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 廠(西安 )
1915年刻墨盒
竊以為精鑒而藏,賞玩怡性之品,可稱長物,刻銅文房收藏亦然。清末以至上世紀七十年代前,清代刻銅作品未見記載有專事大量收藏者,然從鮑康對陳寅生刻銅有“足以與曼生壺并傳”這樣的評價以及清末刻銅實際的藝術水準來說,應是存在這樣的可能性。
民國初年,由于書畫家參與,直接為刻銅者提供適于在銅質(zhì)載體上雕刻的畫稿,從而改變了清末刻銅作品自寫自刻的主流,書畫者與刻銅者分工與配合,在清末刻銅的基礎上傳承與發(fā)展,出現(xiàn)了與往昔風格截然不同的刻銅作品。這樣的改變,究其實質(zhì)為書畫大家的積極參與并主動對其紙質(zhì)載體書畫作品表現(xiàn)形式所做的種種改變,摒棄表現(xiàn)力極強的色彩以及墨色的變化,將紙質(zhì)繪畫作品中不易在刻銅上表現(xiàn)的面變化為點為線,而這種改變絕非隨意,反而是經(jīng)過書畫家深思熟慮且在實踐中不斷嘗試、調(diào)整、完善的結(jié)果,這種變化極其用心,甚至推測最初在一些作品的具體用刀上書畫家也對刻銅者提出了具體要求、指導和建議,這樣的緊密合作,在較短時間內(nèi)成就了民國畫稿類刻銅作品繁簡俱美的狀態(tài)。也因此實踐,為木版水印箋紙?zhí)峁┝肆己玫慕梃b。
民國書畫稿刻銅作品其核心是書畫家資源,從現(xiàn)狀來看,同古堂、兩明齋(姚錫久)、淳菁閣、榮寶齋及商務印書館多畫稿類刻銅作品,主要原因是其由于種種因素與書畫家形成的良好的合作關系,且這種關系較堅固、長久,其中也包含了刻工如張壽丞、姚錫久、孫華堂、子修等在刻銅實踐中與書畫家逐漸形成的默契,使刻銅能得其意或已能傳其神,大家不用再費心對如何刻制而琢琢磨磨,徒耗精力了。
對于一件作品來說,有分工即需要相互配合,民國這種分工協(xié)作的方式與清末的自寫自刻應各有優(yōu)劣。就書法類作品的刻制來說,竊以為清末幾位大師級的刻銅已經(jīng)達到了頂峰,由于刻者善書,作品一開始就站在了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民國書法類畫稿的高度,由于書刻為一人,其渾然天成的氣象是民國時期一般書法類作品無法比擬的;民國時期,刻工是否善書,對于最終刻銅作品也有影響,此也為姚茫父在民國八年姚錫久刻銅序中褒姚抑張的主要原因,序中稱:獨錫久善書,孫、張皆不能書,故茫父認為姚石夫刻銅能夠更好體現(xiàn)其書法意趣,此應是對于其作品有近乎苛刻要求的茫父的真實體會;目前姚錫久、張樾臣各有一件自寫自刻的作品存世,確有高下之別,但同樣為刻銅高手,在刻制書畫家提供畫稿的作品時,其差別也應是微乎其微,或許也只有提供書畫稿的大家方能體會。
1927年二姚釋印漢壽亭侯
民國書法稿類刻銅作品在很大程度上似乎只是在清末基礎上轉(zhuǎn)變了一個形式,由于書法家的參與,清末的小字細線很快轉(zhuǎn)變?yōu)槊駠拇笞执志€,而刻工又足以副之,目力所及,更容易使觀者感受到書法意趣以及濃厚的金石味,而清末刻銅書法類作品則是需要用心體會的,風格各異的清末書法類刻銅作品骨子里透出的文人氣息往往會撲面而來,令人猝不及防。比較起來民國時期的篆隸作品較清末更具氣韻,也應是陳師曾、姚茫父、楊千里等金石大家參與的結(jié)果。
朱兄藏白石蟋蟀墨盒
從現(xiàn)存的民國時期刻銅文房舊拓及實物顯示,民國期間,即有獨具慧眼者,由于喜愛刻銅文房而著意收藏畫稿類墨盒,民國時期曾大量收藏齊白石畫作的黃濟國即是其中之一(黃傳霖,字濟國,祖籍江西省宜黃縣,生卒不詳,早年曾留學日本,后歸國,二十年代曾擔任北京女子師范學院體育教員,講授體育史、體育原理課程,三十年代曾兼授日語課程,后在合并后的北師大體育系教授生理課)。
