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旭
什么味兒?大蒜?洋蔥?亞西比德盯著來參會的斯巴達人,不得不承認,他們跟雅典人完全相反。這些人口臭,不勤洗澡,不用香水,也不染發(fā)。男人要么頭發(fā)瘋長,要么剪成寸頭,女人也剪寸頭——要是他們的刀具再發(fā)達一點,肯定就剃光頭了。區(qū)分性別的唯一方法大概是女人比男人更強壯。
人的大腦總愛在緊要關頭胡思亂想。亞西比德平復了心情,開始演講。雅典人的野心,他說,不只限于西西里島;西西里只是個跳板,從這里,它要攻占迦太基和西班牙,再來吞并斯巴達,最后稱霸整個地中海。所以,斯巴達必須馳援西西里島上的盟友,遏制雅典的擴張。這是其一。其二,斯巴達要派一支軍隊,去占領雅典附近的德西里亞,長期駐守。如此,既可毀其農(nóng)田,斷其陸上的運糧通道,又可以鼓動勞里厄姆銀礦區(qū)的奴隸逃亡,掐斷雅典的財政收入。
叛國是比殺人還可恨的罪。沒有什么比賣國求榮更為人所不齒。但亞西比德并不為此感到羞愧。叛國?不存在的,我沒有背叛雅典,是雅典背叛了我。
公元前415年,西西里島上的兩個小城向雅典求助,說鄰邦敘拉古欺負它們,希望雅典出兵相救。35歲的亞西比德看到戰(zhàn)機,為此興奮不已。他告訴猶豫不決的雅典人,這是前所未有的好機會:以幫助盟友之名,吞掉西西里島,然后是迦太基、西班牙和希臘全境。最后甚至可以攻占全世界:他在18歲時宣誓,只要能生長橄欖樹的地方,都是雅典的國土。
于是,公民議會投票,亞西比德和尼西亞斯等三位將軍統(tǒng)帥海軍,遠征西西里。尼西亞斯是個患有腎結石的老人,作為鴿派領袖,他想方設法阻撓出兵,極力夸大所需兵力,暗示戰(zhàn)爭的困難:100艘三列槳船,5000名重甲兵。沒想到雅典人更加興奮,答應了他的條件。雅典之前從未見過如此大規(guī)模的軍隊。
但出發(fā)前不久的一個晚上,發(fā)生了一件瘆人的事:雅典人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遍布全城的赫爾墨斯神像全被人給毀掉了,鑿掉了鼻子,搗爛了眼睛,割掉了生殖器。赫爾墨斯是旅行者的保護神,這是否預示著遠征不利?是什么人干出這樣的事!迷信的他們不敢去想另一種情況:這或許是神的作為,是給他們的警告?不不,肯定是人干的。雅典開始了狂熱的檢舉行動,任何人只要發(fā)現(xiàn)任何不敬神的行為,都可上報領賞。在混亂中,越來越多的手指指向亞西比德。當然,沒人說他破壞神像,因為這太荒謬,畢竟這只會阻礙他主持的西西里遠征——他的政敵們沒這么傻。他們指控他有其他瀆神行為:亞西比德曾和一群狐朋狗友在私下里上演艾留西斯神秘儀式,而且還是在奴隸面前。
雅典對此并不感到意外,亞西比德從小就無法無天,他和雅典首富希波尼庫斯在街上打了個照面,上去就給人一皮錘 (這老頭兒不記事,后來把閨女嫁給了他)。這樣的性格或許跟他缺少父母關愛不無關系。父親在亞西比德5歲時陣亡,法律又不允許母親撫養(yǎng)孤兒,他只能被寄養(yǎng)在遠方表舅伯里克利那里——那個從來沒笑過的國家領袖。
為了洗脫嫌疑,亞西比德要求立刻受審,審完再去西西里。政敵們堅持要他先去西西里。他們的算盤是,亞西比德走后,他們可以繼續(xù)煽風點火;況且亞西比德的支持者是青年士兵,到時他們?nèi)嗽谖魑骼铮趺赐镀??果不其然,艦隊駛離雅典之后,出現(xiàn)了大量跟亞西比德有關的罪證。不久,公民大會遣使西西里,召亞西比德回雅典受審。為防打草驚蛇甚至軍隊嘩變,公民大會囑咐侍者不要將亞西比德五花大綁,也不要看得太緊。結果亞西比德腳底下抹油,叛逃到敵國斯巴達去了。
