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淺
上期回顧:自小就怕黑的溫詞月,終于在對江時延的軟磨硬泡之下,住進了江時延的家里,兩個人開始了“同居”生活……
說來也巧,誤打誤撞收留的溫詞月居然是楊廣年的小徒弟,當時顧尋去火車站沒接到專家,和楊老那邊聯(lián)系時,才知道她的身份。
得知溫詞月是古建筑修復(fù)師時,江時延非常震驚,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江時延,”即使只是做一件建筑泥玩意兒,溫詞月也一絲不茍地刻好門梁上的磚雕,“我明天就要去Q大報到了。”
她要去Q大報到,也就意味著她要從這里搬走。
“哦,”江時延突然覺得有些煩躁,隨手扯開領(lǐng)帶,“明天幾點?我送你。”
一溜兒泥捏的徽派建筑已經(jīng)大功告成,溫詞月拍了拍手,站起來,蹲得久了,腿有些麻,她在原地跳了兩下,促進血液循環(huán),陳龍舟高興地大喊大叫,拍著手唱兒歌。
“喲,都在呢?!比龢堑睦顙鹂嬷@子走過來,看起來應(yīng)該是剛從菜市場回來,她看見陳龍舟那么高興,心里也覺得舒暢,招呼道,“李嬸家包餃子,韭菜蝦仁餡兒的,一會兒到我家里來吃晚飯?!?/p>
“韭菜蝦仁!”溫詞月小小地呀了一聲,江時延立刻聽出其中不加掩飾的歡喜。
陳龍舟趴在地上,對那些小房子泥玩意兒愛不釋手,大院里是少有的熱鬧,好像自溫詞月來了以后,原本顯得老邁無趣的大院,很快就變得生動起來。
“誰不知道李嬸包的餃子香飄十里,”江時延說起討巧的話來順暢得很,他自然地伸手接過李嬸挎著的籃子,里面塞得滿滿當當?shù)?,分量不輕,他還記得李嬸心臟不太好,于是一只手挎著李嬸的胳膊,一只手拎籃子,往樓上走,“不過,今天我們沒這個口福,月亮說要減肥,晚上不吃飯?!?/p>
“我沒……”溫詞月一聽吃東西就兩眼放光,趕緊跟上去抗議,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時延的一個眼神嚇退。
李嬸板著臉數(shù)落:“瞎胡鬧,月亮就那二兩肉,還減什么肥,現(xiàn)在的小姑娘啊,唉?!?/p>
“我沒……”溫詞月委屈地撇嘴,又對上江時延的目光,再度把話咽了下去。
“就是啊?!苯瓡r延一臉痛心,“我都勸過好多次了,不聽,等會兒我再勸勸?!?/p>
說著聊著,他們已經(jīng)到了李嬸家門口,江時延把籃子放進廚房就要走,李嬸一直跟到門外叮囑道:“時延啊,好好勸勸月亮,想通了,來吃餃子。”
“好嘞?!苯瓡r延一口應(yīng)下來,
溫詞月跟在江時延的身后下樓,她的動作慢慢騰騰的,看起來很不情愿,江時延也不著急,走一步,停一步,不緊不慢。
“江時延,”溫詞月的聲音小小的,“我也想吃餃子?!?/p>
江時延回頭,靠在墻壁上,夕陽落在遠處的屋頂,溫柔的光線灑在樓梯拐角,他的半張臉沐浴在陽光里,劍眉星目,偏偏微風又起,將他那件白襯衫的下擺輕輕吹起。
一時間,溫詞月竟看得有些癡迷,別說這廝整天看起來沒個正行,只要閉上嘴,還是十分賞心悅目的。
“江時延,”畢竟再秀色可餐,也填不飽肚子,溫詞月很快想起餃子,繼續(xù)可憐巴巴地說,“我也想吃餃子,就一口好不好!”
