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失智老伴，70歲奶奶變身愛的發(fā)明家

薄荷

范成芬和老伴汪其祥合影

相濡以沫的老伴突然發(fā)病

范成芬家住湖北武漢洪山區(qū)，退休以前在機械廠工作。老伴汪其祥曾是部隊的軍醫(yī)，兩人相濡以沫，育有兩個女兒，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2003年，有一天早上，范成芬一邊收拾屋子，一邊對汪其祥說：“老頭子，你出去買根蘿卜，幾顆蔥，我們做熱干面吃?！蓖羝湎槌鋈ベI菜了，范成芬就在家里等。眼看到了中午12點了，汪其祥還沒回來，范成芬急得團團轉(zhuǎn)。將近中午1點的時候，汪其祥氣喘吁吁地背著一個大尼龍袋子出現(xiàn)在樓下，范成芬打開袋子一看，里面居然是10多顆大白菜。

“這么多白菜，吃得完嗎？”范成芬翻著圓滾滾滿地亂滾的大白菜，問老伴兒?！芭莶撕贸浴蓖羝湎橛靡滦湟贿叢梁梗贿吔Y(jié)結(jié)巴巴地說，范成芬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哦，咱倆以后啥也別吃，天天吃泡菜？”汪其祥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低著頭不說話。白菜堆在客廳里一大堆，吃又吃不了，放著又怕放壞，范成芬就給街坊鄰居都送了些。

不久后的一天下午，汪其祥又扛回來一大包燒餅，范成芬打開袋子一看，足有二十多個。她生氣了：“我剛把那些白菜處理完，你又扛回來這些燒餅，你就別吃晚飯了，吃你買的燒餅去吧！”說完她一甩手，一個人進了臥室。兩個小時后，范成芬從房間里走出來，看到老伴兒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沙發(fā)上，聽話地在啃燒餅，假牙都啃得橫過來了，地上滿是燒餅渣，范成芬又生氣又心疼。

這老頭兒，怎么這段時間越來越糊涂？他不會是腦子出什么問題了吧？范成芬越想越疑惑，就打電話喊來了兩個女兒，送老伴兒去了市醫(yī)院。

當(dāng)年阿爾茲海默癥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普及，他們?nèi)タ戳松窠?jīng)科、腦科、精神科，醫(yī)生有說腦中風(fēng)的，有說精神障礙，也有說心理障礙。雖然一家人在積極治療，病情卻一直在緩慢地向前發(fā)展著，因為這是一種不可逆的病癥。

昔日英挺偉岸的丈夫成了懵懂孩童，汪其祥經(jīng)常會拉著范成芬的衣角，不依不撓地問：“媽媽去哪兒了？”“媽媽已經(jīng)去世好幾年了！”范成芬沒好氣地說。聽到這里，汪其祥鬧起來：“你胡說，我要媽媽，我要媽媽……”范成芬只好柔聲安慰他：“媽媽去舅舅家了，過會兒就回來了，你要再鬧，她就不回來了?！崩习閮汗徊辉俪臭[，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大概忘記了，又去忙別的事情。

雖然智力在逐漸退化，汪其祥卻一直沒有喪失行動能力。這也給范成芬?guī)砹撕芏嗫鄲?，一不留心，汪其祥就不見了蹤影。他還會像剛學(xué)步的孩童，一不小心就會撞破自己的額頭，拿硬物敲碎陽臺的玻璃。最保險的做法就是把他拴起來，但范成芬不忍心，只好在家用繩子為他隔開一個相對安全的活動區(qū)域。

2010年，汪其祥所在部隊重新安置，全家搬到魯巷，他的身體狀況急劇下降。一天早上，他躺在床上，睜著茫然的雙眼，望著面前的老伴，問了聲：“你是誰？”范成芬的心瞬間冰凍了。完了，他不會連我都不認識了吧？全家人再一次來到了醫(yī)院?！斑@是阿茲海默癥，俗稱老年癡呆。”這一次，醫(yī)生終于明確了診斷結(jié)果，“這種病在國內(nèi)暫時沒有特效藥?！?/p>