雅典震怒,不審而判,剝奪亞西比德的全部財產(chǎn),并懸賞他的人頭。雅典祭司們在山頂上對著夕陽詛咒他,其中有亞西比德的大舅子卡利亞斯??ɡ麃喫挂蚓芙^付清給妹妹的嫁妝,和亞西比德結了梁子,后來又把妹妹的早亡歸罪到亞西比德頭上。此時的他念念有詞,還未曾預料,自己在勞里厄姆銀礦區(qū)的產(chǎn)業(yè)被亞西比德給遙控摧毀了。
聽說了雅典的反應,亞西比德冷笑:“我會分分秒秒讓他們感覺到我的存在?!?h3>異鄉(xiāng)人
亞西比德的兩個建議——援助敘拉古和駐兵德西里亞——取得了驚人的效果。在西西里,雅典將軍尼西亞斯被斯巴達俘獲,海軍全軍覆沒;在雅典本土,路上糧道被斯巴達王亞基斯切斷,奴隸的大規(guī)模逃亡使得銀礦區(qū)成了廢坑。
斯巴達不比雅典。這里不存在個人,只有集體;沒有享受,只有忍受;公民一日三餐都是黑乎乎的肉湯,而且必須食在公共食堂,就連國王亞基斯冒險回家吃頓飯還被罰款。想當年,亞西比德穿著絲綢在雅典街頭散步,在這里只能披一塊布,搭在肩上了事。然而他適應了,而且比斯巴達人還斯巴達,正像一位朋友評價的那樣:“亞西比德不管干什么,都要比別人強?!?p>
在斯巴達,他也要騎在國王脖子上,和他一較高下。為了摧毀雅典,斯巴達王亞基斯主張出兵北方的達達尼爾海峽,把雅典的海上糧道切斷;亞西比德主張派幾艘小船,出使南方的愛奧尼亞,用外交手段,策反雅典的附屬城邦,瓦解雅典帝國。斯巴達人認為后者的策略更有效,令亞基斯很沒面子。此時的亞基斯在德西里亞駐守,亞西比德成了真正的斯巴達王,他不僅掌控著國家的政策,還在替亞基斯履行丈夫的職責——王后泰瑪哪見過這么俊朗、風趣、有修養(yǎng)的男人?她瘋狂地愛上了他。
亞西比德到底長得有多英俊?在男寵之風盛行的雅典,雅典男性為他瘋狂。有外鄉(xiāng)人為了引起亞西比德的注意,變賣了全部家產(chǎn),把錢送給他;安圖斯擺出貴重的金銀器具,大排筵席,希望能博得亞西比德的芳心;就連蘇格拉底也為之著迷,在戰(zhàn)爭中對受傷的亞西比德舍身相救。
留寸頭的斯巴達女性未必有多大魅力,但女王的身份讓這種事格外刺激。亞西比德后來宣稱,他和泰瑪戀愛,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坐上斯巴達王位。當泰瑪?shù)亩亲右惶焯熳兇髸r,亞西比德也該跑路了。他代表斯達巴政府,出使愛奧尼亞地區(qū),利用人際關系網(wǎng)絡,把雅典的附屬國一個一個爭取到斯巴達這邊來。
等斯巴達王亞基斯休假回家,看到“基因優(yōu)秀”的亞西比德送給他的這份“大禮”,能不來氣?他不是唯一厭惡亞西比德的人。就像在雅典一樣,在斯巴達也有很多嫉妒亞西比德的人:一個外來戶在政府出盡風頭,怎不氣人?于是乎,亞基斯對亞西比德判處死刑,派艦隊去愛奧尼亞取他性命。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但架不住這棵樹跑得快——在劊子手到達之前,亞西比德就逃到了波斯帝國呂底亞總督的門下。
波斯雖說是斯巴達的盟友,按理應替它解決逃犯,但亞西比德的魅力實難抵擋。亞西比德立刻就適應了波斯那奢華的生活作風,平生第一次穿上了褲子??偠綖樗镊攘λ裕炎约鹤類鄣幕▓@命名為“亞西比德花園”。
和在斯巴達一樣,亞西比德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向總督進獻計謀:第一,拖欠給斯巴達的軍費,讓他們餓著,以保證忠心;第二,波斯艦隊按兵不動,讓斯巴達和雅典互相消耗,波斯人則可坐收漁翁之利。這兩條毒計讓斯巴達苦不堪言。
