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水
一
父來,不亦樂乎。
晨起,接電話,忙完親戚婚事的父,鎖上門,便奔這座城而來。
這兩天大雨,不時有泥石流,便看著窗外的天色,也無大事的樣子,便放下了些許牽掛的心。
照例看書,道理便是買了書就要看,就像做了飯就要吃一樣。其他的時間便是吃一些藥片,看體育賽事,到樹葉茂盛的地方坐坐,更多的是上網(wǎng)聊天,雖然不曾看見對方,但猶如在身邊一樣,倒省略了應酬,少了一些廢話帶來的難堪。
不長時間父可以到達,但過了那個時間也不見人來,年邁的父親也不知道身處何地,通了一次電話,他也說不知何處,知道的便是這些了。
著急也沒有用了。
便擔心起來,父果然到城里已是夜色一片,父親迷路了。我到車站接時,父說他已經(jīng)打的快到屋里了。
心想父還是不服老,又想著不給別人帶來麻煩,老樣子。
但到了屋里還是不見父。著急通話之后,我朝東父朝西滿大街地尋找起來,直看得開百貨的老頭不時悄悄笑,直至11點左右,在一個賓館的門口找著了蹲著年邁的父親。
我和司機舒了一口氣,有些得意的司機一路上好像給父親傳授如何在這座城里辨別方向。我向后看了看,父親已有些睡意,而我想著其他的事。朦朧中司機最經(jīng)典的一句我倒也記得,只要你看指示牌上的箭頭所指的方向你就不會迷路。我看了看他稀疏的白發(fā),他的話或許有永遠的意思。
快到的時候,堵車,司機在罵交通狀況,便下車。一下車,父便顯示出了他長途奔波后的疲憊,腳步明顯的慢了下來,大有走幾步便要歇一會兒,到屋里也耗去了不少時間。
有點餓意的父吃了幾個包子,啃了個羊骨頭,八寶茶茶水的滾燙使他的額頭有了些汗珠,便問熱不,把電風扇開到極致,屋里便有了嗡嗡嗡的風聲,我懸著的心也安靜了下來。
父問我他老住的賓館離這遠不遠,問打擾我乎?要不,他去住賓館,又開始了老革命的那一套,大有問寒問暖之態(tài)。我急忙掉轉話題,問了親們一些敏感的事,父一本正經(jīng)地回應,便最后我說賓館離這很遠,車也不好搭,你沒見剛才堵車的街道嗎?
在事實面前父謙遜起來,這才答應住下。便扶著他上床睡覺,找電筒,找拖鞋,索性讓燈一夜亮著。但節(jié)儉的父還是把燈拉滅了。
這座樓上住得多是外地打工之人,經(jīng)常半夜三更響個不停。我習慣了,但半夜起來看著打鼾的父親,似乎他也很習慣。
但我知道,生之艱辛與溫馨才是父酣睡的原因。
二
半夜起床,見父深睡,小心翼翼進衛(wèi)生間。
一夜無語,唯有窗外的風猶如遠方的親們,以風聲輕叩窗欞。
聽見一陣響動,父起床了,驚醒這些年長久一人獨睡的我。只見年邁的父蹣跚著進來,首先開始收拾桌上的雜物。我趕緊燒水泡茶,茶葉仍是他愛喝的一種春尖茶,是從小鎮(zhèn)父親單位樓下茶店買的。老人有吃饃的習慣,便想起小時候高原小鎮(zhèn)上鍋盔饃的馨香。
城里不多的景點,父去過。想起的便是青山綠水的一座茶樓,亭臺式建筑,依山傍水,視野遼闊。即使登上半山也是一種健身,便行動起來。想起一位友人的教導,人無論怎樣,頭發(fā)要整齊,皮鞋要發(fā)亮。
這樣且不管發(fā)型如何,我使勁地擦鞋。
