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荔
對于女紅,我有一種偏執(zhí)的喜愛,整個人深情穿梭在那一針一線中,時間在身邊靜靜地流淌,變得柔軟而綿長。這時心境是平和的,宛若一池靜水,映照著藍天和白云。我想這樣做下去,一直會到白發(fā)蒼顏。
喜歡女紅,是受母親的影響。母親閑來無事時,喜歡在枕套或鞋面上,繡下一朵小花,或一只慵懶的貓,母親把光陰變作了一種享受。我也喜歡端坐在暖陽下,拿起針錢,做個靠被或包包或衣衫,縫制著屬于四季的心事??傆X得自己縫制的不是衣物,而是一種情懷,一種絲絲縷縷的心緒,間或有一種婉約的惆悵,溫暖的憂傷。
每每走到棉布攤前,我會停下腳步,細(xì)細(xì)品味那些花紋。我喜歡布衣的味道,有著植物草木的清香,泥土溫潤的氣息,仿佛用小隸抄宋詞,有一種心境與情懷。有時我會買回一個布頭,為自己做一件短衫,那短衫因為是一針一線地縫制的,所以在心間格外的珍貴。衣服不小心破了個小洞,我就在洞上繡一朵茶花,于是破損的衣衫,立馬活色生香起來,比原來的還要漂亮?!都t樓夢》里,寶釵說我們女兒家,針黹才是正事,讀書乃閑事。這話現(xiàn)在聽來雖然有點保守,但細(xì)想起來,女孩子做針線,心必是安靜的,柔軟的,有什么比一顆柔軟的心更美麗呢。
勞作可以使人靜心,投入其間,會忘記一切。每當(dāng)生出煩惱時,我便拿出針線縫些物件,每每繡出一朵花,或做好一件衣服,心間就滋生一種成就感,把虛無的人生引向有光亮的地方。
女紅可以怡養(yǎng)性情,溫補心性,安神自樂。我想女人若有閑暇,不妨拿起針線,去尋找那緩慢悠長的時光吧。現(xiàn)代的女人,會做女紅的很少了。女紅,總讓人想起舊時光里,大戶人家的女子,在昏暗的燈光下縫衣衫,繡嫁衣。
古代人似乎比現(xiàn)代人更有詩意。普通的針線活,卻賦予了一個美麗的名字:女紅?!叭漳禾们盎ㄈ飲?,爭拈小筆上床描。繡成安向春園里,引得黃鶯下柳條?!迸t,是一個詩意婉約的詞匯,聽起來人會變得柔軟溫暖起來。仿佛望見閨中的小姐,躲在繡樓里,一針一線,為自己縫制嫁衣,一邊飛針走線,一邊閑閑地想心事。那些細(xì)碎如花朵般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側(cè)面的臉頰上,細(xì)密的絨毛也泛出光彩來。
《孔雀東南飛》里的“十三能織素,十四學(xué)裁衣”的劉蘭芝;《紅樓夢》中挑燈“病補雀金裘”的晴雯;《桃花扇》中有詩曰:“慵線懶針,幾曾作女紅?!倍加幸环N散漫閑適的意境。女紅,其實是女人愛的語言,手中的線,纏纏綿綿,縫下許多柔軟溫馨的時光,是扯不斷的柔情和相思。
母親一直沒離開過女紅,以致她現(xiàn)在眼晴花了,看不清東西,但母親每每看見針線筐或花色布料,已略微發(fā)銹的眼神便會漾出歡喜的光。母親把對家人的愛,都縫在了那些細(xì)小的針腳里,那些密密匝匝的針腳,縫住的是母親美好的韶華,留下了無數(shù)恬淡的時光。
香港有個女作家西西,寫過一本《縫熊志》,里面有她親手縫制的很多毛熊,每只熊都是一個歷史人物。它們還穿著她親手設(shè)計剪裁的衣服,手工做的首飾頭飾,比如步搖包頭什么的。
那些凝結(jié)在時光里的溫情,總能穿越時空,讓人感覺溫暖、妥帖、美好。
苗族人能歌善舞,最讓人羨慕的還是他們的手工藝品。你看那些制作精美的苗銀,從頭飾到腰飾,充滿了繁復(fù)之美。還有那刺繡,走在苗族村落里,你隨時可以看到當(dāng)?shù)氐拿缱謇先耍M管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手上卻依然在忙活著,哪怕只有一丁點時間,她們也會細(xì)細(xì)地刺繡,那是陪伴她們一生的活計。
這里的姑娘是有福的,她們從小接受這種傳統(tǒng)手工藝的熏陶。待慢慢長大,媽媽就會為她精心準(zhǔn)備嫁妝。嫁妝里,那全身的銀飾是不可少的。從頭到腳,每一件銀飾都要細(xì)細(xì)揣摩,精心打造。至于嫁衣,必是媽媽一針一線地繡成的。我曾見過一個姑娘,結(jié)婚后的她舍不得穿嫁衣,掛在自家墻壁上,簡直就是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
這些親手縫制的物件,縫進了親情和愛。它們雖不是華貴的美服,但每每看到,心間會有一股暖意裊裊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