計是好計,總督也貫徹得很徹底。但斯巴達越過總督府,直接找波斯王告御狀。波斯王很生氣——他對雅典懷有舊恨,因為在爭奪王位時,雅典支持了他的對手——強令總督支持斯巴達。
外患重重、缺乏資金的雅典也在向波斯申請資助。聽說亞西比德是呂底亞總督身邊的紅人,他們派遣皮山德去謁見亞西比德,請他代求波斯。
給錢可以,亞西比德說,但有條件:推翻雅典的民主政府,建立貴族派領導的寡頭制度。亞西比德一向?qū)γ裰黧w制嗤之以鼻,認為那些沒有教養(yǎng)的大多數(shù)很容易受情緒左右而失去理性,翻臉不認人。亞西比德從小就鄙視這一體制,曾經(jīng)跟監(jiān)護人伯里克利爭論,說法律是不公正的,因為它是多數(shù)人對少數(shù)人的壓制。伯里克利嘆口氣,以一副過來人、實則居高臨下的口氣說:“我在你這個年紀,也和你一樣喜歡抬杠和吹毛求疵?!眮單鞅鹊禄卮穑骸昂苓z憾,我沒能在你最聰明的時候認識你?!?/p>
由于總督開出很多附加條件,皮山德最終和波斯談崩了,但亞西比德的要求給了他靈感:干脆推翻民主制。其實雅典城內(nèi)有很多欣賞寡頭制的人,除了貴族階級之外,也不乏蘇格拉底這樣的哲學家;再加上平民大多還在海外服役,所以皮山德比較順利地推進了革命,組成了“四百人寡頭政府”。
駐扎在薩默斯的雅典海軍嘩變,反抗來自雅典的命令,組成臨時民主政府——他們的理由與亞西比德的不無相似:我們沒有背叛祖國,是祖國背叛了我們?;蛟S是不知道亞西比德在政變中起的作用,或許他們太需要波斯的資助,薩默斯的將軍們把亞西比德請了回來,軍隊選舉他成為將軍。一位政敵在抨擊他時,看法很中肯:亞西比德根本不在乎政府是民主體制還是寡頭體制,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亞西比德一回來就為海軍做了兩個“貢獻”:第一,他吹牛皮說呂底亞總督如何信任他,就算把金鑄寶座镕掉,也要給雅典提供資金(事實上,這是波斯對斯巴達的許諾)。不過,這的確提升了士氣和希望;第二,他讓士兵們冷靜下來——他們原本打算回師雅典,推翻寡頭政府,但亞西比德主張槍口對外,避免內(nèi)戰(zhàn)。
亞西比德加入海軍之后,氣息奄奄的雅典像吃了救心丸一樣,一下子活過來。
庫茲克斯戰(zhàn)役是亞西比德打得最出色的一場海戰(zhàn)。雅典海軍趁夜偷渡過達達尼爾海峽,在庫茲克斯附近放下重甲兵,然后船隊冒雨向庫茲克斯駛去。雨晴后,亞西比德率20 艘戰(zhàn)船從斯巴達海軍面前漂過,假裝是被風浪吹散的散兵;斯巴達全軍出動,埋伏在周圍海域的兩支雅典海軍趁機上前截斷后路;斯巴達海軍見勢不妙,連忙掉頭逃回岸邊,并得到了波斯重甲兵的支援。陸戰(zhàn)膠著時,之前放下的重甲兵趕到,斯巴達海軍司令被殺,斯巴達的船只全部被俘。
但戰(zhàn)爭歸根結底也是財力的角逐。斯巴達有波斯金主的支持,造船廠很快就木屑飛滿天。與此同時,本應乘勝追擊的雅典卻裹足不前——只因資金不足,開不出工錢,沒錢雇用劃槳工,有幾十艘船只能閑置。亞西比德不得不腆著臉四處到盟邦收保護費,還得收復叛變的城邦,以保護海上糧道的暢通。這是歷史開的一個玩笑:別忘了,雅典缺錢、缺糧的處境,全是亞西比德在斯巴達時一手造成的。
正是在這些軍事活動中,我們看到了亞西比德的本事:不到一年的時間內(nèi),他一連攻下了卡爾西登、西萊布里亞和拜占庭。卡爾西登人單純得可愛,在得知雅典大軍襲來時,公民們把金銀珠寶托付給鄰邦比提尼亞保管。亞西比德直接揮師逼近比提尼亞,比提尼亞乖乖把錢交了出來,雅典人也不必費事?lián)寠Z了。