“你那一口可不好說?!苯瓡r延的手里還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紙盒子,看不清是什么,塑料袋和他的褲子碰在一起,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江時延可沒忘記前幾天買了一個三明治,他想逗逗溫詞月,故意說就剩這一個,就不給她吃了。
當時溫詞月也是這么一副可憐相,眨巴著大眼睛,輕柔地說:“我就嘗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江時延馬上心軟,拿著三明治遞到她的嘴邊:“喏,說好了,就一口?!?/p>
溫詞月雀躍地看他一眼,隨后張開了嘴。
怎么形容呢?獅子大開口?深不可測?
反正,這一口下去差點咬掉江時延的半根手指頭!
三明治被溫詞月一口吞掉了大半,她心滿意足,坐在沙發(fā)前的地毯上專心咀嚼,把這一口咽下去,眼睛似乎顯得更大了,蕩著一圈圈光亮。
江時延真是無奈了。
“那我不吃一口,就吃一個,總可以了吧?!睖卦~月伸出食指,比畫出一個“一”,“韭菜蝦仁餡兒的,我最喜歡了?!?/p>
“天底下就沒有你不喜歡吃的東西,”江時延邁步下樓梯,“回家,晚上帶你去吃好的?!?/p>
本來還有點沮喪的溫詞月一聽見“吃好的”,立刻滿血復(fù)活,屁顛屁顛地跟上去。
一進家門,江時延先把手里的東西放在桌子上,緊接著就去捉溫詞月的手腕。
“欸欸欸,耍流氓啊你!”
“耍流氓?麻煩你照照鏡子,就這么一副干煸排骨的樣子,對你起歹心,簡直是喪盡天良。喜歡我的年輕小姑娘們,比你高的、比你美的、比你前凸后翹的,從你腳下這個位置簡直能排隊到北極好嗎,難道我瞎了?”
“江時延……”比嘴皮子,溫詞月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但一物降一物,她抽了抽鼻子。
“喂,溫詞月,你這是什么表情?嘴角給我揚上去,欸欸,”江時延看她眼角耷拉下來,嘴角也委屈地耷拉下去,“你是不是要哭?不許哭。”
“好、好、好,不說,不說,”江時延看著她手上已經(jīng)風干的泥,直皺眉頭,“先洗手?!?/p>
就她那點兒重量,江時延根本毫不費力,輕輕松松就把她拉到衛(wèi)生間,擰開水龍頭,認真地幫她洗手。
“邋遢死你算了,”江時延調(diào)了調(diào)水溫,又擠一點洗手液,抹到她的手上,“我跟沒跟你說過病從口入,病從口入知不知道,玩泥過后,不知道要洗手嗎?!”
洗手液是柚子香的,酸酸甜甜的氣味涌入鼻腔,涂上洗手液,兩只手都滑溜溜的,溫詞月心安理得地讓他幫忙洗手,享受他的貼心服務(wù)。
整天擺弄各種工具,像她這樣的,手上沾泥沾灰是常有的事,她向來不放在心上,但是江時延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一看見她洗手不及時就要數(shù)落,后來看她不上心,干脆親自幫她洗。
剛開始,她的確有點不好意思,可臉皮厚這種事嘛,一回生二回熟,慢慢也就習慣了。
“今天晚上在梁都國際有個宴會,帶你去長長見識?!苯瓡r延抽了一條毛巾,把她手上沾的水擦凈。
溫詞月驚訝:“為什么帶我去?”
“因為交的餐飲費太貴了,我一個人吃不回本?!苯瓡r延面不改色,她的手還在他的掌心里,指甲泛著瑩瑩的光,“要帶一個能吃的女伴去。”
溫詞月不喜歡這種場合,衣香鬢影,錦衣華服,完全和她的氣質(zhì)格格不入,不免有些猶豫。
“從皮埃蒙特請來的意大利名廚,我記得你喜歡吃蘑菇燴飯,他做的意式蘑菇燴飯肯定是你從來沒嘗過的美味。”
“我去,我去,比吃,我還沒輸過?!?/p>
“那就行,到時候你就負責埋頭吃?!苯瓡r延把毛巾掛好,弄得平平整整,又按了一點護手霜在手心,幫她搓在手上。
小時的鄰居玩伴,大時的一串師兄,溫詞月是在男孩兒堆里長大的,并沒有什么“男女授受不親”的舊思想,因此,也不覺得被江時延搓搓小手有什么值得害羞的,反而夸贊他細心:“江時延,別看你平時挺煩人的,但是人真好,像個……”
江時延咬牙切齒:“溫詞月,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什么叫‘平時挺煩人的?”
