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禾

一塊地

有一塊地，過去生產(chǎn)隊種蕎麥

種過兩年苧麻，后來什么都不種了

成了一塊荒地。父親心疼死了

用鐵鍬翻地，他身體的周圍

涌起一陣黃土

然后把半升蠶豆的種子點進地里

同時也把一粒農(nóng)諺種了進去

種子的殼讓三月的雷砸開

隨后一場春雨降下

豆苗出土，父親給它施肥

長出雜草，就把它鋤掉

后來蠶豆花按時開了

那被風(fēng)吹薄的紫色的花瓣

轉(zhuǎn)瞬像懷了愛情一樣結(jié)滿豆莢

邱跛子

我與邱跛子走在一條平路上

他每一腳像踩著了水凼子

那年，他上神農(nóng)架打獵摔斷了腿

差點兒被狼吃了，一位砍柴的大爺

搭救了他。落下了終身的殘疾

從此，他居住在山腳一間

低矮的小木屋里

墻上掛著他多年用過的獵槍和

幾張黑熊、獐子及老虎的獸皮

展示他那段光榮而英雄的歷史

想上山了，他拖著一條跛腿

沿著那條走慣了的山路

看看那里的小溪，聽聽那里的鳥鳴

邱跛子坐在一塊石頭上曬太陽

常常把一條跛腿搭在那只好腿上

風(fēng)

風(fēng)起的源頭是一個山坳

吹到村莊時，它走了很多路

拐了很多彎

風(fēng)用腳趾和膝蓋行走

最先拐過一座山峰

在山頂?shù)娘w云寺停留了片刻

然后穿過一片山林

把那邊山坡上的青草吹了一遍

繼續(xù)往前，路過一塊墳地

吹醒了一位亡靈的21克靈魂

經(jīng)過松鼠走的草徑，羊走的小路

拐過落著花瓣的桃樹和不結(jié)桃子的桃樹

風(fēng)吹進村莊的時候，噼里啪啦響

像牧鞭抽著羊群

吹著村民單薄的衣衫

吹著他們的甜日子苦日子

把村路吹得彎了又彎

把水井的水吹出了光澤

把掉下來的天空又吹回了天上

荊州古城

楚國遠(yuǎn)去，就留下這座古城

古城的歷史，仿佛一尊淚水的雕像

歲月過去幾千年，它就眨了一下眼睛

如今傷痕累累、殘垣斷壁的古城墻

像殘缺的半截舌頭

已經(jīng)不能完全說出歷史的真相

它只能抱著帶血的傷口細(xì)數(shù)一個朝代

及另一個朝代的傷疤

那些早已退隱于廢墟后面的國王

和臣民，他們穿過的絲綢，坐過的

馬車，煮飯的銅鼎，最初的繡鞋，和

用過的殘損的石磨、碾盤、陶碗、水罐

還有殺過人的刀、戈、劍、戟，埋過

人的棺材，和埋了2000年還沒有

腐爛的男尸，被考古

并陳列在博物館透亮的玻璃櫥窗里

春三月

三月。吹進村莊的風(fēng)

刨開了南面山坡上

漸漸裸露的兩片麥地

三月。燕子要到咱家房梁上做窠

梧桐樹寬大的葉子

經(jīng)常掉在咱家涼臺上

三月。奶奶一邊掃院子，一邊

把半碗糖球

倒進我們兄弟的口袋

三月。大人們?nèi)ノ魃綆X開荒

深深的地下

掘出地瓜和傳說

三月。山坡上一條長長的樹枝

長出了綠葉，樹枝經(jīng)過

一個冬天，有些彎曲

看見桃花

我知道這是今年開的

去年的桃花都謝了

秋風(fēng)辭

秋風(fēng)吹著清晨的黑云嶺和見松坡，

吹著黃昏下的白菜地和吃玉米的孩子。

天多數(shù)時候灰著一張臉，

父親那天在剩余的黃昏里埋頭磨刀。

我那天躲在高粱地里幻想。秋風(fēng)吹到

一個沒有地名的地方，又折回來。

秋風(fēng)吹。到處都是枯黃和墜落，

吹著原野上的一片蘆葦提前死亡。

秋風(fēng)過后，北風(fēng)會接著吹，

我三伯趕緊糊上漏風(fēng)的門縫。

（選自《廣西文學(xué)》201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