西萊布里亞的戰(zhàn)事盡現(xiàn)亞西比德的足智多謀。本來,大軍在城外駐扎,和城中的內(nèi)應約定時間,舉火為信,開城讓士兵進來。但火把提前點燃。是情況有變,內(nèi)應不得不提前舉火?抑或這本來就是個陷阱?富有賭棍精神的亞西比德無暇多想,召集了身邊的50個人趕進城內(nèi),卻發(fā)現(xiàn)敵軍嚴陣以待,正吶喊著向前沖殺。亞西比德讓身邊的號手吹號,示意肅靜。敵軍都停止前進,十分困惑地盯著他。亞西比德扔掉兵器,開始演講,說他的軍隊已經(jīng)占領全城,說他只是來收保護費,絕不屠城——以往的傳統(tǒng)是,破城之后,男人全部殺掉,女人和小孩兒賣為奴隸。被熏得暈暈乎乎的西萊布里亞人放下武器,向亞西比德投降。
拜占庭的征服使用了攻陷特洛伊的策略。圍城數(shù)日之后,亞西比德假裝后院起火,軍隊拔營返航。俟城中放松戒備,進入夢鄉(xiāng),亞西比德率軍悄悄返回,由內(nèi)應打開城門,長驅(qū)直入。驚醒的居民準備迎戰(zhàn)時,號角響起,亞西比德發(fā)表演講,一通胡蘿卜加大棒,拜占庭歸降。
海上糧道保住了,是時候回家了。也許是心虛,也許是內(nèi)疚,亞西比德在海上逡巡,繞遠路返回雅典,一路上遠觀斯巴達的造船廠,心中不免有些擔憂。但眼下更讓他擔憂的是雅典人的反應:他們會不會給他臉色看?就因為他提供了解藥,他們就該忘記他是下毒者的事實嗎?
進入港口,他才放下心來,民眾在翹首期待他的歸來。公民大會不僅將財產(chǎn)奉還給他,還投票授予他總司令的頭銜。
在過去的7年中,因為斯巴達占領德西里亞,雅典人民無法走陸路到艾留西斯進行神秘儀式。亞西比德一回來,就帶兵保護去往艾留西斯的道路,既在斯巴達守軍的鼻子底下?lián)P眉吐氣了一把,也洗刷了他不尊重神秘儀式的說法。
反諷的是,當雅典的祭司們詛咒亞西比德的時候,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當祭司們收回詛咒,把刻有他罪行的石碑丟進大海之后,他卻諸事不順。
在雅典休整3個月后,亞西比德返回戰(zhàn)場。資金缺乏仍是雅典的心病。為了搶點快錢,亞西比德甚至強行進攻盟邦,一反之前的懷柔政策。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此時,斯巴達啟用了老將萊山德,此人經(jīng)驗豐富,其性格從一句話中就可體現(xiàn):他建議別人“用骰子蒙小孩兒,用誓言騙大人”,完全沒有信用可言。萊山德避而不戰(zhàn),并說服波斯提高付給斯巴達劃槳工的工資,比通行價格高出三分之一。因為劃槳工大多不屬于本國公民,愛國情懷無從談起,所以憑借更高的酬金,萊山德便可坐等對方劃槳工的叛變。
亞西比德出發(fā)去集資之前,將艦隊托付給朋友安條克,命令他不許出戰(zhàn)。安條克嘚瑟,每天率兩艘船跑到萊山德的港口搦戰(zhàn)。萊山德很有可能從叛變的船員那里得知亞西比德不在營中的消息,便放心率領所有艦隊出港,殺死安條克,那邊的雅典海軍也倉促應戰(zhàn),折了15艘戰(zhàn)艦。
盡管損失不大,但亞西比德的不敗神話被打破了。雅典民眾沒想到他們的寵兒也會打敗仗——雖然他其實并未參戰(zhàn)。他不是百戰(zhàn)百勝嗎?政敵們又開始煽風點火,說亞西比德之所以不在營中,是到別的地去尋花問柳了。意氣用事的公民大會剝奪了亞西比德的指揮權。亞西比德?lián)脑俅伪粚?,在命令送達之前又跑掉了。