溫詞月似是沒有聽見他的問題,自顧自地說:“像個男保姆?!?/p>
江時延甩開她的手:“自己抹?!?/p>
“欸,我不說了還不行嗎?!”溫詞月跟在他的身后,舉著手,“還濕乎乎的,沒抹勻呢?!?/p>
江時延忽然轉(zhuǎn)身,食指輕輕地頂住溫詞月的腦門:“停,本少爺不伺候了?!?/p>
居然說他是男保姆?!
要不是她整天不是太可愛就是裝可憐,他真是懶得理她。
一看到她服軟就會心軟,江時延在心里嘆了口氣,看著她,好像透過她,又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小姑娘——兩只手舉到他的面前,圓乎乎的小臉,像個粉團子,軟綿綿地說:“給星星洗手。”
是他的錯。
江時延心中鈍痛。
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一刻都沒有。
有些傷口埋在內(nèi)心最深處,很多人看不見,就以為已經(jīng)不痛。
其實,并非如此,有些不見天日的痛楚只能自己獨自隱忍,它夜夜叫囂,丟不掉,忘不了。
看江時延的眼神有些奇怪,溫詞月在他的眼前揮揮手:“為什么這么看著我,難道你良心發(fā)現(xiàn),懂得欣賞我的美了?”
江時延回過神來,煩躁地扯過她的手,隨便搓了兩下:“好了,抹勻了,吃兩口梅花糕,然后去換衣服?!?/p>
他打開袋子,里面是個精致的小紙盒,溫詞月迅速拉開板凳坐在桌邊,已經(jīng)隱約嗅到甜香的氣味,她迫不及待地拉開紙盒,只見里面放著四個梅花糕。
她小的時候最愛吃梅花糕,記得有一天失眠,她硬拉著江時延說話,還給他講過,小時候有個走街串巷賣梅花糕的大叔每天都會路過她家門口,她總捏著五毛錢眼巴巴地等著,覺得梅花糕是人間美味,還說過“長大以后要嫁給賣梅花糕的”這樣的傻話。
只是,她后來長大,甜品店遍地開花,梅花糕慢慢也就很少見到了。
她沒想到,江時延居然給她買了梅花糕。
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五瓣梅花狀,淡淡的櫻粉色,蕊心用草莓果醬點綴了一點紅,溫詞月小心地咬了一口,又甜又糯,還熱乎著,和以前一樣好吃。
她捧著梅花糕小口吃著,眼角眉梢都透著滿足,大半進了肚子,才想起江時延還沒吃,于是趕緊把剩下的兩片“花瓣”送到他的嘴邊:“江時延,你嘗嘗,特別好吃?!?/p>
“吃你剩下的?”江時延皺眉,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嫌棄。
“那給你一塊新的?!睖卦~月往他的手邊推了推盒子。
江時延兩根手指在桌面上一敲,把紙盒又推回她的面前:“你吃吧,我不愛吃甜的。”
梅花糕是他在春江路的一家點心店買的,每周只有周二有賣,限時限量,為了買到這四塊,他排了好半天的隊。他發(fā)誓,今天只不過是無意路過而已,才不是特意去為她買,看她那么開心,他琢磨著好人做到底,全都留給她吃算了。
“很好吃的,”溫詞月固執(zhí)地推回去,眼睛看著他,烏黑的眼珠明澈,“江時延,自拜把子那天起,我就許下過承諾,一定要和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
江時延根本聽不下去,索性拿起一塊梅花糕塞進溫詞月的嘴里:“快閉嘴吧你,吃完趕緊去換衣服,我給你準備好了,放在書架上的?!?/p>
拜把子,虧她說得出口,那天他可沒答應(yīng)。
書架上有一個包裝雅致的長方形紙盒,上面印著她看不懂的logo(標簽),一長串英文,看得她直頭暈。她把已經(jīng)洗干凈的手又在裙子上蹭了蹭,虔誠地打開包裝盒。
這樣的偶像劇場景居然會發(fā)生在她的身上,她做夢都不敢想。
灰姑娘去參加王子的晚宴,王子準備好華服,作為禮物送給灰姑娘,讓灰姑娘做了兩個小時的公主。
溫詞月在電視劇或小說里看過的這種場景,兩只手根本數(shù)不過來,變裝后的女主角往往光彩照人,招來無數(shù)驚艷的目光,其中那道最熾熱的,當然屬于男主角。
包裝盒已經(jīng)被拆開,溫詞月忽然覺得耳朵微熱,他會為她準備什么樣的禮服呢?