范成芬問：“這種病除了犯糊涂，智力退化，是否會危及生命？”醫(yī)生嘆著氣告訴他們：“可能就5年的生命了，家人還是好好照顧他吧?！狈冻煞液团畠簜償v扶著汪其祥，抹著眼淚回到家。范成芬想，女兒們都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不能拖累他們。為了讓女兒們放心，她說：“你們都回去吧，該上班上班，你們的爸爸交給我，5年就5年，我來照顧他。”

不久后的一天，范成芬?guī)е羝湎槿コ匈I生活用品，一轉(zhuǎn)眼的功夫，汪其祥就隨著人流走散了。雖然汪其祥語言不通，可能是因為當(dāng)過兵的緣故，他的行動非常迅速，走起路來甚至比年輕人還利索。范成芬一下子害怕起來，她立馬放下了手中的物品，向超市總臺求助。她向總服務(wù)臺的人描述了汪其祥的外貌特征，請求他們通過廣播找人。

一個小時之后，終于有員工向總臺報告，他們在糧油區(qū)發(fā)現(xiàn)了一個神志不清的老人。范成芬趕到之后，眼前的情景讓他既生氣又心疼。老伴兒下半身濕漉漉的，原來他大小便失禁了，因為褲腿肥大，穢物都掉在地上，汪其祥的鞋子踩得到處都是。旁邊的姑娘小伙兒紛紛掩著口鼻離開。范成芬又羞又惱，只好請求保潔員幫忙清理，她則一個勁兒地賠不是。汪其祥渾身濕漉漉臭烘烘的，范成芬?guī)е桓疑瞎卉?，也不能打的，只好步行。過十字路口的時候，看著滾滾的車流，范成芬突然很難過，喃喃地自言自語：“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沒有出頭之日，也許，走進這滾滾車流，我們就都解脫了……”

變身發(fā)明家和生活家

汪其祥頻頻出狀況，讓范成芬心力交瘁，親友們建議，不如送汪其祥去養(yǎng)老院。范成芬考察了好幾家養(yǎng)老院，他們對于老年癡呆癥患者有專門的封閉式看護區(qū)，一名護理員往往需要看護好幾名老人。范成芬想，自己照看老伴兒一個人尚且如此狼狽，如果把他送去了養(yǎng)老院，等于就是沒人管了。

女兒為了范成芬照顧方便，就從網(wǎng)上購買了各種輔助用品——接尿器、接便器、約束手套……范成芬發(fā)現(xiàn)，制造者的想法很好，可是很多產(chǎn)品不實用。就拿紙尿褲來說吧，市面上常用的紙尿褲穿上去以后非常臃腫，像汪其祥這樣的病人，至少一天需要更換5次紙尿褲，白天還好說，晚上要換，會影響到病人和看護人的休息。晚上休息不好，早上起來頭昏腦漲，長此以往，自己就會倒下。要是連自己都倒下了，誰來照顧他呢？摸著這些普通的紙尿褲，范成芬很心焦。

一天中午，范成芬一不留神，老伴兒自己打開冰箱，把幾天前放進去的幾個面窩吃了。那幾個面窩放了好多天，上面已經(jīng)長出了霉點，她沒來得及扔。果然，半夜的時候，她聽到老伴兒的肚子開始嘰里咕嚕響，就趕快起身想扶起他去上衛(wèi)生間，可還是遲了一步。一股濃烈的氣味撲鼻而來，范成芬知道，老伴兒拉了。還好他穿著紙尿褲，她想。誰知掀開他的褲子，范成芬吃驚了，他身上的紙尿褲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這糊涂老頭，你害死我了……”范成芬一邊罵一邊收拾，隱約瞥見床邊地下躺著一個撕壞的鼓鼓的的紙尿褲。大概老伴兒嫌穿著不舒服，偷偷扯掉了。

范成芬想，應(yīng)該給紙尿褲加裝報警器，好在尿液蓄滿的時候提醒她更換。范成芬以前學(xué)機械的，本來動手能力就強，她靈機一動，讓女兒從網(wǎng)上買來材料，在紙尿褲邊緣裝進濕度感應(yīng)器。這樣一來，當(dāng)紙尿褲溢滿后，就會觸發(fā)邊緣的濕度感應(yīng)器，報警器立刻響起來，提醒家人更換。

