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鵬飛
近階段,有意無意地讀了不少唐代的“訪不遇”詩,出于好奇,我將《全唐詩》中的“訪不遇”詩隨便數(shù)了一下,竟有99首之多。最早的一首“訪不遇”詩當(dāng)是宋之問的《使至嵩山尋杜四不遇慨然復(fù)傷田洗馬韓觀主因以題壁贈(zèng)杜侯杜四》。唐代以后,逐漸減少,筆者查閱了一下《宋詩鈔》,宋代的“訪不遇”詩僅有12首,元明清以來,就更少了。
但我總覺得,古人的“訪不遇”,也是一種境界,一種情志,一種幸福。我羨慕他們的“訪不遇”?!芭d來每獨(dú)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shí)”。你不覺得王維的《終南別業(yè)》,沒有一絲遺憾和失落嗎?“籃輿不乘乘晚涼,相尋不遇亦無妨。輕衣穩(wěn)馬槐陰下,自要閑行一兩坊”。這是白居易的《晚出尋人不遇》,詩人若是寄情于山水,以世間萬物為友,也許來訪時(shí),就根本沒有考慮過什么遇與不遇的問題。
既是詩人又是僧人的皎然,集詩道禪道于一身,四十年間寫下的三首“訪不遇”詩,都是寫給“緇素忘年之交”陸羽的。我們從皎然給陸羽的三首“訪不遇”詩中,完全可以讀出物外之人的人間情懷。詩人從沒有因?yàn)闆]有見到要造訪的人而有一點(diǎn)后悔。還有許渾,人家不但不后悔,還打算下次還來,再碰到一次“訪不遇”,“自有孤舟興,何妨更一來”。這真有點(diǎn)王子酞《雪夜訪戴》的味道了,不過王子酞不是不遇,是不想遇。大雪天乘坐小船去找戴安道,到了戴安道的家門口了,又不想進(jìn)去了,又打道回俯了。旁人不理解,他說“我本來是一時(shí)興起要來看他,可是現(xiàn)在興起沒了,還要見他干嘛呢?”一個(gè)典型的只要過程不要結(jié)果的性情中人。
是的,這些“訪不遇”的詩人中,大多數(shù)人的興趣本來就在于訪的過程或訪的所在,而不在乎什么遇不遇。也許不遇更是一種機(jī)緣,一件好事。李白曾經(jīng)《訪戴天山道士不遇》,“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樹深時(shí)見鹿,溪午不聞鐘。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還有姚合的《尋僧不遇》,亦有此風(fēng):“入門愁自散,不假見僧翁?;浼宀杷?,松生醒酒風(fēng)?!币娕c不見有什么關(guān)系,眼前的美景這么美好,雖然沒有見到要訪的人卻遇到了另一種更美好的東西,這真的也是一種奇緣呀。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采芝何處未歸來,白云遍地?zé)o人掃”。這無論對(duì)訪問者還是對(duì)被訪者,都是一種灑脫一種自由。不像現(xiàn)在,主人聽說客人要來,早早地丟下手中的活兒,坐在那里靜靜地等待;客人呢,為了不讓主人久等,匆匆忙忙趕路,甚至把車速放到一百八十碼,忽略了很多沿途的風(fēng)景。哪怕是路上堵車,雙方都不敢稍有松懈,不然就是不恭不敬怠慢了對(duì)方。
看看人家李白多自由,《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本來他是趁著那個(gè)月朗星稀的夜晚,去長(zhǎng)安南面的終南山去造訪一位避世清修的隱士,但他中途卻無意中偶遇了斛斯山人,于是山人邀他到家中做客,兩人便在斛斯山人家中秉燭夜談,開懷暢飲,放聲高歌,把造訪隱士的事兒忘得一干二凈,哪怕“長(zhǎng)歌吟松風(fēng)”,直到“曲盡河星稀”,也在所不辭,該醉醉該樂樂,好一個(gè)“我醉君復(fù)樂,陶然共忘機(j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