是白色的釘珠紗裙,還是魚尾長裙?
她應(yīng)該化個妝吧。她亂七八糟地想,她很少穿裙子,他會覺得好看嗎?
她正入神想著,已經(jīng)將包裝盒完全拆開,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盒子里,只是……
不管是顏色,還是質(zhì)地,都和想象中有不小的出入,溫詞月回神,拎起衣服的肩膀位置,抖開,眼瞪得溜圓。
這根本不是什么公主的華服,而是一件服務(wù)生的統(tǒng)一制服。
“江時延,你不會就讓我穿這個去做你的女伴吧?!”
江時延的聲音懶懶的,隔著門傳來:“是啊,我給你安排了艱巨的任務(wù),你今晚假扮成服務(wù)生潛進宴會,如果等到八點半,我還在被人糾纏,你就說江先生外面有人找,幫我脫身?!?/p>
一般這種宴會就像一個大型的相親現(xiàn)場,他的親媽孟茵竹女士絕對不會放棄這樣一個為他籌謀安排人生大事的好機會,他必須想個萬全的辦法來應(yīng)對。
剛才的粉紅泡泡盡數(shù)破滅。
開玩笑,她也是有尊嚴和脾氣的好不好,被邀請去宴會,居然還要假扮服務(wù)生,未免也太欺負人了吧。
“我不去?!睖卦~月不開心了,把衣服丟在一邊,坐在沙發(fā)上生悶氣。
江時延依舊氣定神閑:“月亮,聽話,別鬧脾氣,你知不知道,這次宴會的主題是一個關(guān)于日本建筑的展覽,丹下健三、谷口吉生、小林清親,這些名字,你應(yīng)該不陌生吧?!?/p>
全是響當當?shù)拿职 ?/p>
剛才篤定不去的溫詞月開始糾結(jié)了,說一點不動心當然是假的,江時延口中的那些名字都是日本出名的建筑師。
建筑展覽本來就不常見,機會難得,她有點想去。
溫詞月思量了好一會兒,才終于下定決心,在美食和理想面前,骨氣只是毛毛雨而已。她這么安慰著自己。
“好,我去。”
意料之中的答案,江時延笑逐顏開:“這才乖,我在外面等你?!?/p>
今晚的梁都國際酒店格外熱鬧。
炫目的水晶燈將整個宴會廳照得通明,男士西裝革履,女士長裙曳地,手執(zhí)紅酒杯,三個一群,五個一伙,款款笑談。
從進了廳門,溫詞月一路聞到的都是燒錢的味道。
CL娛樂的岳禮山擺的這個晚宴,不管請到誰,都要給他幾分面子。
舟江地理位置優(yōu)越,江海門戶,發(fā)展很快,近年來主力投資娛樂產(chǎn)業(yè),岳禮山早有慧眼,先人一步引進韓國成熟的練習生模式,加上規(guī)范管理,選人的眼光獨到,捧出兩個國內(nèi)標桿般存在的男團,吸粉無數(shù),企業(yè)現(xiàn)在在同類娛樂公司里已經(jīng)穩(wěn)坐鰲頭位置,他的身價也翻了幾番。
岳總有三愛,愛賺錢、愛老婆、愛請客,這次辦建筑展也是由他牽頭,舟江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了不少。
“江時延,”看到往來賓客里有好幾張她常在電視上見到的熟面孔,她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我會不會有點給你丟臉???”
