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
父親是一個沒有文化的人。他一生積累的漢字和幾個拼音符號卻被他充分地利用了起來。
那些符號,被他笨拙地寫在化肥袋上,寫在藥盒上,寫在裝滿各種種子的麻布小袋上。這是一些只有他才懂的不完整的拼音符號——那歪歪斜斜的用燒過的木炭,用拆了的手電筒電池的石墨,或者用我用過的毛筆蘸點墨水寫下的拼音字母。他也會教給母親,因為藥不能亂吃,小麥種子得區(qū)分品種。
有一段時間,哥、姐和我四散于南北各地,或者服役,或者求學。父親提前請人寫了一沓信封,他在一個又一個的夜里,一邊聽著母親的叮囑,一邊用他會寫的幾個漢字和眾多的拼音符號給我們寫著信。供兩個大學生上學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白天的勞作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但他還不忘囑托和鼓勵遠在四方的兒女們。
從學校的傳達室收到父親的信,于某棵樹下拆開字跡體面的信封,樹縫間的陽光會把那些大小不一、仄仄歪歪擠在一起的符號照得鮮亮。父親的聲音在我的拼讀中清楚呈現了:飯要吃飽……不要記著家里……在軍隊的哥,在大學的姐,也一定和我一樣讀著這些父親花好幾個晚上寫成的信。
父親以不太齊全的拼音字母和幾個漢字,為他和母親的聲音編碼,傳千里萬里。這些讓我們潸然淚下的表達,一個個烙在我們的心里。
2010年臘月的一個雪天,隨著腦部血管的破裂,父親結束了一生近乎原始的拼音符號的標記與表達。
但有幾個關鍵詞,無論是拼音還是漢字,都被父親寫得熟練,拼得流暢,像被他的雙手磨過多年的農具木柄一樣锃亮。
這些關鍵詞是我哥、我姐和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