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西方社會的“伊斯蘭恐懼癥”

邱顯平?唐松

2018年10月21日，德國德累斯頓民眾集會紀念“歐洲愛國者反西方伊斯蘭化運動”（PEGIDA）興起四周年。集會現(xiàn)場同樣也聚集著反PEGIDA的民眾，他們稱“仇恨使人丑陋”。

“這顯然是新西蘭最黑暗的日子之一”，2019年3月15日新西蘭克賴斯特徹奇市（基督城）發(fā)生嚴重槍擊事件后不久，新西蘭總理發(fā)表講話時這樣說。若干年來，英國、法國、德國等國都先后經(jīng)歷了類似的“最黑暗的日子”，遭遇不同程度的恐怖襲擊，這使得西方社會的“伊斯蘭恐懼癥”進一步蔓延。

患上“伊斯蘭恐懼癥”的西方社會

“伊斯蘭恐懼癥”也被叫做“伊斯蘭威脅論”或“穆斯林恐懼癥”。在西方社會，對伊斯蘭教和穆斯林群體的恐懼愈益具有普遍性。2016年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在奧地利、比利時、法國、德國、希臘、意大利、匈牙利、波蘭、西班牙和英國等十國，就“是否同意停止所有來自穆斯林國家的移民”進行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大多數(shù)被調(diào)查者選擇“同意”，其中波蘭為71%，奧地利為65%，德國為53%，意大利為51%，英國為47%，西班牙為41%。而持不同意見的比例在這些國家都沒有超過32%。

在德國，根據(jù)德國國家聯(lián)邦警察局2017年發(fā)布的報告，德國民眾對于穆斯林群體的恐懼情緒不斷增長。2017年有超過1000起針對穆斯林群體的口頭和身體攻擊事件以及68起清真寺襲擊事件發(fā)生，一些重要的穆斯林社區(qū)主要人員和清真寺還收到來自非穆斯林群體威脅性和仇恨性的電話和郵件。

在挪威，人們普遍擔心穆斯林群體將引發(fā)一場反對挪威文化和價值觀的革命，很多人認為伊斯蘭教在多元文化主義政客的支持下悄悄地在歐洲殖民，而歐洲人應該保衛(wèi)西歐免受穆斯林文化的沖擊。

在丹麥，導致“伊斯蘭恐懼癥”的還有一個直接原因，就是2005?2006年發(fā)生的“穆罕默德漫畫事件”及其后續(xù)事件造成本土白人與穆斯林群體之間的對立。一些民眾認為，穆斯林堅持他們的宗教情感，這與歐洲和丹麥奉行的世俗民主和言論自由難以相容。

在法國，對伊斯蘭教的文化焦慮主要表現(xiàn)為“穆斯林頭巾恐懼癥”，法國民眾認為，在法國生活的穆斯林女性拒絕摘下頭巾，是對法國基本的世俗共和價值觀的威脅。

其他歐洲國家對穆斯林的擔憂與恐懼也在不斷加深?？梢哉f，在很大程度上，西方社會已經(jīng)患上了“伊斯蘭恐懼癥”，近十幾年來對伊斯蘭宗教文化影響的擔憂有增無減，對穆斯林的恐懼進一步蔓延。根據(jù)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項調(diào)查，匈牙利、意大利、波蘭、希臘和西班牙有一半以上的人對穆斯林群體持持有非常不樂觀的看法，其中意大利有36%、匈牙利有35%、希臘有32%的人對穆斯林群體持非常負面的觀點。其他接受調(diào)查的每個國家至少有1/4的人對穆斯林持負面看法。

最近幾十年，大量的外來移民來到歐洲和西方國家，特別是穆斯林在西歐很多國家人口中所占的比例高速增長，成為這些國家中“主流人群”外的最大族群。這導致了西方主流社會對穆斯林的擔憂與恐懼的上升。大量外來移民也給西方社會造成很多問題和壓力，如社會住房壓力加大、經(jīng)濟衰退、社會福利減少等。一些反穆斯林勢力，特別是一些國家的極右翼政黨和種族主義者把這些問題都歸咎于穆斯林移民的大量涌入。而伊斯蘭極端主義分子制造的一系列恐怖襲擊事件，給西方國家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者提供了制造“伊斯蘭恐懼癥”的機會，“伊斯蘭恐懼癥”迅速向普通民眾蔓延。

“伊斯蘭恐懼癥”在網(wǎng)絡空間的蔓延

“伊斯蘭恐懼癥”在西方社會的蔓延并不是單一進行的，伴隨著它在地理空間范圍的擴大，它還從現(xiàn)實的街道空間向網(wǎng)絡虛擬空間轉(zhuǎn)移。

在西方國家，網(wǎng)絡空間對穆斯林群體的種族歧視與極端主義思想的散播是現(xiàn)實層面望塵莫及的。過去20年來，從2005年7月英國倫敦爆炸案，到2015年11月法國巴黎恐怖襲擊案，再到今天的新西蘭槍擊案，每一次重大的恐怖襲擊之后，種族歧視與極端主義思想都會進一步從現(xiàn)實社會擴展到網(wǎng)絡空間。通過網(wǎng)貼、視頻、博客等方式渲染穆斯林宗教文化、伊斯蘭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思想對歐洲世俗文化和人身安全的威脅，進一步助長了“伊斯蘭恐懼癥”的蔓延。網(wǎng)絡使“伊斯蘭恐懼癥”的蔓延和傳播搭上了一輛快車。

