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如
在聽到我說小伙伴打耳洞戴耳釘很漂亮時,母親反應很大,大得我莫名心悸卻又暗暗慶幸。
她一會兒情緒激動地大罵小伙伴:“你看你那同學,天天流里流氣,成什么體統(tǒng),難怪人家都講她有娘生,沒娘教?!彼踔疗鹕砜拷?,試圖用眼神威懾我。一會兒她又苦口婆心地教導我:“好中學不收戴耳釘?shù)膶W生,好孩子不能打耳洞,現(xiàn)在不是時候……”
母親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走,情緒反復無常地波動,最后一屁股坐在床上,目光無神、口中喃喃不休,我從未見過母親這般模樣,平常她總是很鎮(zhèn)定的。
我只是提了一下耳洞,母親至于這般模樣嗎?
我從小在姑媽與外婆間輾轉(zhuǎn),與母親不親。我看著失態(tài)的母親,心中暗暗揣度,小我三歲的弟弟似乎也沒有見過這場景,嚇得收起了圓紙牌,歪著頭抱著書,兩眼盯著母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此時,我已經(jīng)坐在了自己屋子里,齊頸的學生頭剛好遮住了滲血的耳朵,剛剛打上的耳釘就被我硬拔了下來,耳朵隱隱地疼。小伙伴今天中午又拉我去,我覺得一直拒絕不大好,就好奇地打了。小伙伴總是標新立異,她頭發(fā)直直的,戴耳釘,涂口紅,成了我們心羨的對象,似乎就連做她的小伙伴都值得炫耀一番。
為了讓弟弟保守秘密,我將自己珍愛的圓紙牌給了他,他樂呵呵地同意了,我向前俯了俯身,鏡子中的自己被頭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心中有些得意。突然,有人撩起我的頭發(fā),母親一把將我從沙發(fā)上拖了下來,啪啪扇了我兩巴掌,干脆而響亮。我捂著火辣辣的雙頰,看向母親身后的弟弟,他頓時低下了頭。
那晚,我跪在搓衣板上,一點兒傷心也沒有,我甚至在細聽院子外的犬吠聲。那會兒,我只有一個想法:天永遠不要亮。
“我不過是穿了個耳洞,怎么就能篤定我會學壞?”我一遍遍地嘀咕。興許是聽到了這聲音,母親凌晨四點多進來了。
母親是來替我再穿耳釘?shù)?,然而一夜竟然就已?jīng)長實了,耳釘穿不進去了。母親全然沒有了生氣的跡象,只說:“不是我不讓你戴,是它自己長實了。”我看著滿臉疲倦的她,沒說話,只低下頭來,摸著紅腫發(fā)紫的雙膝,膝蓋已經(jīng)麻木了,我用手指在一條條搓衣板留下的痕跡上來回劃著。一向剛強的母親,哭了。
上中學后,母親對我說:“你的獨立能力強過你弟弟千萬倍?!庇谑俏颐銖姲参孔约海院苌賮砜次?,是因為我獨立。然而,一次母親聽到一向在校表現(xiàn)良好的我竟然曠課的消息時,她當天午休時就趕來了,不問三七二十一就批評數(shù)落我。解釋沒有用,我狠狠地撂下一句話:“都是你逼的!”母親怔住了,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卻突然忘了般惶惶,終于轉(zhuǎn)身默默離開。
烈日下,望著母親干癟的背影,心中無比自責?,F(xiàn)在,母親還以此事來說我心硬——她走時,我竟毫不動容。我不會告訴她,那一天,我在宿舍窗口,眼睛從未離開她蹣跚的步履,更不會告訴她那時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