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武田
[摘要]絲綢之路是歷史時期聯(lián)通亞歐的人類文明大通道,通過這條道路,來自世界文明古國的希臘、羅馬、波斯、大食、印度、中國的物質(zhì)、文化、藝術、宗教得以互通,而敦煌留存下來的文化和藝術,則是歷史時期這種文明互通的結果。因其在絲綢之路上的地理位置關系,敦煌也就成為這條通道上不同文化藝術最頻繁融合的歷史見證地。敦煌的文化和藝術,是絲綢之路交融的結果,也是絲綢之路藝術最厚重的歷史呈現(xiàn);敦煌不僅是絲綢之路明珠,更是絲綢之路奇跡;敦煌也是今天傳播絲綢之路文化、弘揚傳統(tǒng)文化最具說服力的文化寶庫。因此,敦煌是解讀絲綢之路最具先天條件的地方,敦煌在絲綢之路研究熱潮中的使命被史無前例地擺在廣大學人面前。本文對敦煌與絲綢之路的關系進行了論述和分析。
[關鍵詞]絲綢之路; 敦煌;文化交流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5-3115(2019)01-0089-08
漢武帝時期在河西設四郡、據(jù)兩關,在第一時間把掌控國家向西向外的通道關口設在敦煌,說明在當時人們的觀念中,敦煌焉然絲綢之路重鎮(zhèn),國家通道的關鍵位置?!稘h書·西域傳》指出“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是從中原內(nèi)地漢地政治中心的角度,強調(diào)了敦煌的兩關已然成為經(jīng)營西域的節(jié)點;同時,敦煌也是絲綢之路咽喉所在,隋代裴矩《西域圖記》記曰:“故知伊吾、高昌、鄯善并西域之門戶也,總湊敦煌,是其咽喉之地?!睆奈饔虻慕嵌汝U述了敦煌的重要性。
敦煌在絲綢之路上的地位,是常識,也是大家熟知的歷史。地理位置關系之外,敦煌石窟保存下來豐富而珍貴的洞窟壁畫和藏經(jīng)洞寫本文獻,則以考古一手資料和最真實的歷史文化遺存佐證了敦煌在絲綢之路上的地位所在。
絲綢之路是歷史時期聯(lián)通亞歐的人類文明大通道,通過這條道路,來自世界文明古國的希臘、羅馬、波斯、大食、印度、中國的物質(zhì)、文化、藝術、宗教得以互通,而敦煌留存下來的文化和藝術,則是歷史時期這種文明互通的結果,敦煌因其在絲綢之路上的地理位置關系,也就成為這條通道上不同文化藝術最頻繁融合的歷史見證地。
敦煌的文化和藝術,是絲綢之路交融的結果,也是絲綢之路藝術最厚重的歷史呈現(xiàn);敦煌不僅是絲綢之路明珠,更是絲綢之路奇跡;敦煌也是今天傳播絲綢之路文化、弘揚傳統(tǒng)文化最具說服力的文化寶庫。
可以說敦煌是解讀絲綢之路最具先天條件的地方,故敦煌在絲綢之路研究熱潮中的使命被史無前例地擺在廣大學人的面前。如何運用好敦煌的資料講好絲路故事,如何闡釋好敦煌與絲綢之路之間的關系,如何通過敦煌的研究把絲綢之路文明史完整呈現(xiàn)給世人,如何準確定義敦煌文化在東西方文明史中的價值和意義,如何把敦煌的文本與圖像放在絲綢之路文化交流的視野中進行新的闡釋……如對敦煌的民族語言文字文獻的解讀與研究,對洞窟壁畫中包含絲路特色圖像的再研究,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成為敦煌的新使命,也是我們今天需要重新挖掘的敦煌文化的價值和意義。
敦煌石窟中保存下來的豐富壁畫,則成為解讀絲綢之路的最形象、最直觀的圖像資料,如何在絲綢之路視角下重新審視這些圖像,成為今天必須要解決的時代課題。
一、絲綢之路成就敦煌
敦煌以彈丸之地,在歷史時期人口最多的時期即漢晉之際的敦煌郡(包括今天的瓜州),也就是3萬多,不到4萬人,到了唐代的沙州(不包括瓜州)人口不到2萬人,這樣的一個小綠洲,能夠創(chuàng)造并留給我們?nèi)绱素S富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單就莫高窟洞窟達700余窟,壁畫5萬余平方米,彩塑3000余身,實是人類歷史發(fā)展中的奇跡,也是人類文化史長河中的一個謎。如果說大同云岡石窟、洛陽龍門石窟的興建,分別依托于北魏和唐代的大都市甚至都城,因此分別創(chuàng)造出恢宏的文化遺產(chǎn),作為皇家的信仰表達,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歷史結論;天水麥積山石窟則因為地處長安近鄰,又是歷史時期絲綢之路重鎮(zhèn)秦州所在地,這里氣候宜人,物產(chǎn)豐富,交通便利,東西南北通達,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地理位置、交通條件為佛教石窟寺的開鑿提供所需要的基本保障和優(yōu)厚條件。那么,敦煌石窟奇跡的產(chǎn)生和保存,又是依托于什么條件呢?