她拽了拽服務(wù)生的深藍色制服裙。
“你以為我會介意這個?”江時延嚴肅地反問。
還沒等溫詞月感動一把,又聽他說:“你一會兒只要裝作不認識我就行了,放心,沒人會知道你是跟我來的?!?/p>
溫詞月:“……”
“江館長,”看到江時延,幾位西裝革履,頭頂光亮的男人走過來,寒暄道,“好久不見了。”
江時延禮貌地微笑:“張總監(jiān),周總,好久不見?!?/p>
“上次咱們說的那件事……”張總監(jiān)滿臉堆笑,“江館長,我們那檔綜藝節(jié)目收視率很不錯,想在博物館做一期節(jié)目,您看看什么時候方便?”
溫詞月對他工作上的事情并不感興趣,悄悄從人群里退出來,環(huán)視四周,上下左右都是輝煌一片,她很快被迷住了眼。
到處都是式樣華美的長桌,上面擺著琳瑯滿目的食物,溫詞月找了個沒有人的角落,拿個小盤子,兩眼泛著光。她先夾了幾塊小蛋糕,還沒吃進嘴里,就聽到旁邊傳來聲音——
“這塊蛋糕有三百四十七卡,需要跳健美操三十七點三分鐘,才能全部消耗完,現(xiàn)在是晚上七點半,你確定還要吃嗎?”
溫詞月拿蛋糕的手驀地頓住,循聲望去,不知道什么時候,她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
說男人似乎欠妥當,他看起來十分年輕,笑起來甚至有幾分孩子氣,皮膚很白,五官不似江時延的那般奪目,卻有獨屬于自己的味道。在這遍地著正裝的男人的宴會廳里,他竟穿著白色的短袖帽衫、淺色休閑短褲,少年感滿分,有種朝氣十足的英俊。
“這里的人都太悶了,”他垮下臉,委屈巴巴地抱怨,“一點意思都沒有?!?/p>
溫詞月小聲說:“東西好吃就可以啊,人再有趣,也不能當飯吃?!?/p>
她把盛著美味蛋糕的盤子遞到他的面前:“要不要嘗一嘗,人生的快樂是無法用卡路里來衡量的?!?/p>
這么新鮮的見解,他倒是頭一次聽說,剛才垮下的臉瞬間揚起來,打量了一番溫詞月,伸出手:“萍水相逢,交個朋友吧,我叫岳遠舟?!?/p>
“溫詞月,”溫詞月指了指自己,又向窗外指了一下,“月亮的月?!?/p>
“你在這里工作嗎?”岳遠舟打量了一番溫詞月身上的服務(wù)生制服,再看那張臉,實在覺得她年紀還小,“或者是兼職?”
