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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右手是豹

      2019-06-18 01:27但及
      廣州文藝 2019年5期
      關鍵詞:小諾寒士房子

      1

      我憂心忡忡,心里在想,見到他后會怎么樣。

      待車子近了,真的見面了,還真是嚇了一跳。原本以為他會瘦弱,情緒低迷。但并不是,他胖了許多,肚皮向外翻著,還留了兩撇胡子。我不禁問,真的是他嗎?不是欠了許多的債嗎?怎么還這樣精神呢?

      他沒馬上進我的車,跑到出口處一旁,對著草叢小便了起來。這時,他媽也出現了。朱杏會來,我是沒想到的,起先在電話里,只說讓他自己一個人過來,現在,連他媽也跟著來了。我強裝笑臉,迎上去。我跟朱杏多年不見了,握她的手時,手是冰涼的。

      “你回去吧。”小諾對他媽說。

      “我不回去?!?/p>

      “你跟著我干什么?”小諾一臉的不耐煩。

      兩輛車是在高速公路出口處碰頭的,最后,小諾和他媽就上了我的小面包車。送他們來的是輛出租車,我付了費用,然后,它調頭又上高速。車是草綠色,像只青蛙一樣,越過了收費站,然后不見了。路旁是竹林,一片片,連綿起伏。

      小諾坐在前排,朱杏坐后排。我在后視鏡里看到朱杏眼里不時閃爍出淚花。十多年不見,她已蒼老許多,我甚至還看到了好些白發(fā)。自從她與π離婚后,這是我第一次見她。臉是熟悉的臉,但人好像不是熟悉的人了。她不吭聲,一直坐在后排。小諾也不吭聲,低頭在玩著手機。為了打破這僵局,我只好不停地問,比如說,出來的時候是不是順利?肚子是不是餓了?等等。

      我盡可能把車開慢些,也放了音樂,想讓氣氛好一些。

      路過鳳凰湖時,我把車停了下來?!翱纯窗桑@是個新挖出來的湖,很漂亮,植物種得很好?!蔽艺f。但他們兩個誰也沒有下車的意思,小諾甚至看也沒看,朱杏也只是瞥了一眼,馬上就收回了目光。我想,是我不對,不應該這樣。現在他們心事重重,哪有心情來欣賞面前這湖呢?

      當我再次開動車子時,朱杏哭了。后視鏡里,我能看到兩行眼淚直直地掛下來。有抽泣聲不時地傳來,我取了張紙巾,遞了過去。

      “我的房子都抵掉了。這不是我的房子啊,是我現在老公的房子。怎么會弄到這田地的,我都想不明白。”她在說。好像是在控訴,但小諾像是沒聽見一般,頭也沒抬。

      我一怔,想,怎么會這樣呢?她后來又結婚了,我是聽說過的。

      “他們來要房子,來了好些人,很兇。我們不敢住了,逃出來了。那幫人像是瘋了一樣。我沒有見過比這更瘋的人了。”她又說。

      “沒報案嗎?”

      “報案有什么用?白紙黑字都寫著。是我抵押的,我簽的字。我不簽不行啊,我總要救小諾,他是我兒子啊。誰叫我生了他呢?”哭聲更凄厲了。

      “不要說了!”這時,小諾插話了,口氣嚴厲得驚人。

      他這一吼,車里一下子就靜了。我握著方向盤,目光直視道路的前方。我能想象她心里正在經受的那份煎熬。這事情還在連累另外的人,那就是她現在的老公,我不知他們沒了房子以后的生活。我不想繼續(xù)問下去,我覺得這里面像個深坑,望不到底。

