云，古蜀人織“十樣錦”，圖案中多為“象眼”，以為鋪在家中可辟邪；與北美印第安人服飾布滿眼紋用意相近。所以可以大膽地推測，眼睛崇拜是古蜀人推崇巫術崇拜的產(chǎn)物，是巫術崇拜的表象特征。

2 眼睛崇拜形成的原因

筆者認為首先是地域因素。我們都知道，古蜀國地處內(nèi)陸四川盆地，這里水土豐饒，物產(chǎn)富饒，也曾有學者將其稱為中國的后花園。但是不得不承認當時這個地區(qū)是一個相對中原比較閉塞的，雖說在很多層面上可以體現(xiàn)出古蜀文明和外界的交往，譬如陶器的形制、紋飾和用途，以及青銅文化，但是對于眼睛崇拜，筆者更傾向于本土文化的一部分，它具有明顯的地方特色。這是因為一個地區(qū)的主流宗教都是當?shù)貧夂?、地理和生產(chǎn)力階段的反映，是地區(qū)主流意識的凝聚。[4]而且，在三星堆發(fā)掘出的青銅面具、搖錢樹等文物在中國其他地區(qū)是極為罕見的。古蜀人對眼睛崇拜的神圣心理，體現(xiàn)在“法器”上，用于各種祭祀或者儀式。不管是縱目面具還是眼形銅飾器，是作為一個地區(qū)的風俗習慣形成的，同非洲和美洲發(fā)掘出的關于“眼睛”的文物相比，古蜀的“眼睛崇拜”更傾向于祭祀禮儀中所需要的器物崇拜。古蜀文化應該是地方色彩鮮明的區(qū)域性文化：中國的“眼睛”造型威猛，線條強勁有力，并附有猙獰和莊嚴之美，詼諧與兇猛之美。而非洲的“眼睛”傾向于幾何形，但是表現(xiàn)力度卻比古蜀“眼睛”更為強烈。封閉的地形使古蜀人民對自身存在的種種疑惑轉化為對某種特定精神層面的寄托，眼睛崇拜作為古蜀人信仰的一部分，并且以面具為載體體現(xiàn)出來。自然環(huán)境對于人們視覺上的刺激和心靈上的觸動遠比社會心理、生活方式和政治經(jīng)濟制度等其他因素的影響更為直接。[5]從地域文化發(fā)生學的角度來看，每一種文化都建立了與其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相適應的審美心理結構，從而在藝術傳統(tǒng)中留下了一套審美程式密碼，并且作為一種生物遺傳基因得以世代相傳。[6]縱目面具的發(fā)掘震驚世界，隨之而來的是對這個“大眼”的種種猜測。由于地形的封閉，層層山峰環(huán)繞，筆者猜想青銅縱目面具的解釋除了古文記載的之外，是否有人們渴望去探索外面的世界的期望在里面，因為人們希望和需要看到更遠的地方。將眼睛刻畫為向前伸展的形象，是為了適應大自然中的生存而特意表現(xiàn)出來的?！扒Ю镅邸钡倪@個稱謂應該就是來自于此吧！不能茍同“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但是特定的地理環(huán)境確實對一個地區(qū)的風俗宗教信仰的形成產(chǎn)生不可忽視的作用。

從出土器物中對眼睛的刻畫而言，“大眼”“菱形”“不規(guī)則三角形”這些眼睛的形象，在已知的世界各國古代文明中，還沒有那個民族像古蜀人這樣如此崇拜“眼睛”，著重對眼睛作各種夸張或者寓意。從藝術史研究的角度而言，有必要從自然環(huán)境在人類藝術風格形成過程中的作用進行全面的分析。自從三星堆文化遺址發(fā)掘之后，人們逐漸相信古蜀文化是開放的。但是事實情況是這個地區(qū)的封閉地形導致由本土而生的特色的宗教信仰的盛行——眼睛崇拜。