究其原因,敦煌異乎尋常豐富文化遺產(chǎn)的創(chuàng)造與完好保存,其實是與其所處地理位置密不可分,或者說是有直接關聯(lián),是敦煌處在人類古代交通大動脈絲綢之路關鍵地理位置所決定的。
絲綢之路肩負著古代歐亞大陸諸文明之間的交通,是中西商貿(mào)和文化交流之路,而位于河西走廊最西端的敦煌則是歐亞大陸多元文明與多重交通網(wǎng)絡的交匯點?!稘h書·地理志》東漢應劭道:“敦,大也;煌,盛也?!碧迫死罴υ凇对涂たh圖志》中言:“敦,大也,以其廣開西域,故以盛名?!闭f明早在漢唐時期,歷史上的這些有識之士已經(jīng)充分認識到敦煌在對外交通中的地位,尤其強調(diào)了敦煌對管理和經(jīng)營西域的地緣關系。
歷史時期,中原王朝對敦煌的重視與其在古代絲綢之路上所處的重要位置有很大關系。絲綢之路從洛陽、長安出發(fā),途經(jīng)河西,“總湊敦煌”(《西域圖記》),到達敦煌,然后出兩關之后分別沿著昆侖山北側(cè)和天山南側(cè),分為南、北二道。漢唐以來,絲綢之路無論分為南、北二道,還是南、中、北三道,總是從玉門關(唐時玉門關東移至瓜州鎖陽城西北)、陽關出西域,或由敦煌進入漢地,敦煌在歷史時期一直是絲綢之路必經(jīng)之地,且是多條絲綢之路的“總湊”之地,是無法繞過的絲綢之路重鎮(zhèn)。
由于獨特的地理位置關系,敦煌一直是中原王朝經(jīng)營西域的重鎮(zhèn)。早在漢代時期就在河西設四郡的同時,便在敦煌據(jù)兩關,以陽關和玉門關作為當時的海關。兩關的意義是除了軍事的占據(jù)之外,更重要的是為對外交流提供一個驛站與窗口,這其實也正是玉門關和陽關的主要分工,玉門關負責軍事,陽關則屬東來西去的商人、僧侶、使節(jié)往來的橋頭堡,故有“陽關大道”一說。而在漢晉時期,敦煌的世家大族建功西域,為中原王朝經(jīng)營和管理絲綢之路奉獻了重要的力量,這一點也體現(xiàn)出敦煌的世家大族們的家國情懷,與他們身處絲綢之路橋頭堡位置敦煌時的邊地擔當精神,敦煌歷史時期的張氏、索氏、李氏、曹氏、翟氏等均在西域有所建樹,為西域和中原王朝的關系做出不可沒滅的貢獻。
敦煌在絲綢之路上獨特的地理位置,也體現(xiàn)在文化關聯(lián)、民族認同上。敦煌是西去的中原商人、行侶、使者、軍人、詩人出西域的最后一站,離開了敦煌,其實是離開了漢文化的故土,進入文化完全不的西域和更加遙遠的中亞、印度、波斯、大食等地。雖然漢唐時期中原王朝有效管理西域甚至中亞,但是在西域和中亞,漢文化一直未占據(jù)主流位置,漢人的比例也無法達到理想的數(shù)據(jù)。反過來,對于東來的西域、中亞的商人、使者、僧侶,也有類似的文化情懷,進入敦煌,則進入胡人世界中充滿誘惑的華夏大地,發(fā)達的漢文化和豐富的物質(zhì)生活,往往是他們沿絲綢之路東來的主要目的。以至于自漢晉以來到隋唐,沿絲綢之路各地有數(shù)量可觀的入華胡人最后定居下來,形成了一個個入華胡人聚居地,形成古代中國大量外來移民的奇特現(xiàn)象,這些人群漸漸漢化融入漢人社會,最后胡漢不分,其中有唐前期在敦煌以西沿樓蘭為中心出現(xiàn)的新城、葡萄城、拏支城、薩毗城,即是由從中亞來的康國大首領康艷典帶領族人的建,而到唐8世紀中葉形成于沙州城東的粟特胡人聚落中心“從化鄉(xiāng)”,300余戶,近1400人,成為敦煌歷史上受絲綢之路交通影響的最具說服力的事例。
因此,在敦煌的歷史時期,永遠是兩種不同心情、不同文化關懷、不同民族認同的兩大群體的東方和西方的人在這里交匯、融合,加上敦煌周邊多民族文化的滲透和影響,正是這種完全不同的文化碰撞和交融所產(chǎn)生的文明的火花、思想的光芒,使得敦煌的文化比其他地方更加具有創(chuàng)造力、包容性,更加富于活力、豐富多元,也更加受到歷史時期人們的熱愛,故更加容易被有意可持續(xù)傳承,最后形成像莫高窟這樣的絲路藝術寶庫,其中敦煌的家窟藝術便是這些多元文明結合體的產(chǎn)物,也是厚重的敦煌歷史得以可持續(xù)發(fā)展并有序傳承的深層次原因。
事實上,不僅僅如此,按照季羨林先生的觀點,敦煌和新疆是古代世界四大文明交匯的唯一地區(qū)。因此,可以說,作為絲綢之路交匯點的敦煌,其實是不同的文化、多元的文明在這里交融碰撞,正如古人總結的那樣,敦煌乃“華戎所交一都會”,華戎交融的結果,最終鑄就了敦煌燦爛的文化。
因此,總體而言,綜觀歷史,單就從歷史地理決定論出發(fā),結合人類文明受地理環(huán)境影響關系論斷,敦煌所處的絲綢之路咽喉交通位置和“華戎所交”的文化現(xiàn)象,注定要成就在歷史上的文化高峰、藝術寶庫、宗教殿堂的神圣地位。從這個角度來講,絲綢之路成就了敦煌。
