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躍東
人到中年,最應(yīng)該注意什么?
開始我以為是白發(fā),因為很多人都在染發(fā);又覺得是皺紋,好多人都為此戴帽子和眼鏡;后來才發(fā)現(xiàn),最應(yīng)該注意的是后背。
去年夏天,我遇到一樁跟胸脯有關(guān)的事,曾跟胸脯的主人深究了一番,互相沒說出一個結(jié)果,但終究產(chǎn)生了影響。
胸脯的主人是單位的一位女士,四十多歲,被查出乳腺癌,唯有切除才能保命。這個結(jié)果,一家人都接受不了。但是要活命??!丈夫想通了,給妻子做工作,沒做通。家里其他人和朋友也勸了,沒勸下來。丈夫來到單位,希望組織出面談?wù)?。婦女主任上門談了兩個小時,還是毫不動搖。最后領(lǐng)導(dǎo)找到我??晌沂悄型?,哪方便談這事。但這是最后的希望了,誰都不忍心放棄。
我沒有上門,而是打電話給她,平靜地請她來辦公室一趟,商量工作。她很快就來了,看出了我的用心,竟直奔主題,說不要勸了,主意已定。我想不到她會這么直接,以為還會矜持一下的。是什么力量讓她如此堅定?我只好向她直接發(fā)問了。她沉思了一下說,寧肯這樣死去,也不想讓人看到身前的殘缺!
為一種美寧愿放棄生命!我明白了她的內(nèi)心,十分吃驚,不知道該對她說什么了。為了掩飾空虛,我把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玻璃柜,嘴里對她說著喝點茶。
突然,我看到臺灣作家龍應(yīng)臺散文集《目送》的書脊,封面的內(nèi)容頓時躍入腦中—— 一個母親手推自行車載著孩子去上學(xué)的背影。這本書里,日復(fù)一日目送親人背影遠(yuǎn)去的愛意曾經(jīng)打動兩岸讀者,多次再版。
我忽然走過去把書取出來,指給她說:“這個圖好美,她的孩子長大了,不一定記得媽媽年輕時的相貌,但肯定能記住媽媽的背影?!彼魂嚦聊J(rèn)真端詳著封面。我輕輕地說:“這樣吧,你把這本書帶回去,沒事翻翻,有空再聊,不急著做什么或不做什么?!?/p>
她起身致謝,帶著書走了。我目送她遠(yuǎn)去,覺得她比平日漂亮,裙擺搖曳,背影生艷。
一個多月后,她的男人來到辦公室,歸還借去的《目送》。我才得知她已在長沙做了手術(shù),正接受治療,情況平穩(wěn)。真是出乎我的預(yù)料!
送走她男人后,我靜默了很久,手指不停地?fù)芘赌克汀?。我看到里面有折頁,還用鉛筆描了作者的一段話:“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訴你,不必追?!?/p>
我心里漸漸舒緩開來。這肯定是她描的,還折了頁??上胨秊檫@句話沉吟了許久,最后釋放了。這是一個背影的力量,背影讓人安定。
(孤山夜雨 摘自《牡丹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