3 眼睛崇拜的影響

筆者認為在一定程度上，眼睛崇拜賦予了“蜀”的特定意義和來源。學過古漢語的人都知道，古文字中“蜀”字造型特別突出眼睛的意象。甲骨文和金文中的“蜀”是帶著小卷尾的大眼睛，可以讓人聯(lián)想到獸面具下顎的眼睛的形狀，也可以聯(lián)想到三星堆立人像冠式的側視面。許慎《說文》中說：“上目象蜀頭形”，意思是以“目”來表象“蜀”這個神怪的頭的形狀。這個解釋正好可以和三星堆出土的各類面具、眼飾相印證?！笆瘛弊肿钤缫娪谝笊虝r期的甲骨文中。為什么會出現(xiàn)“蜀”？帶著這個疑問，筆者猜測是當時對某種特定現(xiàn)象或者代表這個地區(qū)的某種標志的記錄。在三星堆遺址出土的縱目面具可以看出，當時盛行的對祖先崇拜的方式——以大眼，巨頭的特征表現(xiàn)出來，夸張眼睛的威懾力。甲骨文中出現(xiàn)的蜀是否是商人對這一盛行信仰的認可，認為這個地區(qū)的文化可以以“蜀”代表，因此便出現(xiàn)“蜀”?！稄难劬Τ绨菡勈褡值谋疽馀c起源》中談到，蜀字的產(chǎn)生，從一個側面表現(xiàn)了“縱目神”崇拜在早期蜀人精神世界中具有極為特殊的地位，因而“蜀”成為了該人群、該民族、該國家、該地區(qū)的標準稱呼，并一直影響后世，沿用至今。[7]由此可見，眼睛崇拜對整個古蜀地區(qū)的生活文化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古蜀文明的神秘逐漸被揭開。

4 眼睛崇拜的跨民族性涵義

作為宗教背景下的一種思想崇拜，眼睛崇拜并不是孤立的，也就是說并不是只有在巴蜀文化才存在，在世界各地的不同民族之間也廣泛存在著，即具有跨民族的普遍性?！翱缑褡逍浴笔窃从谥型庾诮绦叛鲋写嬖谥秘S富多彩的神話故事和藝術表現(xiàn)形式去表達同一個主題。正如前文提到的，法國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指出，“美洲印第安人發(fā)掘的面具中存在很多圓柱型眼睛，是一種特殊的視覺，能夠驅(qū)除邪魅”。非洲利比里亞人有種用于墓葬的黑幕面具，同三星堆出土的縱目面具相同的是，這類面具沉重笨拙，并且是圓柱形眼球。據(jù)考察，這是當時用于在葬儀過程中，洞察，識別，驅(qū)嚇不利于死者靈魂的鬼魅。很顯然，這些圓柱式眼睛不會是蠶叢，也不會是會發(fā)光的眼睛。這是否是早期人類社會的心理成長中具有的某種公共性的東西呢？不可否認，不同民族不同地區(qū)會在宗教崇拜上有一些相似之處，是人類思想在特定階段的特定反映。這樣來看，在不同民族的不同地域會出現(xiàn)相似的宗教崇拜是宗教信仰跨民族性的一個重要體現(xiàn)。

結合人類文化學，宗教學以及社會學來看，“眼睛崇拜”的形成并非偶然。不管是上古時代還是文明時代，宗教信仰是人們心中神圣的殿堂?！把劬Τ绨荨眱H僅是某個縮影，還有其他信仰支撐著每一代人。而這種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源于人們對這個世界的摸索和探究。本文重要以面具為例，分析眼睛崇拜的廣泛意義。在其他一些藝術作品中，對眼睛的崇拜仍有體現(xiàn)?！把劬Α钡男蜗?，還常常獨立出現(xiàn)于人像、動物紋飾的中心部位。如大立人像的龍紋法衣上，雙肩各用一個巨大的“眼”形紋飾作為主題。立人像頭頂華冠的兩側，也呈橄欖型眼睛?！跋笫兹讼瘛鳖^戴高聳的冠飾，清晰地刻劃出一對勾云狀巨眼。

從面具的“眼睛”中我們嗅到了從遙遠的古蜀國時代飄來的那種文明氣息，這股帶著神秘的香氣令我們這些后世來訪者著迷?；蛟S透過這種獨特的文明氣息，古蜀文化留給我們后人的不僅僅是對那個時代的文化和生活的向往，還有對那個時代的些許思考。

參考文獻

[1]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三星堆祭祀坑.成都：文物出版社，1999.

[2]朱狄.信仰時代的文明[M].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

[3]列維·斯特勞斯.面具的神秘（中譯本），1992.

[4]劉湘東.地理環(huán)境與藝術風格[J].美術觀察，2009，（01），第110頁.

[5]宋正海.回歸人類古老的生存信仰：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山西大學師范學院學報[J].2000（02）.第7—8頁.

[6]李育富.地理環(huán)境與中國宗教思想轉型[J].宗教學研究，2010，（01），第204—205頁.

[7]趙殿增.從“眼睛”崇拜談“蜀”字的本義與起源──三星堆文明精神世界探索之一[J].四川文物，1997.

作者簡介

劉家鵬（1983-），男，蘇州大學藝術學院2015級藝術設計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