二、絲綢之路研究中的敦煌
絲綢之路成就敦煌,敦煌則必然是絲綢之路研究的中心課題。因為敦煌是絲綢之路上東西方文明、多民族文明碰撞交匯的一個地方,這樣的地方在絲綢之路上除了敦煌的特征最為明顯之外,其他地方并不完全具備這一特點。雖然西域的于闐、龜茲、高昌及更遠的中亞碎葉、撒馬爾罕等地,也是歷史時期民族匯聚、多元文化交融的地方,但是受地理位置和民族關系及傳統(tǒng)文化的制約,在這些地方漢人和漢文化的影響較為有限。缺少了漢文化的交融和漢人的匯聚,所產(chǎn)生的絲綢之路文明似乎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至少缺少東方漢文化滋養(yǎng)的絲綢之路文明,會有其文化構成因素上的先天不足。正因為如此,敦煌在歷史時期作為中西文化交流的橋梁,以漢文化為主導下的文化融合,形成的文化、藝術、宗教必然有其不一樣的特性。而藏經(jīng)洞發(fā)現(xiàn)的文物、文獻,以及敦煌洞窟中保存下來的精美壁畫,除了本身作為絲綢之路文明的產(chǎn)物之外,對其進行學術探討,無疑又為中西方之間架起了一座學術研究方面溝通互補的新通道。
我們知道,在藏經(jīng)洞文字文獻材料中,其題材內(nèi)容不僅限于中國和漢民族的歷史和文化,還涉及我國境內(nèi)不少古代民族,如烏孫、月氏、匈奴、羌族、鮮卑、樓蘭、龜茲、于闐、粟特、突厥、吐蕃、吐谷渾、回鶻、龍家、嗢末、沙陀、黠戛斯、黑韓、西夏、蒙古等,幾乎涵蓋了歷史時期曾經(jīng)活躍在中國北方的主要民族。尤其是在藏經(jīng)洞和洞窟中出現(xiàn)的佉盧文、粟特文、突厥文、梵文、于闐文、龜茲文、焉耆文、波羅米文、吐蕃文、回鶻文、希伯來文、西夏文、蒙古文、敘利亞文等文字文獻資料,更把敦煌的絲綢之路特點表述得淋漓盡致。而敦煌材料中涉及的古代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及中亞粟特地區(qū)各國、波斯、大食、朝鮮、日本等國的問題,也是敦煌歷史元素的國際性體現(xiàn)。絲綢之路研究涉及以上民族、國家、語言、文字、宗教、藝術,而這些恰是敦煌所集中具有的對象。因此,敦煌的研究具有難以想象的代表性。
敦煌材料具有廣泛的民族性、國際性特點,正是絲綢之路上文化交流的主流現(xiàn)象,而這一現(xiàn)象的歷史積淀則集中體現(xiàn)在了敦煌地區(qū)。反過來講,敦煌無疑是絲綢之路研究的最重要對象。事實上,百年余來的國際敦煌學研究中,以敦煌資料為切入點從事中西交通史的研究成果非常豐富,不勝枚舉。同時,我們也看到,在國際學術界對絲綢之路的研究過程中,敦煌資料一直是最核心的內(nèi)容,可以不夸張地說,每一本研究絲綢之路的專著中都少不了敦煌的影子。
因此,我們也看到,從事敦煌學研究的學者,不僅有中國人,還有英、美、法、俄、德、匈亞利、芬蘭、日本、印度、韓國等許多國家的學者,敦煌學的研究隊伍可以說是一支國際聯(lián)軍。各國敦煌學者,盡管膚色不同、語言有別,甚至政治立場、思想觀念各有不同,但在敦煌學研究上卻有著共同的目標、共同的語言。早在東西方觀念對立、政治敵對時期,各國敦煌學者已經(jīng)結成了良師益友,成為東西方和解的先行者。近年來,國際敦煌學界更為頻繁的往來交流,進一步加強了敦煌學的國際合作,通過合作交流、優(yōu)勢互補,敦煌學研究出現(xiàn)了突飛猛進的局面,成果累出,日新月異,大有目不暇接之勢。敦煌學成為國際文化交流新的橋梁,打破了政治上的隔閡,如今更成為東西方合作的一支方面軍,發(fā)揮著民間交往的巨大作用。
絲綢之路研究與敦煌學研究,可以說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者之間存著廣泛而復雜的交叉性。但是從概念大小分析,絲綢之路研究顯然要大于敦煌學。當然敦煌學本身“以地名學”,又是國際顯學,其實彰顯的是敦煌學本身的廣泛性和復雜性,敦煌學在很多方面的研究,都可以納入絲綢之路研究的范疇,而絲綢之路研究中敦煌學只能占據(jù)比較重要的位置,二者是不能相互取代的。但由于材料的多元性、敦煌在歷史時期與絲綢之路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使得敦煌研究一定會影響到今天對絲綢之路的認知和解讀。
從這一點出發(fā),今天的敦煌展現(xiàn)給我們的是新時代背景下的新面貌、國際新現(xiàn)象、交融交匯的新精神,這些都是新時代背景下敦煌的新貢獻,而這些新貢獻又必然要融入絲綢之路大背景中,否則單就局限于敦煌本身的解讀,還是不能客觀闡釋敦煌文化應有的博大精深的絲綢之路文化內(nèi)涵。