      快到市區(qū)了,路上的車明顯多了。車子里還是沉默。小諾在弄他的手機,頭也沒抬。

      到家的時候,妻子已燒好了菜,一條紅燒黃魚和一鍋排骨湯放在上面。妻子知道些事,但我沒有全說,免得家里雞犬不寧。我只告訴她,小諾那里發(fā)生了點事,要來我們家里住些時候。我沒有說債務,更沒有說事情的嚴重性。不過,當小諾和他母親一前一后出現在門口時,她還是驚訝了。在廚房里,她一把拉住我的袖子,悄悄地說:“不是說一個人嗎?怎么來了兩個?”我說我也不知道。

      吃飯時,四個人,坐四個角。我們三個都心事重重,只有小諾什么事也沒有。他先是盛了一碗米飯,吃了大半條黃魚,后來,又再盛了碗飯,把排骨湯澆在上面,又迅速地把飯吃了。吃完后,抹了抹嘴唇,說好吃,這湯燒得鮮,里面是不是放了火腿片?我妻子說沒有,只是燉的時間長了些。他說,嗯,你教教我,這幾天就先把這湯給學會。我們面面相覷。

      他從塑料盒里取出牙簽,然后,胡亂地在嘴里挑撥了一陣。站起來說,要洗澡了。我說,剛吃好飯,最好不要洗,過半小時再洗。但他沒有理睬我的話,徑自朝衛(wèi)生間走去。盡管他到我家只有過為數不多的幾次,但那樣子像是熟門熟路了。

      朱杏一口也沒吃,我叫了幾次,她只是說沒胃口。我信這話,輪到誰,誰也不會好受。我倒了一碗湯,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幾小口。妻子不時踢我的腳,在生我的氣,好像我前面瞞了她好多一樣。其實,我真的不清楚,我只是聽π在電話里說的。

      衛(wèi)生間里傳來水聲,嘩嘩地響。我們三個人又沉默了。

      或許是覺得沉悶,妻子就去廚房洗鍋刷碗了。就在這時,朱杏一把拉住我的手:“大哥,你要幫忙,只有你能幫忙了。你看在你弟弟的分上,也要幫這個忙?!?/p>

      我說我會的。我一定會盡力的。

      “聽說你蘆席匯還有一套老屋,那屋子一直空著。你看你能不能救救急,先把房子賣了?”

      “賣房?”

      “是啊。我們的房能抵押的都抵押了,能賣的都賣了。他爸爸所有的錢都在里面了,都快瘋了?,F在一點辦法也沒了,只有你這里還有辦法。你是他爸爸的哥哥,真的,你救救他吧,到時候再還你,一定會還你的。我想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你總不會見死不救吧?你應該不是這種人吧?”她一口氣說出這些讓我驚訝的話來。我看了眼廚房,還好,妻子還在里面,沒聽見。但她的話讓我難受,我想,即使是π也不會這樣說的,肯定不會這樣說的。

      但這可能嗎?你們的錢都給高利貸了,難道也要讓我一起陪葬?我心里一震,看來這次她一起來,就是為了這事。肯定就是這樣,她來這里就是看中我的老屋了。她要說動我,讓我賣房,給她兒子還高利貸。我明白她來的目的了。

      朱杏直直地看著我,仿佛我是她的救星。自從她與π離婚以后,我們沒通過一個電話,現在她居然獅子大開口,沖著我的房子來了。

      “求求你了,要不,我給你下跪好了。”

      “不要!”

      “我真的要跪了。”

      “你不要亂來?!蔽壹绷耍终茡伍_著,好像擋著什么。我的口氣大變,臉也漲紅了。

      就在這時,衛(wèi)生間的門嘩地開了,洗完澡的小諾光著上身出來了。胖肚子鼓起著,松弛的肉下垂著。

      “聽說這里有個方特游樂場,我明天想去玩?!彼f。

      “不行,你不能亂跑?!彼麐屨f。

      “那好,我明天帶你去一趟吧?!蔽夜室膺@么說,扯開話題。

      就在這時,我看到他臂上的文身,很醒目。左臂文著一只虎,右臂文著一只豹。

      2

      π比我小五歲,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π是綽號,是小時候老師叫的。他聰明,會背圓周率,能背到四十多位,令人詫異,后來大家也都這樣叫了。到了現在,我也是這樣叫,π長π短的。隱隱中,好像還在贊揚他。