溫詞月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猶疑道:“兼職……吧?!?/p>
畢竟她也算江時延請來的鐘點工。
怪不得,岳遠舟哦了一聲,梁都國際酒店,他熟得不能再熟,里面的服務(wù)生小哥哥小姐姐,他幾乎都打過照面。
岳遠舟記憶力極好,哪怕是與他人只有一面之緣,也能清晰地記在腦子里,溫詞月絕對是他第一次見。
怕引人注意,吃完蛋糕后,溫詞月蹲在一個小角落里,面前堆著五六個碗碟,這個角落正好被幾米開外放著的那架奧古斯特的三角鋼琴遮擋視線,根本無人問津。
岳遠舟覺得溫詞月特別有趣,想和她一起玩兒,也跟著蹲在她的旁邊。
兩個人并排蹲著,像兩個乖巧的小朋友。俗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岳遠舟也算是她遠方的朋友了,看他這么眼巴巴地看著,她想,她總不能吃獨食。
溫詞月面前的碗碟里堆滿了吃的,她往岳遠舟那里挪了挪,和他一起分享。
瓷白色的小碟,上面放著兩個圓乎乎的香蕉蔓越莓瑪芬,看溫詞月吃得香甜,岳遠舟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也夾起一個放進嘴里。
他媽媽曾是花樣滑冰運動員,飲食把控嚴格,盡管退役多年,但飲食習慣和注重鍛煉仍然保持到現(xiàn)在。他受此影響,從小就不太吃高熱量的食品,尤其是晚上,沒想到今天居然破了戒。
“要是這里面再加點核桃,會更好吃?!睖卦~月有些遺憾,“以后要是有機會,我可以給你做一個改良版的嘗嘗?!?/p>
“那說定了?!痹肋h舟的眼睛極清澈,仿若裝著兩汪水,他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欣喜,歡快地說,“一百年不許變,誰要是變了,誰就是小狗?!?/p>
其實,溫詞月就是隨口一句客套話,不曾想被他當真,以后哪還有機會見面啊,溫詞月隨口敷衍:“等再見到的時候,我們再說定吧。”
真是個幼稚的小孩兒。溫詞月暗想。
“只要想見面,肯定能見到?!?/p>
“遠舟,”一個穿著正裝、面容冷峻的女人站在他們的面前,針尖似的高跟鞋跟似乎插在紅毯里,“你爸爸叫你過去。”
“知道了,”岳遠舟站起身,抓過一張餐巾紙,匆匆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鉛筆,在紙巾上寫下一串數(shù)字,“這是我的手機號,記得聯(lián)系我啊?!?/p>
走了好一段距離,岳遠舟還回過頭來沖她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溫詞月擺擺手。
宴會進行得如火如荼,江時延的身邊仍然圍著一群人,溫詞月看了看時間,還不到約定解救他的時候,于是繼續(xù)尋覓美食。
岳遠舟一走,溫詞月自己更加自由,她走走逛逛,亂七八糟地吃了一肚子?xùn)|西。吃飽后,對那些美食失去了興趣,她又轉(zhuǎn)了兩圈,看到色彩斑斕的果酒,覺得新奇,她從來沒喝過這個,忍不住又喝了兩杯。
連放在杯子邊緣以作裝飾用的青檸檬片都被溫詞月?lián)v碎混在果酒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她從來沒喝過這么好喝的飲料。
不知道幾杯下肚,溫詞月覺得有些臉熱,正想出去透透氣,忽然從宴會廳正門走進一位女士,她一進來,原本喧鬧的人聲瞬時低下去一大截。
孟茵竹氣場十足,穿著U形一字肩的正紅色禮服長裙,紛繁復(fù)雜的珠寶耳墜璀璨奪目,雖然不復(fù)年輕,但是保養(yǎng)得極好,顧盼之間,那張臉依舊迷人。
她這幾年并不怎么出席這種場合,今天露面,立刻受到各方相機的追逐。
孟茵竹可以稱得上是一代人的女神,她還在讀書時,便因外表出眾而被發(fā)掘,為某運動品牌拍攝了第一支廣告,由此涉足演藝圈。她在演藝圈一路順風順水,從第一部戲開始,就是女主演,十年間拿過影后,發(fā)過專輯,蜚聲海外。
但在最紅時,孟茵竹選擇急流勇退,宣布息影,和多年的戀人江淵成修成正果,此后鮮少在人前露面。