三、絲綢之路熱背景下敦煌(學)新使命
敦煌的歷史已有2000余年,敦煌學也有百年之久,但是新時代背景下的敦煌和敦煌學已然煥發(fā)全新的時代氣息。這個新時代的氣息即是絲綢之路及其研究熱潮所帶來的對今天敦煌及其敦煌學的巨大沖擊。
在已經(jīng)走過的百余年來的敦煌學研究歷程中,處處不乏絲綢之路的影子,但那畢竟是學人自覺或不自覺的探索??傮w而言,敦煌學的研究中對絲綢之路的關注、對絲綢之路重要性的認識是不足的,學術界從未像今天一樣形成如此強烈的絲綢之路意識。
今天“一帶一路”倡議和人類世界新的美好愿景的提出,使絲綢之路研究成為學術新熱點,從國家到地方各級政府,再到高校和相關科研院所,對這次全面的絲綢之路研究機會,焉然是誰也不愿意錯過的時代機遇。特別是絲綢之路沿線的省、市、州、縣和高校、研究機構,更是積極地投身其中,以各種形式搭建絲綢之路研究的平臺,擴大絲綢之路研究的范圍,強化絲綢之路研究的團隊,尋找絲綢之路研究的合作伙伴,發(fā)現(xiàn)絲綢之路研究的問題,把絲綢之路研究推向前所未有的良好境地。其中像傳統(tǒng)的中亞研究、西北史地研究、西北邊疆研究、民族學、藏學、西夏學、敦煌學、吐魯番學、簡牘學、長安學等學科研究,更是把其與絲綢之路的研究緊密相結合,推波助瀾,深化絲綢之路研究的問題和方向,把自身學科的發(fā)展和絲綢之路研究有機結合,形成良性互動的機制。
在這個新時代學術的洪流中,冷靜下來觀察,湊熱鬧、趕場子的多,從事嚴肅學問,有的放矢,能夠真正意義上從事絲綢之路相關問題研究的并不多,而可以解決問題的研究就更是少而又少了;大浪淘沙,絲綢之路研究熱潮中,魚龍混雜;但在這個大躍進的學術氛圍中能夠真正推進絲綢之路研究,或者說絲綢之路研究離不開的學科倒也不多,但其中敦煌學應該說是絲綢之路研究的排頭兵,是必不可少的學科代表。
因為敦煌不僅僅是絲綢之路上的重鎮(zhèn)、一個節(jié)點城市,更重要的還是敦煌在絲綢之路上的咽喉地位及其占據(jù)了絲綢之路文明不同文化交融碰撞中的關鍵位置。還有一個不能忽視的關鍵因素,是敦煌在歷史時期所創(chuàng)造的豐富而多元的歷史文化遺存,是其他任何地方所沒有的文化優(yōu)勢?;蛘哒f絲綢之路文化交流、交融、互動、互鑒、互通在敦煌開花的結果,以大量的文化遺存把敦煌在絲綢之路上不可替代的關鍵位置作了定位,是任何因素都不能改變的歷史事實。
即使是漢唐長安城,雖然是絲綢之路起點,但是作為漢唐帝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的重要都城,在強大的儒家文化與華夏文明的規(guī)范與左右下,在傳統(tǒng)的封建政治傳統(tǒng)的強大規(guī)范下,外來文明只能是用來點綴的一朵朵小花,其影響過于微小,不能達到像敦煌一樣處處充滿著濃郁的絲綢之路風情,時時可見胡漢交融的影子。同時,作為政治目標,由于受戰(zhàn)爭等人為破壞嚴重,非常遺憾的是,漢唐長安城沒有留下像敦煌莫高窟如此規(guī)模龐大、可見可視的古代文化藝術寶藏,沒有留下像敦煌藏經(jīng)洞一樣非常接地氣的古代寫本文獻圖書館。因為正史典籍的記載更多是傳統(tǒng)的政治、帝王將相、達官貴人的歷史,那些曾經(jīng)存在于長安、洛陽等大都市中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外來胡人胡商市井生活中的絲路氣息,是很難被記載下來的野史和平民史,但這些恰恰是敦煌資料的主流成分。
當然,我們不能忽視漢唐長安城中曾經(jīng)發(fā)過生的胡漢交融的景象,但是這些在整個漢唐長安城的生活中顯得微不足道。漢唐長安城是絲綢之路起點,但是畢竟長安城是漢唐皇帝的家園,是朝廷將相的庭院,是那些秉持傳統(tǒng)漢人天下觀的人群的物質(zhì)和精神陣地,絲綢之路傳來的奢侈品和帶有濃厚異域色彩的文化藝術,像那些高鼻深目多須的胡人,身著異裝奇服,牽著中原人稀奇的駱駝,走在長安城的大街上,和那些在西市酒肆中“招素手”叫賣的胡姬,包括唐長安城風彌一時的胡旋舞,等等,雖然不能否定其在文明交融互鑒過程中的貢獻,但在漢唐長安城整體的生活秩序中,這些外來的表演,更多的是生活的調(diào)味品。據(jù)最新的研究成果,唐長安城人口一度達130余萬,但統(tǒng)計的結果胡人僅占4萬多。況且這些胡人極難從正面改變中原王朝政治的總體歷史走向,更難在傳統(tǒng)文化的主流社會中擔當主角,即使是唐代前期的歷史,胡風盛極一時,“蕃兵蕃將”成為統(tǒng)治和維護唐帝國大廈的重要基石,但是漢文化的大動脈,漢字文化圈的總體趨勢是漢化,而不是胡化。發(fā)生在唐帝國極盛時期的“安史之亂”,則是以安祿山、史思明為代表的胡人對大唐帝國的一次毀滅性顛覆,也使得從此之后胡人在漢人社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往日不再重現(xiàn)。