      二十七年前,π娶了朱杏,朱杏是商場營業(yè)員。那時,他剛從部隊轉業(yè),分到鄰縣。他在鍋爐檢測站當了站長。這站長是個肥差,求他的人多。那些大小企業(yè)、商家,要弄個鍋爐什么的,都必須敲章。每年安檢,每年都要敲章。π是有能耐的,大家都這樣認為。后來,他順風順水,又做了局長。

      沒多久,π就與朱杏離婚了。據說,他攀上了個小三,弄得滿城風雨。那些事,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結局。結局是π與小三又分了,他的一套別墅給了小三。幾年以后,π的局長也沒了,他自己說是看不慣里面的一些人與事,但外人都在傳他出了些事。好在沒牢獄之災,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局長沒做以后,從此就霉運纏身了。他開過幾家公司,都以關門結束。他還與兒子一起開公司,再后來,兒子又在外面自己開公司。在π自身難保的情形下,發(fā)生了小諾欠了大批高利貸的事。

      這事已發(fā)生一段時間,我是最近才得知,是π告訴我的。實際上,我是經常告誡π的(有時講話很不客氣),要他做人規(guī)矩,不要做沒良心的事。但每次這樣說,π總是一只耳朵進,另一只耳朵出,他從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依然我行我素。這回,估計是婁子捅大了,才想到了我這個哥。

      “你把小諾接出去吧。他遇上點麻煩事了,到你那里去避避風頭?!?π在電話聲音低婉地哀求著。公司已經關門,討債的人天天上門?!案?,只有你能幫了,這個事弄得不好要出人命,你一定要幫,要全力幫?!?/p>

      他這么說,聽得我心里一跳一跳的。我只有這么一個弟弟,只有這一個侄兒,現在好了,攤上大事了。

      我問:“欠了多少高利貸?”

      π說:“不清楚,反正很大??赡苁菐装偃f。從借第一筆開始,利滾利。借了這家,再借那家,已經不知有多少了。我說不清,我也是幾個月前才知道的,知道時已經晚了,擋也擋不住了。你問他自己,他也說不清?;熨~透頂了,真是把我們的臉都丟盡了?!蔽乙宦?,倒吸了一肚子的涼氣。

      朱杏第二天回去了。她是一早乘大巴走的,趁我們都沒起床的時候,沒有與我們告別。事后小諾告知我的??磥恚菍ξ矣幸庖娏?,打她電話,也不接。我想,那也沒辦去,有意見只好有意見了。這個時候把房子拿出來,等于扔進大海,我不能像他們一樣糊涂。我是過來人,知道問題的利弊和輕重。我那侄兒不懂,尚可原諒,但朱杏不懂就不應該了。朱杏啊朱杏,你寵小孩寵過頭了,寵得太離譜了。

      從游樂場回來后,小諾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房門緊閉,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要進去,還得敲門,要敲上好一會兒,他才來開門,且悶悶不樂?!澳阕詈貌灰驍_我,我要清靜。”他說。我想,大概是被債務逼的,他只有二十六歲,這么小的年齡要承受如此的壓力,的確是難的。因此,他再古怪,我也認可了。只是妻子的怨言在增多,家里多了一個人,而且是男人,對她而言肯定是不方便的。面對這情形,我只能說,快了,快了,住些日子他就走了。

      其實,我內心里是清楚的,那小子一時半會兒走不了的?,F在怎么辦呢?畢竟他是我弟弟的兒子。

      3

      一個星期后,我又接到π的電話,π是用一個陌生的座機打的。他說:“哥,不好了,你最好把我接出去,我被盯上了?!?/p>

      “你不是當過局長嗎?不能動用一下以前的關系嗎?”