一個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右翼政黨的思想通過網(wǎng)絡得到了相當廣泛的傳播。例如在英國，各類極右翼組織在Facebook上的粉絲比任何其他政黨都多，2016年總共獲得了超過150萬個贊。其中最典型的是英國國家黨，它一直堅持反移民、反伊斯蘭教徒和反多元文化立場，被認為是英國的納粹。近年來，該黨通過在媒體網(wǎng)絡上發(fā)布反移民、反穆斯林言論而收獲了大量民意基礎，成為英國最知名的極右翼政黨。

隨著這種“伊斯蘭恐懼癥”的蔓延，在虛擬空間參與交流和發(fā)表意見的門檻大大降低。不限年齡、不分性別、不論出身，也不管你是極端主義者還是恐怖主義者。開放而自由的網(wǎng)絡空間使任何觀點都非常容易被他人分享，而抱有極端思想的人也可以通過網(wǎng)絡社區(qū)的交流使得其思想得到認可和強化，即使是較為理性的人，也可能因此而使得世界觀變得極端化。虛擬空間的低門檻使得“伊斯蘭恐懼癥”極易傳播和蔓延。

歐洲中心主義與“伊斯蘭恐懼癥”

總體來講，在西方國家，對穆斯林的不同態(tài)度已經(jīng)使得社會分為對立的兩面。對穆斯林持負面立場的群體主要有三個：右翼政黨、激進的社會組織以及維護主流文化的大眾媒體。這三個群體互相呼應，構(gòu)成了反對穆斯林群體的穩(wěn)定鐵三角。主導其立場的本質(zhì)因素就是以“本土優(yōu)越感”為表現(xiàn)方式的歐洲中心主義意識。

在“伊斯蘭恐懼癥”蔓延過程中，歐洲中心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歐洲中心主義的支持者鼓吹歐洲人正面臨生存危機，歐洲文化正在被非歐洲文化（特指穆斯林伊斯蘭文化）所取代，鼓動歐洲人加強對“自身”的文化認同。在眾多的西方媒體中，經(jīng)常會以諸如“the other”這樣的字眼，將自身與外來穆斯林移民區(qū)別開來。這種用詞就隱含有白人優(yōu)先與白人至上的思想。在過去，西方媒體會把穆斯林分為兩類：一類是“好的”穆斯林，這類穆斯林群體是可以接受的，因為他們愿意融入西方多元文化的社會中;而另一類是“壞的”的穆斯林，他們不被當?shù)匕兹怂邮埽驗樗麄儾辉敢馊谌氘數(shù)厣鐓^(qū)，不接受西方的世俗價值觀，且有著暴力傾向和激進的伊斯蘭極端主義思想。特別是9.11事件以及倫敦爆炸案以后，這種本來較為模糊的分類逐漸走向清晰，并且傾向于把穆斯林歸于“壞的”的一方，這一變化所引起的結(jié)果就是“伊斯蘭恐懼癥”和反穆斯林移民言論變得更加激進而狂熱。

造成西方社會形成對穆斯林群體的歧視與恐懼的，既有政治、經(jīng)濟、文化、環(huán)境因素，也有穆斯林自身的伊斯蘭宗教價值觀與西方世俗價值觀的沖突的因素。其所體現(xiàn)的更多是種族主義者的擔憂和恐懼。實際上，很多歐洲國家目前和未來的穆斯林人口占比被嚴重高估。2016年，法國權(quán)威研究機構(gòu)益普索（Ipsos）所做的有關穆斯林危機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2020年法國穆斯林人口占比被估計為40%，而實際的分析則只有8.3%;意大利被高估至26%，比利時和德國被高估至24%。

但總的來說，全球經(jīng)濟衰退才是“伊斯蘭恐懼癥”在西方社會蔓延的最根本的原因。對穆斯林群體與伊斯蘭宗教文化的歧視、偏見與恐懼從來都是伴隨經(jīng)濟大勢而產(chǎn)生的。當經(jīng)濟不景氣、社會就業(yè)率低時，主流人口往往會將罪責歸咎于外來穆斯林這樣的“other”群體，把經(jīng)濟問題所帶來的社會矛盾歸責于穆斯林群體對社會經(jīng)濟資源的“搶占”。

另外，媒體對一些極右翼思潮和政黨的過多報道，也是“伊斯蘭恐懼癥”蔓延的一大助推因素。最顯著的就是歐洲右翼思潮和理論有了更多的市場。

“伊斯蘭恐懼癥”在西方社會的蔓延似乎已經(jīng)超出了理性的范圍，似有失去控制的趨勢。它已成為對民主秩序和多元價值觀的威脅，成為對不同文化、宗教和種族共存的主要挑戰(zhàn)。西方社會所需要的是消除偏見和敵意，將在歐穆斯林視為歐洲社會內(nèi)部的平等公民，予以理性對待，讓西方價值觀和尊重文化多樣性的理性回歸。同時也應鼓勵穆斯林積極融入當?shù)厣鐣?，增強彼此的溝通和了解，促進多種宗教文化交流，最終實現(xiàn)多族群和多元文化共存。

（作者邱顯平為江西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