敦煌雖然也是以漢文化為主體的文化遺存,但是其中充滿著不同文化的濃厚氣息,世界四大文明在這里交匯共存,這里的人口構成除了本地世家大族和漢人之外,還有一直生活在河西走廊的各少數(shù)民族人,像匈奴人的后裔、羌人、氐人等,也有因絲綢之路交通而來的中原漢人,還有來自中亞的粟特胡人,及更加遙遠的印度人、波斯人、大食人,也有來自青藏高原的吐蕃人、吐谷渾人,以及漠北大遷徙而來的回鶻人和突厥人,有來自西域的于闐人、龜茲人、吐火羅人、焉耆龍家人,也有一直生活在祁連山的仲云人、嗢末人,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共同創(chuàng)造出了充滿不同文化特色的文明,為敦煌文化注入一筆筆新鮮而異樣的血液,最終鑄就敦煌獨特的多元文化大廈。唐代詩人筆下“涼州七里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敦煌在唐代單就城東從鄉(xiāng)化的胡人達1400余口,占據(jù)了整個沙州人口的1/10,這還沒有包括胡人以外的其他民族,可見敦煌的文化擔當者的民族成分之復雜,最后必然導致文化的多元性。
而敦煌的這一特性,恰是絲綢之路靈魂所在,是絲綢之路文化交流的基本現(xiàn)象和主流方向。所以,今天的絲綢之路熱大背景中,敦煌成為提煉絲綢之路精神的核心選擇,絲綢之路在歷史時期成就了敦煌,今天的敦煌及其學術研究,則必然是當今時代影響絲綢之路認識的最可選取的對象。
四、敦煌提升絲綢之路
絲綢之路作為古代東西方文明的大通道,從漢唐長安出發(fā),可達希臘、羅馬、波斯、大食,沿途大大小小的綠洲、城市、村莊、驛站不計其數(shù),在每一個絲綢之路沿線城市都會以不同方式記載絲綢之路曾經(jīng)的輝煌。但遺憾的是,經(jīng)過漫長歷史和人為的作用,絲綢之路上很難有第二個地方像敦煌一樣,能夠保存如此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或被歷史時期人為破壞,或為流沙湮滅,或成斷垣殘壁,或被戰(zhàn)爭摧毀,或僅存歷史遺痕……但敦煌卻奇跡般完好地保存下延續(xù)了1000多年時間的藝術寶庫,且以完好的圖像序列呈現(xiàn)中古形象的歷史,配合以藏經(jīng)洞無所不包的文字文獻寫經(jīng)檔案,這些珍貴的歷史遺存,可以毫不夸張地講,敦煌是絲綢之路文化的高地。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敦煌則又影響到絲綢之路歷史,包括絲綢之路歷史存在感、絲綢之路歷史原貌呈現(xiàn)、絲綢之路精神再現(xiàn)。具體而言,敦煌影響絲綢之路,可以分別從歷史與當代兩個時間段來作解析。
(一) 歷史時期敦煌對絲綢之路的影響
敦煌是絲綢之路橋頭堡,歷史時期不僅是絲綢之路通道,更是東來西去的商旅、使節(jié)、僧侶休整的地方,也是他們進行商貿(mào)或宗教活動的重要地方。敦煌有現(xiàn)今可知國內(nèi)絲綢之路沿線規(guī)模最大、體系最完備的懸泉置(驛),是絲綢之路的重要驛站,其中出土的漢晉簡牘可以證明敦煌曾經(jīng)在歷史時期在絲路交通路線上的重要擔當,這里曾經(jīng)人來人往,迎來送往的活動頗為頻繁。而1908年斯坦因在敦煌長城烽燧下發(fā)現(xiàn)的八封粟特文古信札,則可證明4世紀前半葉,敦煌已經(jīng)是從洛陽、長安,經(jīng)金城、涼州,到敦煌,過樓蘭,最后到達撒馬爾罕的漫長絲綢之路上完整貿(mào)易體系中的貨物集散地和貿(mào)易中心之一。據(jù)《魏書·倉慈傳》和敦煌寫本P3636所記,作為敦煌太守的倉慈曾在敦煌為胡人從事商業(yè)和其他活動提供重要的便利條件,給予政策優(yōu)惠,鼓勵“胡人嫁漢”“漢人嫁胡”,使得敦煌在當時的絲綢之路貿(mào)易呈現(xiàn)一派繁榮景象。至于唐8世紀中葉形成于敦煌沙州城東的絲綢之路商業(yè)民族入華的粟特胡人聚居地“從化鄉(xiāng)”的出現(xiàn),更是敦煌在絲綢之路交通體系中成為流寓漢地胡人可以選擇定居的理想家園,反映的是敦煌在這一時期對絲綢之路繁榮的貢獻。而吐蕃統(tǒng)治導致敦煌周邊的粟特胡人城鎮(zhèn)并入敦煌,敦煌成為動亂時期胡人的避難所。一直到了晚唐五代宋歸義軍時期,以入華的曹氏為代表的中亞移民的后裔,則經(jīng)過長時間的漢化,在敦煌居然成為地方統(tǒng)治者,以歸義軍政權為依托,把胡人在敦煌的地位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境地。
