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娟
盛夏到泗陽,才知道泗水之濱,除了我們齊魯大地的泗水縣,在臨省江蘇還有這么一處地方,同樣以“泗”命名,像是保留著文化的胎記一樣,等待宗親不經(jīng)意的發(fā)現(xiàn)與追索。從來只知道泗水是我們山東境內(nèi)的水系,至于它流經(jīng)何處,歸于何方,未曾想過。知道它在孔子的尼山腳下,知道它在白居易的《長相思·汴水流》里,知道它在朱熹的“勝日尋芳泗水濱”里,就足以自豪。到了泗陽,才知道這里是泗水入淮的重要節(jié)點。過泗陽,到淮安,泗水才分路歸入長江和淮河,又同匯大海。好像是一個故事有了結(jié)尾,突然覺得這條河,在心里圓滿起來。
其實,泗陽縣境內(nèi)的泗水已經(jīng)不見。滾滾長江和滔滔黃河之間的這條“清河”,被肆意的黃河水幾經(jīng)沖蕩,塵沙淤積,已經(jīng)和黃河故道交纏在一起,不分你我。也有泗水支流,因河道不通,漸漸匯集為湖,成為今天洪澤湖和駱馬湖的重要組成。這么一想,倒覺得泗水仍在,而且更加浩瀚、生動。
實在不知道,世界上是否還有其他的民族,像中華民族這樣對河流抱以天然的敬畏,甚至崇拜。大到省份,小到縣城、村鎮(zhèn),到處都是源自江河湖泊的命名,鐫刻著比王朝更為穩(wěn)固、比血脈更為清晰的歷史與文化記憶。哪怕是負有盛名的泗水,對于像我這樣并無歷史考據(jù)之好的蕓蕓大眾來說,其實是一知半解、模糊不清的。若不是因為今天的泗水縣、泗縣、泗陽縣、泗洪縣,怕是不會對一條水系和這條水系載動的歷史有什么具體而真切的感受。雖然有很多地方的河道已經(jīng)湮滅,但是有這些名字,仿佛河流的歷史、人的歷史,就有了清晰的來龍去脈,拎起來就能成為一條尋訪歷史的線索。
泗水已經(jīng)流到歷史的深處,讓人驚喜的是,大運河卻這般水旺!從我們客居的賓館俯瞰,京杭大運河就那么自然地從賓館前方流過,河面寬敞,沙黃色的水流不會讓人覺得濁氣,反倒顯得這水有了重量。千年運河,承載了多少熱鬧紛繁和苦重艱難,流到今天,流到泗陽,讓人起敬,也讓人心疼。主人的安排很周到,周到里透著矜持的驕傲和自豪。怎能不自豪呢,浩浩湯湯的大運河穿城而過,抬眼可望,抬腳可到。河水湯湯,樹木蔥郁,幾家作業(yè)船只往來,既無繁忙擁擠,又不顯古舊寥落,透著普通人過的普通日月。就說這運河,泗陽人不把它的古老與名聲供奉起來,讓它僅僅成為被觀賞、游玩、懷古的所在,而是沿河修建城市公園,打造運河風(fēng)光帶,并繼續(xù)涵養(yǎng)水道,發(fā)揮它的運輸功能。嶄新的和頹敗的,都讓人感到遺憾。恰恰是古老的新生、盡心的挽留,才有情味和吸引力,讓人震撼,讓人感慨。站在眼前的土地上,站在自己的生活里,卻又站在歷史和未來中,站在龐大的人類中。
蘇北的水,和江南的水不一樣。這里是南北方水系的過渡,不似北方河流的拮據(jù),又不像江南江河的碧透,也許是心境所至,總覺得有一種蘇北大地特有的堅硬與蒼涼。這幾年,陸陸續(xù)續(xù)到過鹽城、淮安、連云港和宿遷,無論江海湖泊、濕地叢林,還是田野荒地、市井村鎮(zhèn),都有一種能牽動情緒的安靜,有時候是空曠的、傷感的,有時候是恬靜的、舒適的,但是安靜之下,你又能感覺出一種氣息的喘動、待發(fā)的力量。很長時間以來,蘇北是帶著符號的,比如鹽堿地、貧困,尤其和富庶美麗的江南相比。這些符號阻礙了我們認識它的目光,也阻擋了它發(fā)出的聲音。所以真正到了這些地方,總會覺得驚喜,覺得有發(fā)現(xiàn)、有故事,和想象中的蘇北不一樣。
泗陽更是如此。江蘇名城多,相比之下,小城泗陽顯得安靜而自得,有種養(yǎng)在深閨人未知的深厚與靜雅。運河公園的廣場上,蒼翠的樹木和渾厚的運河間,居然有一座媽祖雕像,這是我第一次在長江以北的地方看到媽祖像,如此隆重地被敬拜、奉養(yǎng)。當(dāng)然是因我孤陋,但更因為泗陽超出預(yù)期的包容。當(dāng)?shù)嘏笥呀榻B,這是早年大量閩人行船、經(jīng)商到泗陽留下的印痕。以河為海,可想而知當(dāng)時泗陽漕運的發(fā)達,可見古時游子對家鄉(xiāng)的牽念、今天泗陽人的長情與包容。
越走進泗陽,越能感受到這份心意的濃釅。游覽小城,覺得到處都是綠,自然是綠化得好,生態(tài)治理和保護得好。當(dāng)?shù)嘏笥寻才盼覀內(nèi)タ础熬艌@”建設(shè)工程,桃園、棗園、板栗園……以為是當(dāng)?shù)匾?guī)?;墓麡浞N植業(yè),停車才發(fā)現(xiàn),所謂的“園”,是城中之園,是市民之園,泗陽人把實實在在的果樹植在了街心公園,植在了觸手可及的生活里。園子并不大,但掛果時,足以撐起一番果實累累的喜悅。見慣了公園里大同小異的綠化樹,真為這番創(chuàng)意欣喜,感佩泗陽人懂得生活。這些樓房,不遠的過去,也許就是村落,家家戶戶門前總有那么一兩棵果樹,看著它長大,念著它收獲,這才是生活里的樹。城邊一點的公園,還收集了一些農(nóng)具,散落在草間林中,隨意而自然,親切中懷著紀念。陪同我們的朋友說,這是為了留住鄉(xiāng)愁,讓鄉(xiāng)愁看得見、摸得著。
我們停留的時日很短,卻仿佛匆忙間看到了很長久的歷史、很豐富的泗陽,只因為泗陽人以自己聰慧而貼切的方式,記錄著土地的過往、城鄉(xiāng)更迭的過程,在深厚的歷史中躍動著特有的生機與活力。
(本文作者為中國作家網(wǎng)總編輯)
(本欄目責(zé)任編輯 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