盡管大起大落,亞西比德的運氣還算比較好的,活到了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的結束。雅典政府越來越喜怒無常,將軍一打敗仗就會自身難保。亞西比德逃走之后,雅典只贏過一次海戰(zhàn),但因為戰(zhàn)后風浪太大,沒能及時救起落水的海員,以及收回犧牲士兵的尸體,公民大會將八位將軍中的六位處死,另外兩位逃跑了。
亞西比德逃到蠻族之地色雷斯,和那兒的諸多部落首領建立起友誼,并有了自己的領地。他或許在考慮坐山為王,并助雅典一臂之力。
此時,斯巴達和雅典在阿哥斯波塔米附近對峙。后備充足的萊山德以逸待勞,拒不出戰(zhàn),只是每天訓練士兵。雅典軍急于求戰(zhàn),每天早上出海,航至斯巴達營前搦戰(zhàn),下午返航,士兵下船在沙灘上溜達,甚至跑到城里休閑。這一切讓站在海邊城堡上的亞西比德看得清清楚楚。
一天傍晚,亞西比德縱馬進入雅典海軍營地。他向?qū)④妭冎赋鲕婈牬嬖诘膯栴}:營地離達達尼爾海峽的塞斯特斯太遠,糧食供應不便,有一部分船只不得不用來運糧。他建議全軍干脆移至塞斯特斯,可攻可守。此地只能攻不能守,既沒有筑起城墻,又缺少陸戰(zhàn)的重甲兵——他可以提供后者。將軍們很懷疑亞西比德的用心:他是來搶功的嗎?真受不了他那副高人一等的樣子。其中一位當面告訴他:“我們是將軍。你不是。”亞西比德沒有答話,上馬返程。當熱愛他的士兵追出來時,他說,如果將軍們沒有侮辱他,他會替他們摧毀斯巴達海軍,或者至少帶領色雷斯重甲兵從陸上逼迫斯巴達艦隊出海。
第二天傍晚,一切不出亞西比德所料,搦戰(zhàn)歸來的雅典士兵拖著疲憊的身子上岸,不想陰森森的斯巴達艦隊像一大片烏云貼著海面飄來。此時雅典船隊正準備去塞斯特斯運糧,被斯巴達海軍攔截下來,其余船只被斯巴達艦隊拖到了海里。沖上岸的斯巴達重甲兵則對毫無準備的雅典士兵大開殺戒。結果可想而知。
此一役后,雅典海軍被徹底摧毀;6個月后,雅典本土陷落。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結束,斯巴達稱霸希臘。后來,亦如亞西比德所料,斯巴達開始咬那只拿筷子的手,入侵金主波斯。
阿哥斯波塔米戰(zhàn)役之后,色雷斯也不安全了。亞西比德再次投靠波斯。即使隔著寬闊的愛琴海,雅典的傀儡政府仍害怕他在民眾中的威望,斯巴達王亞基斯也余怒未消。在二者的強烈要求下,波斯的弗里吉亞總督派人殺死了亞西比德,手段很不光彩:趁亞西比德睡熟時,兇手們點著了房子;一無所懼的亞西比德持劍沖出去,倒在了一片投槍和箭雨之中,享年46歲。
亞西比德是個謎,是個很難評價的人——因為人的動機不只是復雜的,而且它看不見、摸不著。當年,亞西比德在投靠斯巴達時,以這樣的話結束他的演講:“我不認為我是在戕害祖國,我只是在努力把它搶奪回來。一個真正愛城邦的人,絕不容許自己失去它而不采取任何行動。不!他如此渴望著它,會不擇手段地把它奪回來?!比绻麃單鞅鹊碌倪@些話出自真心,那么他則布置了一局長棋,而且一切都按照計劃實現(xiàn)了:他對雅典搞破壞行動,只是為了讓雅典召他回去。
亞西比德的個人立場左右甚至決定了戰(zhàn)局的走向,敵對雙方就像樂隊一樣在其意志的指揮棒下表演。他每次改變立場都伴隨著勝負雙方的洗牌。因此我們可以說,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幾乎就是亞西比德的個人史。
像一個狂熱的戀人,他一棍子打斷雅典的腿,就為了能照顧它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