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高高的山,山上長滿了密密的樹木,尤以青岡木、松、樺最多,在一年中最鼎盛的時候,滿山是綠綠的一片,夾雜著樺的白色,似在綠色的海洋里閃著白色的浪花。
林中長著密密的野竹,每到野竹長得茂盛的日子,就會來一幫采竹的人。
在山下,有一條河。河面比較開闊,河水極清澈,水中有各種魚游來游去的;大熱的天,跳進河里洗個痛快,洗去一身的酷熱,帶來的是夏的清涼。河上,不時有竹筏游過,那是打魚的,或從山上采了野竹,從這運走的。這里不通車,來往的人,或運輸?shù)呢浳锒紡乃纷摺?/p>
兩山間較狹,河就從兩岸的山沿兒往下流,沒有田地,為此,就沒有人生存的條件,但有了人來人往和貨物的運行,就有了商貿。在水的下游不遠處,和另一條小河交匯的地方,有一個不大的坪,大概有人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里的商機,在這個地方修了一排房屋,開了旅店、飯店……來往的人,除了時來時走的一些濃妝艷抹的女子,就是或在山上打野竹,或做水上運輸?shù)睦哿说哪腥耍谔旌跁r,前不著村、后不挨店,必得到這旅店里住宿、吃飯的。吃飽喝足了,打打牌,再想做些男女之間的事情,以打發(fā)夜里的寂寞,獲得一些刺激和新鮮感。去找老板娘,她會給你安排得妥妥當當?shù)?。在這地方,上沒有玉皇,下沒有龍王,只要有了錢,想怎么玩,盡你開心。
這店的名字叫:清浪灘旅店。
開店的王二嫂叫王二嫂,人們就這么喊,她樂呵呵地應著,至于她真實的名字倒沒有人知道。
王二嫂一個人過,聽說她有一個娃兒,送到百里外的城里去上寄宿學校了,她定時送錢去,或托人給帶錢去,那孩子一般不回來,聽說王二嫂也不讓他回來;還聽說王二嫂的男人在幾年前,和一個叫黑子的小伙子一塊兒弄野竹,有一次那野竹運得太多,他男人就和野竹一塊兒沉到水底了,黑子逃了出來。
知道的人就議論,當聽說男人沉水里淹死了,王二嫂連一滴淚都沒有,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也好似她原本就知道這事會發(fā)生一樣。她的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該笑的時候笑,該做生意、做買賣就照做她的生意和買賣。她的男人,是叫了幾個弄野竹的人給埋的,她給了一些錢。一開始,這些人還以為這只是一個外人,后來才知道這是王二嫂的男人,就不知道王二嫂對她的男人咋這么冷漠。
不久以后,人們就發(fā)現(xiàn)了那個叫黑子的弄竹人,經常在王二嫂那出沒,每次弄了竹回來后,到了旅店里,王二嫂就笑開了顏,給他弄好吃的,夜里他們就睡在一塊兒。人們就明白了為什么王二嫂的男人死了,她連一滴淚都沒流。
黑子和王二嫂好上,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只是在王二嫂的男人死了以后,他們才敢大膽地在一塊兒的。這里都是來來往往的人,只圖能吃好,住好,玩好,哪管別人的事。
夜里和王二嫂糾結在一塊兒時,王二嫂喘著粗氣說:“可想死我了,擔心死我了,我有的是錢,又不缺錢,就別去弄竹了吧!多危險,回來幫我做些啥,我養(yǎng)活你就行了。”
相比王二嫂的熱情,黑子當初的熱情卻在一點一點地退卻。自己還年輕,看著這個能給自己當媽的女人,她那油光光的臉,那肚皮上堆起的肉,看了真讓人惡心,想著一輩子就和她聯(lián)結在一塊兒,黑子不敢想象。當初能和她滾到一塊兒,那是沒有錢到她的店里和那些女子過夜,但男人的本能使他找到一個機會,趁她的男人不在,找到了她。王二嫂的男人極度猥瑣,對王二嫂來說,真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王二嫂平素對他,就如對一個下人或差役一般,叫過來,使過去,那男人都默不作聲。他怕王二嫂。所以對于黑子這樣一個剽悍的年輕人來說,得手是輕而易舉的事。生意上雖然興隆,可這地方的寂寞,使她早就盼望有一個剽悍的、能讓她銷魂的男人。黑子大著膽子,黑子得到了她。在初次的銷魂之后,王二嫂喘息著對黑子說:“黑子,不要去弄竹了吧!那危險,就在我這店里做啥,我養(yǎng)著你,我有的是錢。”但黑子沒有那么做,黑子怕人說他沒有用,靠王二嫂養(yǎng)活,尤其是這樣一個老王二嫂。