正因為有以上的歷史背景,讓我們看到歷史時期敦煌對絲綢之路的重要影響,其實這一點也可以認為是敦煌藝術寶庫之所以能夠長久延續(xù)的另一層原因。至于以莫高窟為代表的佛教洞窟的綿延開鑿,不同歷史時期藝術圖像的繪畫,雖然表現(xiàn)看是宗教的內(nèi)容,但其核心觀念仍然可以理解為敦煌對絲綢之路深刻影響的結果。至于具體的絲綢之路影像,后文單獨論述。
(二) 現(xiàn)當代敦煌對絲綢之路的提升
這個問題較好理解,今天我們在敦煌召開的一個又一個與絲綢之路有關的會議,其實背后的文化內(nèi)含與源動力,都可以解讀為敦煌對絲綢之路的影響,至少可以理解為敦煌成為今天人們探討絲綢之路最直接的對象,敦煌可以觸摸、可以觀看的任何歷史遺存,都構成今天敦煌影響絲綢之路的直接原因。至于在敦煌的歷史、考古、宗教、藝術、民族、語言、文字研究上對絲綢之路的再構建,還原絲綢之路歷史面貌等工作,都可以理解成為敦煌對絲綢之路的影響。
五、絲綢之路上敦煌的歷史使命與文化擔當
1900年敦煌莫高窟藏經(jīng)洞數(shù)以萬卷古寫本文書的發(fā)現(xiàn),引發(fā)了世界范圍內(nèi)探險家、考古學家對敦煌文物的盜取和挖掘,隨著世界范圍內(nèi)對中亞、中國新疆、絲綢之路、佛教文化等感興趣的學者對敦煌寫本文獻的研究,敦煌學作為20世紀初新興的學科,掀開了國際漢學研究新的一頁。更為重要的是,敦煌留存下來的這些中古時期的寫本文書和檔案資料,和敦煌洞窟壁畫一樣,成為那個獨特時代西方發(fā)達世界重新認識優(yōu)秀漢文化和中華文明的重要途徑之一。也可以說,敦煌的新發(fā)現(xiàn),不僅給當時西方學術界帶了可供研究的珍貴資料,更具吸引力的應是東方文明所帶來的全新的文化氣息,雖然這里摻雜有探險、獵奇甚至弱肉強食和掠奪的色彩,但更多的應該是東方古代文明的獨特魅力。
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敦煌一開始即有著一份厚重的文化擔當,在那個中華帝國積貧積弱的時代國際格局中,以敦煌的文物和藝術品為媒介,肩負著向世界闡釋古代中華文化的重任,把曾經(jīng)輝煌燦爛的漢文化、儒家文化通過敦煌的文化遺產(chǎn)展示給世人,這其實也是敦煌一直以來的神圣使命。
事實上,敦煌的這種文化使命,一直到今天仍然發(fā)揮著其應有的作用,那些靜靜地躺在大英博物館、法國巴黎國家圖書館、巴黎集美博物館、俄羅斯圣彼得堡冬宮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和俄羅斯國家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等世界各地精美的敦煌文物和藝術品,以及完好地保存于莫高窟、榆林窟、西千佛洞、東千佛洞、五個廟石窟中的洞窟、彩塑和精美壁畫,以其特有的方式講述著東方文明古國的歷史,展示東方漢文化曾經(jīng)的輝煌,描繪著絲綢之路上的敦煌曾經(jīng)繁華的面貌。毫無疑問,這些文物和藝術品成為新時代溝通中國與世界文化對話的橋梁。
今天的敦煌,是國家弘揚傳統(tǒng)文化、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重要基地和主要陣地,因為敦煌洞窟壁畫以極為形象和非常直觀的方式,把自十六國北朝以來的歷史以圖像、影像的形式記錄了下來,而圖像的表達力、說服力、真實性、可靠性等特性又是文字文獻資料所不能替代的。包括藏經(jīng)洞寫本文獻在內(nèi),敦煌先民們在歷史時期創(chuàng)造的這些珍貴文化遺產(chǎn),由于其不可思議地完好保存了下來,加上其所具有的世界性、豐富性、精美性、民族性及其在歷史時期的代表性,成為今天了解傳統(tǒng)文化、理解歷史變遷、增強民族文化自信的最好載體,這無疑也是敦煌的神圣使命。