一次半夜，兩人睡得正香，報警器響起來。范成芬給汪其祥換完紙尿褲后，兩人都沒有了睡意。汪其祥光著身子從床上爬起來，就要往外走。范成芬一把拉住他，轉(zhuǎn)身鎖好臥室門。汪其祥沒辦法，一直在房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后半夜，他終于累了，眼皮耷拉了下來，范成芬趕快把他扶上床，自己也精疲力盡地倒在了床上?？磥?，單純給紙尿褲加裝報警器，并不是一個好法子。

那么，能不能有一種大小便分開的裝置呢？畢竟普通的紙尿褲做不到大小便分離，老伴兒會很不舒服，又容易引起交叉感染。一個清涼的午后，范成芬攜老伴兒到小區(qū)公園里遛彎，一位年輕媽媽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在旁邊玩，男孩手里拿著一瓶飲料，喝完飲料之后，趁媽媽不注意，小男孩調(diào)皮地脫下褲子，對著瓶口往塑料瓶里面撒尿。范成芬受到啟發(fā)，通過試驗，她發(fā)明了一種特別的“褲子”，這種“褲子”分大小便兩個系統(tǒng)，小便系統(tǒng)是用漏斗導(dǎo)尿至塑料瓶內(nèi)，用一個癟塑料瓶綁在汪其祥小腿上，用扎緊的褲子遮住。大便系統(tǒng)是用幾層紙尿片縫在褲子上，紙尿片中央安裝了濕度感應(yīng)器，達到一定濕度后就可以觸發(fā)警報器。報警器可以放在客廳，避免在病人休息時吵醒他。范成芬更換時，只需把褲子兩側(cè)的紐扣解開，不用興師動眾地把汪其祥的腳抬起來，就能把臟褲子換下來。

小便在瓶子里，只有大便時才更換褲子。這樣，范成芬每天只要清洗一次褲子就好，非常省時省力。范成芬時常跟人家說：“我跟他相愛相扶一場，我就想讓他過得舒服、干凈、體面一點，讓他能和正常人一樣，出門不會遭受別人異樣的眼光，不會被人嫌棄，能享受生活的樂趣，也能感受到生命的尊嚴?！?h3>讓愛人體面地度過余生

對老伴兒的愛，讓范成芬一“發(fā)”不可收拾。市面上賣的飯兜尺寸太小，而且常常兜不住掉下的飯渣。于是，范成芬將飯兜底部設(shè)計一個立體凹槽，這樣即使汪其祥吃些湯湯水水的食物，也能順利兜住，避免弄臟衣物。汪其祥喜愛吃紅棗，擔(dān)心老伴誤吞棗核，范成芬自制了簡易的紅棗去核器。擔(dān)心汪其祥晚上睡覺著涼，范成芬自制了床上棚架。

如今，“搞發(fā)明”成了范成芬苦中作樂的一個方式，她成了病友圈里出了名的發(fā)明家。洗衣粉篩、迷你洗衣板，還有用針織衫改制的窗簾。夏季炎熱時，往窗簾上灑點冰水，微風(fēng)吹過，就像水空調(diào)一樣。有了這些發(fā)明，她照顧起老伴來更加得心應(yīng)手。有一次，一個朋友家的保姆來做客，看到范成芬家里的一個個發(fā)明，新奇地不得了，一遍又一遍地試用，贊嘆道：“有了這些發(fā)明，就用不著保姆了！”“是啊”，范成芬笑呵呵地說：“你也可以自制這些工具，其實做起來不難?！狈冻煞覠嵝牡亟倘思以趺醋?。保姆學(xué)了一會，突然笑著說：“那我不是在砸自己飯碗嗎？”