本想走著過去,但父親仍是走路遲緩,吃力,走了一陣,又要等一陣,便打出租,可又是星期天,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車,便擠上公交開始轉站。還好有一張座位,父便老實地坐了下來,可能想著能坐到目的地。但又要轉站,父無奈地站起來,我們又要找車了,但離景點遠,加上人多,便又坐出租,終于到達了山腳下。
一進山門,走廊兩邊擠滿了人。好在青山綠葉,鮮花鳥鳴迎面而來,讓人精神一振。從高溫中滲入清涼世界,恰似非洲干旱的沙漠大雨傾盆而下,而讓一匹高傲的獅子蹲了下來使勁抖動身上的雨水。我愿意做這樣的小獅子,因為父親是大獅子,我只能跟著前進,等著吃前方的野牛肉。
本想在茶亭坐下來,但看見更高處有一閣樓,便努力地走進了里面,看見一長凳上躺著一對少男少女,沒管什么顧慮,直接坐了下來,那躺著的少男坐了起來,我和父親便有了一席之地。
許久,對面走廊上的一家子走了,便完全有了寬敞的歇身之地。
看著父親的杯子慢慢地空了下來,便看見背后有一個黨支部,便端了杯子要開水,開門便見老兩口在吃午飯,很熱情,倒?jié)M了杯子,我連聲謝謝,帶著對人間的一絲感恩和溫暖。
猛然發(fā)現(xiàn)樓梯里有人下來,便登上二樓一望,四周空空如也,老父和我上樓,做好了在樓上度過下午時光的打算。
算計了一下,茶屋離這遠,不想動身,再者這二樓視野更加遼闊,環(huán)視周圍,大好江山盡收眼下,重要的是安靜。經(jīng)濟上也計較了一下,劃算。大飽眼福之后,便索性躺下睡覺,管它東南西北風,一會兒便進入了深山里帶有花香鳥鳴的夢鄉(xiāng)。
不知過了多久,一對中年男女走了上來。立起身讓位,算是清醒了起來,拿出水果,飲料,雜志等,父親在眺望遠方,我認真地看起關于草原的一本書來。
其間有一小女孩天真無瑕,給了一只橘子,歡笑著下樓了。有兩位青年手提一箱啤酒,我以為要開喝,坐了一會便悄悄地走了。又是一對男女相互溫存,女的躺下,男的喂瓜吃,我和父親坐不住了,匆忙下樓。
下山了,看見多是快樂而又幸福的家庭和情侶,便暖暖朝人間看了一眼,朝父親看了一眼。
這一日,我的腳板熱熱的,年邁的父親終于在78歲生日的這一天登上了這座山。
我清楚地記得這一天的氣溫是32度,山的海拔是2900米。
三
端詳著市圖,需要尋找今日的去處,不然悶在屋里,會有喝點酒的想法。再加上老爸愛喝,再加上天氣灼熱。
酒是不能再喝了,溫度和我倆的體質是不能允許的。
廣播里突然播出了一處旅游景點,是海洋公園,似乎鮮有特色,便征求在草原上生活了一生的老爸的同意后打包出發(fā)。
不知地點在哪,打出租。
司機是位少婦,便問了一些景點的情況和出租價錢。到了門口,知道了門票高達200元左右,老爸死活不去,盡管他這樣的年齡免費。
但還是走出門來再一次想去處。站了一會兒,本想著找一處近點的景點,打了個出租,又是前面的少婦,便打聽一處跟仁慈與長壽有關的景區(qū)出發(fā)了。
我以為較遠,本想好好的一路欣賞美景,但不到半小時就到了。在山門前,一人買了一瓶飲料,老爸付錢。
看見前面人多,便勇敢地跟著人流緩緩向前走,老爸走不動了,可附近沒有凳子可坐,只到看見門口有一椅子,老爸坐正,我坐在一輛摩托上,看遠遠近近的游人。
都是農家樂。酒籌交錯,歡聲笑語,不時有孩子的打鬧聲。滿目青山,鼻有香味,加上老爸的安詳,不失為一種難覓的風景。
離山頂看起來還遠,便鼓勵老爸站起來,又跟著人流前進。誰知走錯了,問一婦人,她說不知,而跟前一男孩說此處過去可到山頂。