      “狗屁啊,在位上的時候,拍馬屁的人一波又一波?,F在,誰還理我這個落難的局長?這個社會,你應該是知道的,你說有多勢利,就有多勢利。再說,還有人希望看我的好戲呢?希望我倒霉的人也有啊。真的讓我心涼。”

      我答不上話來。

      “我不自由,很不自由。他們,你應該知道是哪些人,不僅威脅我,還派人打我,臼都脫了。還好醫(yī)生有本事,嘎的一下,又裝了回去。你說,哥,為什么我的命會這樣苦?我好像也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啊?!?/p>

      “報警啊?!蔽疫B忙說。

      “報警有個屁用,他們是黑道。警察可能還替他們說話,我也丟不起這個臉。是你這個弟弟沒用,無能透了,弄到這個地步。我想想,真找塊豆腐撞死。撞死就好了,就沒那么多煩惱了?,F在這批人在追,我就像條狗。哥,我就是條狗啊,被他們追著。再說,總是我們理虧,欠人家錢啊,白紙黑字寫著,找警察也沒用?!彪娫捓锏穆曇粲悬c異樣,不像他平時說話的口氣。

      我們開始了長久的沉默。

      “你在聽嗎?你沒有把電話擱下吧?你不會的,你是我哥。我就信任你了。這個世界一下子變得猙獰起來了,他們威脅,放出話來,說要弄斷我的一條腿。就是這么說的?!?/p>

      心在打鼓,恐慌更深了。

      “那你找一輛車,先到我這里?!北M管我滿心不情愿,但我只能這樣說。

      “不行啊,我怕暴露,手機也不敢用。他們知道我去哪里,就會追來。他們的嗅覺像狗鼻子。

      “你現在在哪里?”我問。

      “在一個小賓館里面,用別人的身份證登記的。哥,他們都是些江湖組織啊。我還不敢走正門,要從后門走,戴頂大帽子,還戴個口罩。像在拍電影,我現在整個就好像在拍電影,沒有導演,只有演員?!?/p>

      又沉默了,我們只聽到彼此的嘆息聲。這事怎么辦呢?我感到了情況的緊急。我必須行動,肯定得行動,要趕快行動?!斑@樣,讓我想想。你先別急。你再讓我想想,再想想周全。”

      “不要想了,你快來啊。馬上來,然后,我和你一起走。我現在只信任你?!?/p>

      “那我過來!”我說出這四個字。像是在安慰他,其實我心里也沒底。我內心是盼望他跟我說,不要去了,算了,還是不要去了??上В麤]這樣說。以前,他碰到再大的問題從不告訴我,也不找我商量,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像個女人一樣,嘮嘮叨叨,還說信任我。

      從我這里到鄰縣,車要開兩個多小時。天快黑時,我在路上,π的座機電話又來了。他要我把車停在城外等他。

      “你就停在城外,一個叫萬年青的農家樂門口?!彼f,“你不能進城,到處都有監(jiān)控。這批人厲害得很,公安的資料隨便調。你不能到我這邊來,一來就穿幫了。明白嗎?我要考慮得周全。一定要周全,以前就是太不周全了?!?/p>

      看來問題比我想的要復雜。

      “我會晚上出城。我不想讓他們發(fā)現你和我在一起。如果發(fā)現了,肯定會追過來的。那后面的日子就慘了?!彼f。

      我后背在發(fā)涼。

      我用導航,把車子導到了萬年青農家樂。這里是山區(qū),天一黑,就涼。面前是山,夜風一吹,山林就發(fā)出嘩嘩的聲響,像是海浪。天很黑了,農家樂里有一群人在喝酒,有干杯聲傳出。我百無聊賴,就在車里躺了下來。我眼前出現了我們小時候一起捉螢火蟲的情形。我們拿了一個網兜,在樹林里揮舞著。那些捉到的螢火蟲就裝在瓶子里,一亮一亮,像是夜晚在眨眼睛。π捧著玻璃瓶,跑著,摔倒了,又爬起來繼續(xù)跑。這情形一直長存在我記憶里,現在好像變得更清晰了,我仿佛看到不遠處的野地里π正在奔跑,在向我靠近。