那么,作為敦煌研究,把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放在歷史應有的坐標中進行客觀、科學的解讀、闡釋,使每一件敦煌寫本文獻、每一座敦煌洞窟和窟內(nèi)任何一幅精美壁畫都能夠回歸歷史本來面貌,成為某一段歷史時期發(fā)生過的精彩或平凡的人物、事件的代言,使得這些文物、文獻成為有血有肉的平凡或不平凡歷史的一部分,努力把數(shù)量龐雜的每一件敦煌文物分別鑲嵌到其本來的歷史墻壁上,最后串聯(lián)起一部完整的敦煌區(qū)域史,進而為完整的中古史做增磚添瓦的工作。這一點,也正是敦煌努力的方向和使命。
作為敦煌文化主體的洞窟壁畫,不僅僅是表象的佛教圖像和藝術品,除了屬于供信眾膜拜的宗教對象之外,其更深刻的文化價值,則是其所涉及的歷史、考古、宗教、藝術、繪畫、民族、語言文字等多學科的研究,就其研究內(nèi)容而言,也是百科全書式的,可以涵蓋古代社會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包括服飾妝扮、建筑、交通工具、家具、飲食住行、音樂舞蹈、體育、軍事、農(nóng)業(yè)、工手業(yè)、科技史、商業(yè)活動、絲路交通、顏料、色彩等,可以說是一部“形象的歷史”,是圖像版的古代史。
對敦煌寫本文獻、洞窟壁畫、簡牘、墓葬、遺址的整理、解讀、研究,成為敦煌學的基本任務和使命。對任何一卷寫本文書的探討,必然是對不同歷史問題的闡釋;對任何一幅壁畫的解讀,也終究剝開的是對不同時期社會歷史的形象記憶。單純的學術研究是對敦煌真實歷史、社會、宗教、民族、文化的還原,是對敦煌文化所包含著的豐富的歷史內(nèi)含的挖掘,是對大的中古史的補充、修訂和完善,把敦煌的資料充分運用到古代史研究的不同領域,屬于不同領域的從事人文社科研究的學人們的使命和追求。這種追求的背后,是對中華文明史大廈的點滴構建,是對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不斷詮釋,是對復雜多變的中古史的描繪。
敦煌藏經(jīng)洞任何一件寫本文獻,都是不同歷史時期不同階層的人活動的結果,是對敦煌千百年來歷史的點滴記載,這里有普通老百姓瑣碎的日常生活,有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檔案文書,有絲綢之路交通的往來信件與公文,有大量的寺院寫經(jīng)、寺院庫房的賬本、政府和寺院為出家人頌發(fā)的度牒,有傳統(tǒng)的經(jīng)、史、子、集典籍文獻,有敦煌兒童學習的童蒙作品,有家族糾紛法律文書,有休妻書、放良文,有醫(yī)方,有歷日,不一而足。
同樣的現(xiàn)象,對于洞窟中的任何一幅壁畫,其實除了反映佛教經(jīng)典的內(nèi)容之外,畫面中的人物、建筑、音樂、舞蹈、服飾、交通工具、山水、樹木、家具、用物,都是壁畫繪制時代的影像,是任何文字資料不能替代的形象歷史。
另外,藏經(jīng)洞的寫本文獻不僅記載傳統(tǒng)的漢文化,也以不同民族語言文字的形式記載了其他民族的歷史與文化,反映的是一部以漢民族、漢文化為主體的多民族、多元文化的敦煌歷史。
因此,絲綢之路上敦煌的歷史使用是對歷史的全面復原,而其文化的擔當則是對傳統(tǒng)文化、絲綢之路多元文明的保存、記憶,而新時代對敦煌文化的發(fā)揚光大,則成為中華優(yōu)秀文化建設中重要的任務,敦煌的歷史使命和文化擔當,終究是絲路上漢文化的精神所在,也是絲綢之路上文明碰撞的結晶,永遠再現(xiàn)和記憶著人類歷史在東西方文明交融互鑒過程中的智慧火花。
六、圖像絲綢之路——敦煌石窟中的絲綢之路影像
討論的結果,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在絲綢之路歷史上敦煌的位置所在,絲綢之路成就敦煌,敦煌影響絲綢之路,這是個有趣的歷史規(guī)律,也是敦煌之所以偉大的根本所在。因此,探討敦煌文物、文獻中的絲綢之路記憶,則可為這個規(guī)律尋找真實的歷史佐證,也可以通過洞窟圖像為敦煌影響絲綢之路命題作注腳。這方面的研究成果頗多,此處僅以敦煌洞窟壁畫為線索,探討壁畫中的絲綢之路影像,尋找圖像絲綢之路。
以莫高窟初唐第323窟張騫出使西域圖為代表,洞窟藝術中記載或反映絲綢之路的內(nèi)容頗多,幾乎貫穿了敦煌洞窟營建1000余年的歷史。像早期壁畫中富于西域健陀羅風格的造像,隋代洞窟中大量出現(xiàn)的各類具有濃厚波斯薩珊風格的聯(lián)珠紋樣、三兔藻井,隋唐五代洞窟壁畫觀音經(jīng)變中的胡商遇盜圖,直接反映絲綢之路交通往來的張騫出使西域圖、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變佛陀波利求法圖,維摩詰經(jīng)變中大規(guī)模出現(xiàn)的各國王子問疾圖,涅槃經(jīng)變中出現(xiàn)的各國王子問疾圖,五臺山圖中大量的交通貿(mào)易圖像,降魔經(jīng)變中來自世界各地的士兵形象,其他經(jīng)變中反映絲綢之路風情的大量圖像,如各類音樂、舞蹈、交通、軍事、服飾、家具、圖案、顏料、技術等,都是敦煌壁畫留給我們今天認識絲綢之路、理解絲綢之路、發(fā)展絲綢之路文化不可多得的珍貴資料。