慢慢走,是沙土路,便知不是大路,但仍是前行,因為從這里可以看見山上的那座大佛。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景色卻變得明亮與艷麗起來了。
聲音中便有布谷鳥的叫聲,很多年沒有聽見這樣的聲音了,真的很激動。樹木青蔥,老樹橫秋,一塊塊如地毯般翠綠的草地橫亙在眼前,便索性坐下來,也不管有沒有人五體投地地躺在草地上。身體里有了大地與天空的馨香,想起過去在風中追趕蝴蝶的我,想起一碧千里的美麗草原,還有我的親們,眼角似乎有了些許的濕潤。
這一次起身到了一塊娛樂場疲乏地再不能走路了。
掏出包里的食物啃起來,老爸躺在長椅上睡覺,我看我的《收獲》,下決心這兩天一定要把這本書看完。
云朵不時飄過,像柔弱的一陣陣微風吹過身際,身際飄浮著,兒童的喧鬧聲不時傳來,空氣中傳來植物和泥土夾雜的大地的馨香。老爸睡著了,我突然想起我寫的一首詩, “整個??撇菰?,除了馬鞭以外,便什么也沒有了”。但愿我就是那掛馬鞭,靜靜地躺在深處,呵護老爸的夢。
拜一拜佛了,爬上山頂明顯我倆的體力有些不支了,但心里是滿足感。我更多地想起了少年的父與我。
下山到了景區(qū)門口每人吃了一碗涼皮,一塊肉夾饃。老爸似乎小餓了,競全都吃完。他說饃的味道不錯,我又要了兩塊肉夾饃帶回去吃。
一打聽竟然有公交,花了幾塊錢便到達了目的地。想起早晨50元錢的出租錢,懊悔不已。但一想只要開心就好,交點學費增見識也不錯,只是心里埋怨美麗的女司機不再美麗罷了。
到了屋里,累了多日的老爸競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我關掉了電視,拉上了窗簾。
窗外的風,請小些吧,為這人世,為這父。
四
正如一個人有一顆心臟一樣,廣場就是城市的心臟。
在一個正午,父與子來到這座城的廣場,一個銷售與休閑的中心。
陽光剛好,讓人有一種舒適感,讓大地上各種顏色變得柔軟與溫暖。
原本鴿子很多,今天卻少了許多。
如綠色涂料散了一地的草坪里有只雀跳來跳去,它渾圓的腦袋剛好高于草平面,如一只淡黃的彈珠在滾動。
遠處的人們跳著鍋莊舞,不時有戀人走動,給這忙碌而又繁雜的生活帶來了靚麗與清潔。
父躺在長椅上睡覺,我發(fā)著呆看著天空上的一絲絲白云。
好多年就這樣過去了。身旁走失了好多的親人,友人,同事,好多事也算是一點滄桑的經(jīng)歷。想著能和父親坐在這樣一個溫暖的下午,看著人流和藍天,心中便擁有了一份人間至深的溫暖。
翌日,父親早早起身,本說好到鄰省的湖邊看看,但早起的父親想家了,我說家里有孫子,你不必擔心。但父親說總有點不放心,只好收拾行囊,在雨聲中把父親送到了車站。
本想著在車站吃飯,但飯館未開。為父只好餓一路肚子了。買好了車票,開車的時間也到了。扶著父親上了車,打好安全帶,囑咐父拿好車票,當想對父親說走好時,心中不免一絲惆悵,似乎覺得一些美好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而生命留給我們的時光又有幾許呢?
直到車完全消失在山巒間,我才轉過身來。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用這首詩獻給天下如我父親一般可親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