王二嫂對黑子很好,每次事畢,都給黑子一些錢,每次黑子又去弄野竹時,她就在店前看著黑子乘著竹筏離去,一聲聲地叮囑上山小心,弄不下來的竹就不要弄,危險的地方不要去,眼里滿含著深情,目送黑子一直到水的轉彎處慢慢地縮小、消失。她的男人看出了這一切,他的男人似乎也知道這一切,但是,他怕王二嫂,他啥也不敢說,甚至在最后,王二嫂就讓他陪黑子一塊兒去弄竹,他也樂意地去了。他怕王二嫂發(fā)怒,王二嫂發(fā)怒了,不但會罵他,還會打他的,他不敢還手,因為這一切都是王二嫂一手弄起來,才從家鄉(xiāng)喊了他一道來的,他在這都是吃白飯的。
王二嫂對自己的好,黑子一開始是感激的,他也在心里存了王二嫂的那份感情。弄了竹回到王二嫂身邊時,就對王二嫂多了幾分熱情,夜里在一塊兒做那事就分外地賣力,讓王二嫂一次又一次地摟緊了他,呻吟著。王二嫂給了他一些錢,他賣竹也掙了些錢,順水下去,到賣竹的集上去,認識了茶社的一個女子以后,黑子的心就不在王二嫂身上了。和王二嫂在一塊兒,只圖來往在她那白吃白住,圖王二嫂給他錢。這些事王二嫂不知道,尤其在王二嫂的男人死了以后,她就對黑子更加真心,甚至全身心都在黑子身上了。
黑子也不知道為什么王二嫂的男人會淹死。
那次竹運得特別多,順水下了十幾里地,到了一處叫死水灣的地方,那地方水流急,還打著漩渦;那水又深,在那漩渦下全是深不見底的灘。聽說這地方以前淹死過好幾個弄竹的人,人們就把這地方叫死水灣。竹筏到了這地方以后,在一個漩渦里就不走了,隨著漩渦轉,接著就下沉了。黑子年輕,發(fā)現(xiàn)問題不對就跳到水里,極麻利地游到了岸邊。回頭看時,那運竹的竹筏已經沉下去了,王二嫂的丈夫在喊救命,但很快那水就沒過了他的頭頂,他跟著一塊兒沉了下去,看到他掙扎了幾下,就被那漩渦旋了下去。
黑子也不知道當時跳水時,怎么沒有拉上王二嫂的丈夫,那是他唯一的獲救機會,但黑子只顧自己逃了命,也沒有一點兒負疚的感覺。
黑子在王二嫂的男人死了以后,就比以前更大方地出現(xiàn)在清浪灘旅店里,畢竟她男人死了,他和她在一塊兒沒有人管,這來來往往的人,只是面熟,誰也不認識誰,就是認識也不知道底細。和王二嫂住在一塊兒也不會影響什么的。黑子想,他主要是想從王二嫂手上弄到錢。他知道,順這清浪灘往下四十里地那茶社的女子雖然勾著他的心,但憑他這個樣子,盡管心里再喜歡,終究是得不到那女子的。
王二嫂要他不要去弄竹了,留下來在店里做些啥,但黑子還是沒有留下來。他不需要王二嫂,他怕陷入王二嫂的心里去;沒有名分,如果天天留在店里,他受不了別人的目光,更主要的是黑子受不了夜里那些弄竹人,在小屋子里和那些風塵女子放浪的聲音,他怕自己受不了。那么,不要說攢錢去那四十里外的茶社里找那個叫煙花的女子,甚至會從此變成一個放浪之人。黑子因此而辛苦多年,可一無所有。黑子也怕天天和王二嫂在一塊兒,王二嫂會看穿他的心。
于是,黑子依舊去弄野竹,夠一竹筏了,就回到清浪灘的店里,和王二嫂住一晚。王二嫂給他一些錢,他又帶著王二嫂的體溫,下幾十里的地方去賣竹,賣了竹后,就買些東西去茶社看煙花。那煙花也是個柔情的女子,對黑子的好,漸漸地有了感覺,每次在黑子來時,就給黑子倒水喝,給他做好吃的。
不久以后,黑子就約了煙花到集上去玩,黑子帶著好多錢,盡煙花喜歡的給她買,想吃什么就帶煙花進那店里去吃,很是讓煙花開心。一直玩到夜來了,煙花要回茶社去,黑子就說好不容易出來,就多玩一會兒,就到了集鎮(zhèn)外的河邊。河邊是一片開闊的地方,在這大熱天的,集鎮(zhèn)上的人都來這河邊乘涼。黑子就拉了煙花的手到河邊一處離人群較遠的僻靜處,在一片小樹林子里和煙花坐了下來。坐下后,黑子就抱住了煙花,喘著粗氣對煙花說:“煙花,我好喜歡你,好想你呀!和我好吧,我會有好多好多的錢,你想要啥我都會給你。”黑子對煙花好,煙花是羞澀的,但煙花沒有拒絕黑子的熱情,由黑子去,黑子就更大了膽子,把手伸進煙花的身子里亂摸起來,仿佛他是第一次接觸王二嫂一樣,和煙花就倒在了林子里柔軟的地上。
待從熱情中醒過來后,煙花對黑子說:“黑子,你好壞。”