除了壁畫中的絲綢之路圖像之外,事實上,敦煌的任何一幅繪畫作品,包括洞窟建筑本身,其藝術的源頭,或使用的粉本畫稿,或是來自中原內(nèi)地的藝術,或是受西域中亞印度藝術影響的結果。而像唐代前期壁畫中的經(jīng)變畫,可以明顯地看到絕大部分是來自長安、洛陽兩就地區(qū)的藝術粉本,反映的是長安寺觀畫壁最新的粉本畫稿或流行的藝術圖樣。
敦煌處在距絲綢之路起點長安1700余公里之外,但通過繁忙的絲綢之路交通,敦煌洞窟和寺院中的藝術圖像可以與長安保持高度一致。像莫高窟第220窟具有濃厚“吳家樣”風格的阿彌陀凈土變、藥師七佛變、維摩詰經(jīng)變,均是長安最新流行的畫樣,被學界稱為“貞觀新樣”。今天當我們走進第220窟,看到的是將近1400年之前長安寺院里風彌一時的寺觀壁畫,絲綢之路上藝術互動最精彩的一幕從初唐上演以來,定格在敦煌的洞窟中,實是絲綢之路歷史最為有趣的畫面。
另像以莫高窟初唐第220窟、盛唐第103窟維摩詰經(jīng)變?yōu)榇淼漠嫎?,其中表現(xiàn)前來參加二大士辯法場景的中原帝王問疾圖和各國王子問疾圖場面,左右相向而立,實是歷史在長安??梢姷降弁醭鲂袌雒?。也可以說是有唐一代,在當時最大的都市長安城內(nèi),由于絲綢之路交通的興盛而出現(xiàn)的“萬國來會”“萬國衣冠拜冕旒”場景。
至于敦煌壁畫中像以上所述反映長安記憶的影像資料,相當豐富,不一而足,有經(jīng)變畫中明顯的記載,也有間接的反映,實是恢復長安城盛世景象最佳的圖像資料。
可以說對敦煌石窟的研究任務和使命,不僅僅是對這些豐富的絲綢之路文化信息圖像基本內(nèi)容的解讀,更重要的是對這些圖像與絲綢之路歷史、絲綢之路交通、絲綢之路文化關聯(lián)的探討,通過敦煌形象的資料探討漫長絲綢之路上文明互動、文化互通、宗教傳播、藝術互通的有趣歷史,不僅看到真實的絲綢之路歷史,也可以感受敦煌在絲綢之路上所承擔的重要角色。
因此,通過敦煌圖像的研究,重新領略和感受絲綢之路上“胡商相望,不絕于道”“胡商販客,日款塞下”的真實歷史面貌,也可以通過敦煌精彩的壁畫、真實的寫本文獻檔案為絲綢之路上曾經(jīng)發(fā)生的文化、藝術、宗教故事作出富于歷史感的解讀,深入挖掘絲綢之路的精神和文化財富,探討絲綢之路的人文價值,進而為今天的“一帶一路”倡議和愿景提供歷史借鑒和思考,為人類社會再次因絲綢之路而繁榮富強做出我們不懈的努力。
七、結語
絲綢之路是人類文明最敏感的區(qū)域,在這條道路上處處閃耀著古代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交流互鑒的痕跡。正因為歷史時期人們未曾停止的交流活動,使得世界的文明相互融合,在絲綢之路所經(jīng)過的每一個地區(qū)、每一個國家、每一個民族,都創(chuàng)造出輝煌燦爛的文化、藝術與宗教。而敦煌則是絲綢之路文明交融最具代表性的地區(qū),敦煌特有的絲綢之路地理位置和在漢文化圈中所占據(jù)著的橋頭堡地位,而使得敦煌的文化、藝術、宗教在歷史時期比其他地方更加燦爛,更加受人珍愛并傳承。
敦煌因絲綢之路而偉大,絲綢之路成就敦煌;絲綢之路也因為敦煌而更加真實、更加富于歷史感,敦煌影響了今天我們對絲綢之路全新的認知。
如果說絲綢之路之路是人類文明之路,那么敦煌則是這條文明之路上最耀眼的光芒。敦煌對絲綢之路歷史的承載,不僅是絲綢之路的榮耀,更是人類文明的精神寶藏。敦煌以佛教特有的藝術形式把漢文化的歷史變遷得以沉淀在洞窟當中,而其未有間斷的形象史書寫方式,則是絲綢之路文明的定格,也是千余年中古史最為鮮活的歷史畫面。
今天,當我們讀懂了敦煌,或許才有資格說了解了絲綢之路歷史;而敦煌在歷史時期的使命和文化擔當,正是當今社會最為需要的文化認知,也是挖掘敦煌價值的重要命題。
而要真正意義上認識敦煌的價值,不僅僅要讀懂敦煌的歷史,認識敦煌的繪畫,更重要的是要從絲綢之路文明史長河中尋找敦煌的定位,要把敦煌放在特有的文化地緣關系中提煉其歷史責任,然后再把敦煌現(xiàn)有的文化遺產(chǎn)還原到各自的歷史場景中。相信以這樣的視角所看到的敦煌的任何作品,都是最為鮮活的歷史畫面、最為珍貴的歷史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