范成芬的另外一個有名的發(fā)明就是約束手套。汪其祥生病后很難控制自己的行為，去年冬天，剛下過雪，天氣晴朗，范成芬?guī)е谕饷嫔⒉?。一回頭，她看到老伴兒迅速扯掉了自己上身的羽絨服扔到了地上，飛快地走了?！斑@老頭兒，瘋病又犯了！”范成芬撿起衣服，跟在后面追著讓他穿上，汪其祥怎么也不肯，像個頑童似地跟范成芬玩起了躲貓貓，直到凍得渾身發(fā)抖，牙齒打顫。之后，汪其祥發(fā)燒了好幾天。有一次范成芬正在廚房里做飯，出來一看嚇了一跳，汪其祥拿起洗衣粉，就要往嘴里倒，范成芬趕忙上前奪下。老伴兒老是闖禍，不是傷了自己就是傷了別人，她恨不得把他的雙手綁起來。女兒從網(wǎng)上買回來約束手套，范成芬嘆了一口氣，那手套體積太大，手套內(nèi)塞滿了緩沖物，夏天帶著不透氣，手指頭在里面還伸不直，無法自由活動，讓病人長時間戴著肯定不舒服。

范成芬把軟塑料瓶剪成圓柱體，里面可以容納一個手掌或拳頭，瓶身上剪了許多小孔用于透氣，再制作了一個布藝表層。在瓶口處再鉆一圈小孔，用繩子繞成圈收口，這樣就可以根據(jù)手腕粗細調(diào)節(jié)大小。為了找到適合的材料，范成芬研究了幾個夜晚，起初用硬紙板做，可硬紙板不結(jié)實，容易壞;又用硬塑料，發(fā)現(xiàn)只要手在里面一活動，硬塑料就會發(fā)出“咔哧咔哧”的聲音，影響別人;最后，她終于發(fā)現(xiàn)軟塑料最合適，結(jié)實又沒有噪音。汪其祥戴著范成芬做的愛心手套，再也不會弄傷自己或別人。

再辛苦的日子也有暖心的時刻。一天晚上，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范成芬一個一個地把紅棗去了核。汪其祥抓了一個就往領(lǐng)子里送，范成芬看了好笑，就搶過去一個個地喂給他吃。突然，汪其祥拿了一個去了核的紅棗，顫巍巍地往范成芬嘴里送?！斑@老頭兒，其實有時候不糊涂，還知道心疼我！”范成芬咧著嘴，笑意漸漸浮上了臉。

天氣暖和時，范成芬會帶著汪其祥到處走走，她把老伴兒收拾得干凈利落，不知底細的人，絲毫看不出汪其祥是個阿茲海默癥患者。范成芬總是說：“他是孩子的爸，和我生活了40多年的愛人。只要他活著，我就要讓他干干凈凈體體面面地站在大家面前。”

2015年9月，范奶奶的“智能管理褲”和“特制約束手套”兩項發(fā)明均獲得實用新型專利證書。一時間，范成芬成了病友圈里的紅人。面對網(wǎng)友們的贊譽，范成芬捂嘴笑個不停：“我的那些破衣爛罐哪能叫發(fā)明啊？我只讀過兩年的大專，但是我的很多靈感都是來自于生活，搞這些一則圖方便，二則圖一個樂。”還有廠家向范成芬要授權(quán)，準備批量生產(chǎn)。范成芬平心靜氣地說：“如今在國內(nèi)，老年癡呆癥患者太多了，照顧他們很辛苦，太需要這些護理工具了。如果市面上能夠買到的話，誰愿意自己動手搗鼓?。俊狈冻煞也磺蠡貓?，只要自己的發(fā)明能夠幫助更多像老伴兒一樣的人，提高他們的生活質(zhì)量，她就心滿意足了。

如今，范成芬家臥室的墻壁上，貼著不少小紙條，上面寫滿了護理汪其祥的注意事項。每一個到家里來的人，都夸贊范成芬細心、體貼，聽到這些夸贊，范成芬臉頰微紅，似乎還有些害羞。他們四十多年的相濡以沫，都濃縮進了這一件件“發(fā)明”和一張張紙條之中。范成芬時常會拿出當(dāng)年的結(jié)婚照看看，照片上的汪其祥戴著紅星軍帽，英氣逼人，她在照片背后寫了這么一句話：“即使你忘記了我是誰，我也要陪你體面地度過余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