關于黃濟國收藏畫稿類刻銅文房一事,海上懷蓮齋朱兄已在其珍藏的齊白石蟋蟀圖墨盒相關文字有所推斷,其主要依據(jù)為墨盒底銘“宜黃黃傳霖藏”,朱兄在文中說:“此盒底銘非常獨特。墨盒底銘一般都是店鋪的名稱,以定制收藏印作為底銘目前還是首見,也足見購買者對于此方墨盒的珍視,可謂是最早期的墨盒收藏行為”。黃濟國打制墨盒收藏底銘的行為,如同收藏者在書籍或書畫類收藏品上鄭重的鈐印,當時即想,有可能黃傳霖收藏墨盒不止一方,畢竟沒有為一部藏書而刻制藏書印的先例;朱兄在文字中也提到了齊白石與黃濟國的那批信札,但并未引用其中齊白石致黃濟國關于墨盒畫稿已經(jīng)完成、讓黃第二天來取的那通,補錄與此,信札內(nèi)容為:濟國先生鑒,承委畫墨盒,已應雅命,明早來取去,璜不能走送,為歉然也!閑話面談,璜頓首。
信札后有兩個日期,推測可能為送件和取件的時間。此通信札所提不知是否為朱兄珍藏的那方蟋蟀墨盒,若不是,黃傳霖極有可能在白石先生處定制墨盒不止一方。
白石致黃濟國信札
張壽丞刻銅潤金
文德堂陳兄藏
馬兄分享舊拓(1)
馬兄分享舊拓(2)
黃先生被齊白石引為知己,但資料顯示黃收藏白石先生的畫作是支付潤金的,定制墨盒也應是如此,相關文字說民國時期姚茫父和陳師曾為同古堂無償提供畫稿,分文不取,不知是否真實,畫作耗費心神,看似簡單,其中凝聚了書畫家長時間的思考和積累,特別像姚茫父的細字長篇,并不能一蹴而就,這點同古堂主人最是能夠體會,張樾臣為人信勤樸實、樂善好施,同古堂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定與張先生為人處世、待人接物有莫大關聯(lián),按照常理推斷,長期的合作關系,應有對應的畫稿潤例作基礎;齊白石有畫墨盒潤例的記載,吳待秋也有為同古堂畫稿賺取潤金的說法,姚茫父有關于對贗品茫父墨盒的制作者“細民謀食”的態(tài)度,書畫家在刻銅店鋪掛書畫銅筆單的記載或?qū)嵨锪舸嬷档闷诖?/p>
黃先生先定制這方直徑9.5厘米、厚度1.8厘米的素面墨盒,不知出處;拿到白石先生精心繪制的墨盒后,一定會請名工刻就,但不知刻工謂誰。關于刻工的潤例,則有舊拓明確記載,張壽臣刻姚茫父書《五柳先生傳》全篇文字墨盒潤金為8元,似可作為刻制該蟋蟀墨盒潤金的參考。
無獨有偶,杭州文德堂陳兄亦藏有一方濟國款識墨盒,為吳熙曾繪山水,非常精彩,原即懷疑此濟國即為定制蟋蟀墨盒的黃濟國,后來從焦作馬兄分享的舊拓資料中得到印證,不知陳兄此方珍藏是否也有“宜黃黃傳霖藏”底銘。
近期馬兄所分享的與黃濟國相關的墨盒三件,均無刻工款識。其中一方請國畫大師吳熙曾(吳鏡?。├L《溪山無盡圖》墨盒,為黃濟國自藏品,未署年月;另外兩件均署辛未年(1931)冬,墨盒、鎮(zhèn)紙各一,墨盒為大畫家湯定之繪,張濟國贈予國畫大家汪采白;鎮(zhèn)尺則為汪采白畫,張氏贈送真如院長(陳銘樞,字真如,1931末任中華民國行政院長副院長并代理院長一職),尺上題詩:紛紛山雨洗塵氛,萬壑松濤亂暮云,野寺一(拓片殘損,缺兩字)杵罷,林杪飛瀑靜中聞。三件均為大師級畫家精心繪制,堪稱珍品。吳鏡汀《溪山無盡圖》山水墨盒舊拓與陳兄所藏墨盒風格絕似,構圖相當,或為同期之物。
黃濟國先生眼光獨具,已從其民國時期大量收藏齊白石先生畫作中可見一斑;其收藏墨盒就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約為三件,一為海上朱兄藏白石蟋蟀圖墨盒,一為杭州陳兄藏吳鏡汀山水墨盒,另一方吳鏡汀溪山無盡圖墨盒有舊拓存世,世事變遷,期望仍有實物被黃氏后人珍藏。
馬兄分享舊拓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