大概是因為孟茵竹在演藝圈的時間短暫,成就輝煌,再加上美貌無雙,哪怕她息影多年,娛樂圈的面孔舊去新來,還是有粉絲惦念著她的消息。
唯獨江時延,一見到自家這位女王大人,便覺得頭隱隱作痛。
誰能想到一代女神孟茵竹女士,到了這個年紀,也不過是個尋常人家的媽媽,為了自家兒子的終身大事簡直操碎了心。
她來參加這個宴會,一方面是此次建筑展將在舟江博物館舉辦,孟茵竹要親自為兒子撐場子,另一方面最關(guān)鍵,她已經(jīng)事先和岳禮山的夫人溝通好,這次宴會多請一些什么張家小姐、李家明珠,看看能不能撮合出一段姻緣來。
江時延一看女王駕到,顧不得再討論工作上的事情,快步走到她的身邊:“媽,你不是說要去歐洲自由行一個月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孟茵竹熟練地應(yīng)對鏡頭,微笑著揮手,小聲地說:“旅游什么時候都能去,今天機會難得,我得抓緊一切機會為我的寶貝兒子打點?!?/p>
幾年間,她沒再聽說兒子與哪個女孩兒交往甚密,江時延雖然一表人才,按理說婚姻大事不需要她如此上心。但她實在擔心他舊情難忘,更怕他生出什么孤身到老的想法來。
江時延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當然知道媽媽口中的“打點”是什么意思。
今天年輕貌美的姑娘來了不少,孟茵竹自從進了宴會廳,那雙眼睛一直在人群里掃射,看著一個個人比花嬌的、亭亭玉立的女孩,她簡直眼花繚亂,覺得看過去都像她的兒媳婦。
“要不,先喊李梔丫頭過來聊聊。”孟茵竹拉住江時延的袖子,語氣興奮,“榮寶投資公司董事長的千金,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人也長得恬靜,我打聽到她對你也有點好感,先認識認識,說不定是你喜歡的類型,要是跟李梔沒眼緣,還有那個……”
“媽,媽,我的終身大事,您就別操心了。”江時延實在厭倦了相親,每次婉拒對方的話都幾乎能寫成一篇小作文,有時還落得一番埋怨,他實在很傷腦筋。
“瞎說,我不為你操心,誰為你操心,”孟茵竹伸手擰了他一下,“你跟媽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比如……”
看孟女士又要胡思亂想,江時延立刻截住話題:“媽,不是我不想相親,而是……”
“而是什么?”孟茵竹的神情忽地嚴肅起來。
“而是……”江時延腦中飛速盤旋過無數(shù)個念頭,忽然靈光閃現(xiàn),脫口而出,“而是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p>
孟茵竹的眼睛瞬間亮起來:“真的?你這個孩子,怎么不早跟媽說?!?/p>
“真的?!彼仓^皮繼續(xù)編,“對不起,媽,一直瞞著你?!?/p>
孟茵竹似是心間一塊大石落地,眉開眼笑:“好兒子,有出息,明天帶姑娘來家里吃飯,讓我和你爸瞧瞧?!?/p>
江時延上哪兒變出一個能明天帶回家的女朋友,他正想敷衍過去,又聽孟茵竹小心翼翼地確認:“兒子,你的‘女朋友,是個姑娘吧?”
他眉心一跳,聲音頓時高了一度:“當然,媽,你到底在想什么?”
孟茵竹舒了一口氣:“性別對就好,家庭、門第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是女孩兒智商正常,人又善良,我也沒什么別的要求?!?/p>
江時延:“……”
這沒法聊下去了。
擔心媽媽再追問“女朋友”的消息,江時延火急火燎,想盡快從宴會全身而退,時間指向八點半,他心里輕松了一些,終于盼到了和溫詞月約定好的解救時刻。
江時延特意站在最顯眼的地方,只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他忍不住四面看了看,并沒有發(fā)現(xiàn)溫詞月的蹤影。
哪里去了?明明她剛剛還在乖乖吃東西,他還特意囑咐過其他服務(wù)生,不要過去打擾她,這里她人生地不熟,又是晚上,這會兒工夫能去哪兒?