黑子說:“黑子不壞,黑子喜歡你,是真心的,可以有老天作證,黑子有半句假話,遭天打雷劈?!?/p>
煙花說:“但愿黑子不負心,我等你的好消息?!?/p>
黑子和煙花直到夜深了才從小樹林子里出來,林子里的草上,有一汪血。
不久的日子里,黑子再到集鎮(zhèn)上去賣了竹,到茶社里去見煙花時,又和煙花到了集鎮(zhèn)上。吃東西時,黑子見煙花邊吃邊嘔吐,忙問煙花怎么了。煙花告訴黑子,她的肚子里已懷上了他的孩子。在乘竹筏送煙花回茶社時,煙花對黑子說:“黑子,你要是真心的,就要像你說的一樣做,黑子你不要做負心的人。這事你要快,我父母還不知道,一知道就完了,你要在他們知道前,做到你說的?!?/p>
黑子望著煙花沒有說什么,他的心里卻有打算。
黑子再到清浪灘見到王二嫂時,就表現(xiàn)出對她特別地好。他從煙花那茶社走了以后,又到了集上,去給王二嫂買了一些王二嫂喜歡的東西,買了一身衣服,還有絲絹,帶回去給了王二嫂,把王二嫂高興得仿佛又回到了初戀一般。夜里安排好了采竹的,或來往運貨物的人之后,王二嫂給黑子弄了好吃的,和黑子一塊兒喝了酒。上床時,黑子表現(xiàn)出少有的賣力,就如第一次和王二嫂睡覺時一樣,讓王二嫂一次次地抱緊了黑子。
結束之后,黑子對王二嫂說:“我準備弄一竹筏竹子到集鎮(zhèn)上去,你和我一塊兒去吧!我們好了這么久了,啥都沒有給你買過,這竹子掙了錢就給你買幾身衣服吧!”王二嫂從黑子的話里受了感動,尤其是在丈夫死了以后,她對黑子死心踏地地好,她的心在黑子的身上,就依緊了黑子,對黑子說:“其實有你這份心就夠了,我又不缺錢,要你買啥??墒?,你買的畢竟是你買的,哪天我就和你去吧!”黑子見王二嫂答應了自己的要求,摟緊了王二嫂,其實他的心里,有另外的打算。
幾天后,黑子弄夠了一竹筏的竹子,就要往集鎮(zhèn)上運,王二嫂這天就沒有做生意,關了門,和黑子一塊兒坐上了那竹筏,順水往下而去。一路上,王二嫂的興致很高,一臉的笑,足以見出她內心的快樂,就如剛出嫁的女子一般興奮。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清浪灘兩岸的山,一會兒看看一邊的她一心愛著的黑子。與她相反,黑子雖然臉上掛著笑,但卻在那笑里藏著一絲她看不出的犀利的、冷峻的目光。
漸漸地,船到了死水灣時,黑子臉上的笑就隱藏了起來,那犀利的目光就充分表露出來。王二嫂再看他時,那張臉就冷冷的,充滿了陰冷和殺機。王二嫂有些怕了,感到事情有些不對,這黑子意外地對自己這么熱情,邀自己和他一塊兒到集鎮(zhèn)上去,多么反常??墒峭醵┻€沒有考慮出來結果,黑子已經跳了船,往岸邊游去。王二嫂坐的竹筏就已經下沉,王二嫂就喊:黑子,黑子等等我,等等我。黑子沒有理她,盡管這一刻,心里被王二嫂的喊聲震顫著,但黑子的腦子里只有茶社的煙花,他沒有理會王二嫂的哭喊。黑子上岸回頭看時,王二嫂已經沉了下去,只在死水灣水面的漩渦里留下了一連串往上冒的水泡。這時黑子流淚了,他的心里感到疼,但他還是狠心地大踏步離開了死水灣,往清浪灘走去。
不久,在王二嫂丈夫的墳旁,又添了一座墳,那是王二嫂的墳。
清浪灘旅店的主人換成了黑子,一位美貌的女子,陪伴著他,那就是煙花,他心愛的女子,和他終成眷屬。
來往的人,聽說王二嫂淹死的消息,只是嘆息,但依然都是來往的人,除了嘆息以外,沒有人去關心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人們依然采竹,運貨物,依然在清浪灘旅店里吃飯、住宿、放浪。
作者簡介:余繼澤,男,漢族,1975年出生,陜西省寧陜縣人。已在《陽光》《延河·綠色文學》《參花》《陜西文學》《翠苑》《安康文學》《西安晚報》《安康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小說《山花兒》《紅梅花兒開》《半邊街》《采筍》《爺爺奶奶》《三角地》《老唐的手機》《城市生活》《漢江邊的吊腳樓》《村里婚姻》《幻覺》《坐綠皮火車》《牧羊夫妻》及散文數(shù)十篇?,F(xiàn)供職于某鄉(xiāng)村學校,寓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