不會是偷偷溜出去了吧,她不是怕黑嗎?江時延的心里猶如燒了一把荒草,不過片刻就覺得站立難安,他無心再聽媽媽的長篇大論,在人群里到處找那個影子。
沒人注意到溫詞月是什么時候溜到舞臺上的。
溫詞月實在喝了不少果酒,她不勝酒力,再加上這酒后勁大,她又悶又熱,覺得臉燙得快要燒起來,想找個出口出去吹吹風,不料,居然跌跌撞撞地晃蕩到了臺上。
舞臺上放了一排桌子,蒙著紅布,還放上了話筒,準備用來舉行稍后的建筑展的開展儀式,溫詞月神不知、鬼不覺地蹭到臺上,又慢吞吞地爬到了桌子上。
等到有賓客發(fā)現(xiàn)溫詞月的時候,她已經(jīng)宛如一座自由女神像,站在長桌上,一只手高高舉起,頭上還戴著廳里裝飾用的花環(huán),另一只手拿著話筒。她雖然酒醉,說話卻仍清楚,嘻嘻笑著,甜甜軟軟的聲音:“下面,由我來給大家說一段相聲。”
“保安,保安!”經(jīng)理以光速沖進來,他還沒遇到過這種突發(fā)狀況,急忙招呼保安把溫詞月拖下去。
“八百標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邊跑?!眱蓚€保安沖上來想抓住她,可她站在桌面上靈活地左閃右躲,繼續(xù)進行她的表演,“炮兵怕把標兵碰,標兵怕碰炮兵炮?!?/p>
醉醺醺的她看起來尤其可愛,長發(fā)微鬈,披散在肩上,眼睛在燈光的映照下閃著水潤的光。這個小插曲引起一陣善意的笑聲,江時延咬著牙沖上臺:“溫詞月!”
這個聲音好熟悉,溫詞月暈頭暈?zāi)X,她搖了搖頭,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來人。
也管不了是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從看到她到現(xiàn)在,不過短短一分鐘,江時延的心一直懸著。他看得出來,她是喝多了酒,明明怕高,還在桌子上這樣蹦來跳去,萬一摔下來,后果他根本不敢想。
保安動作粗暴,看溫詞月站住不動,借機抓住她的腳腕,想把她拽下來。江時延直接翻身跨上舞臺,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按住保安的手。
經(jīng)理趕緊迎上來,冷汗一滴滴地往下掉,這場晚宴幾乎可以說是被搞砸了,弄成現(xiàn)在這樣,說不好連他也要卷鋪蓋走人。
溫詞月還穿著服務(wù)生的制服,完全是他這個經(jīng)理監(jiān)管不力。
“江館長,實在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這個服務(wù)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苯?jīng)理賠著笑解釋,“等她一會兒清醒了,我好好問問。給您添堵了,您可千萬別見怪?!?/p>
“確實給我添堵了,”江時延冷若冰霜,他看了眼還在傻呵呵笑著的溫詞月,鋒利的眼神又看向剛才企圖直接拽她下來的保安,“她這么小一只,萬一拉扯的過程中磕著碰著,你們負責得起嗎?!”
“何止是給我添堵,明明是給我添火!”
經(jīng)理雖然是個心思活絡(luò)的人,但這會兒心里也嘀咕,江時延這股怒氣來得莫名其妙,他對兩個保安大哥使了個眼色,兩位大哥悻悻地離開。
能受邀參加這個宴會的都是有眼力見的人,最會拿捏分寸,見江館長英雄救美,且面容肅穆,臺下賓客紛紛散去,繼續(xù)剛才的觥籌交錯,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江時延,”登高望遠,溫詞月好像清醒了一些,她怕高,現(xiàn)在意識到自己居然穿著高跟鞋還爬到桌上站著,哆嗦了兩下,“江時延,我想下去?!?/p>
“站在上邊嚇死你算了?!苯瓡r延的語氣仍舊冷著。
溫詞月蹲下來,可憐巴巴地看他,小小地張開手臂,商量的語氣:“抱……抱一下?”
“真是煩死了,溫詞月,你趕緊給我住校去,我才不稀罕當你的男保姆?!痹掚m這樣說著,但江時延還是伸出手,把那一團抱下來。
下期預(yù)告:
關(guān)于江時延,究竟有怎樣的過往在牽絆著他,他記憶中的“星星”又是誰?即將大學(xué)開學(xué)的溫詞月又會和江時延之間發(fā)生怎樣的故事?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