      看著這空曠的、黑魆魆的山,再加上弟弟攤上的這事,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但有一點,我很清楚,我要幫π,盡可能地幫一些。我不幫,沒人幫了。

      到了半夜,昏昏沉沉中,聽到車窗敲動的聲音。是π,他來了,終于來了。他拉開車門,扔進一個包來,然后一屁股壓了進來。黑沉沉的一團,坐在后面。我開了燈,我瞥了一眼,發(fā)現他瘦了,好像不是同一個人了。整個臉都干癟了,塌陷了。把車發(fā)動后,忍不住,又回了一下頭,看到夜色里他朦朧的輪廓。他頭發(fā)蓬亂,微禿,衣服里還有股氣味,瘦得不成樣子了。我心里突然涌上一陣心疼。

      當年,那個風光的弟弟,過得比我不知好多少倍,怎么會混到這么一個局面呢?他有一套別墅,三套一百多平方米的住房,現在什么也沒有了。不僅財產沒了,而且連一個安身處都沒了,還要像小偷一樣地生活。一路上,我們沒怎么說話。他不停地抽煙,弄得滿車都是煙味,我的眼給熏得有些不舒服。我把窗拉開一條縫,讓煙氣往外跑。我跟他講小諾的近況,他嗯著,好像在聽,又好像不在聽。

      把π接來后,我把他先安排進了我家附近的一家叫蘭庭的小賓館,過了幾天,我去清掃了我空著的那套老屋。那是個兩層樓,有兩百多平方米,就是小諾的媽提到的那一套,在蘆席匯。那里臨水,我自己給它取了個詩意的名字,叫“寒士居”,出處是杜甫的詩: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搬出我家時,小諾有些不高興。“有網絡嗎?沒有網絡的話,我不去。”后來,被他爸訓了一頓后,才勉強同意。一進老屋,又不高興了,說這里舊,房子都掉皮了。他這么一說,我也不高興,但我忍著。

      “哥,他亂說,是放屁。真不好意思?!宝姓f。

      “別說見外的話,平安就好?!蔽壹傺b寬慰道。

      “謝謝大哥。不過,我還是擔心那邊的人?!彼f。

      “我也擔心這個。你們進出一定要注意。他們肯定知道你有我這么個哥。沒有必要,不要外出,不要跟周圍的人說話??傊?,要防著?!?/p>

      小諾哼了一聲,“這算什么日子?這樣的日子,比豬還不如?!?/p>

      “少說話,都是你惹來的事。都是你。不是你會這樣嗎?還嘴巴硬,你還有硬的本錢嗎?”他對兒子訓斥著。

      π一個勁地抽煙。他的眼睛里都是血絲。他蒼老得不成樣子,我第一次發(fā)現,他與我們的爸十分相似。那手微微顫抖,說話還有抖音。我爸臨終前的目光與現在π的目光有著驚人的相似。

      臨走的時候,我把那塊“寒士居”的匾給拿走了。那匾擱在屏風前的案臺上,是我請人刻的,我弟他們進門時沒注意。我自嘲可以,但現在弟弟住進來了,這塊匾就不合適了,像在嘲笑他們似的。不過,當我搬了匾走出門后,就聽到后面?zhèn)鱽淼暮奥?。是我弟,他站在二樓的窗口,問我手里拿著什么。我說是塊舊匾,我拿走了。

      4

      那天下班剛回家,就看到了妻子那張板著的臉。

      自從小諾來了以后,確切地說,是π他們住進寒士居以后,她就沒給我看過好臉色。她臉色筆板,像涂了石膏一樣僵著。以前有說有笑的情形不見了。

      “要住到什么時候?總不能一直賴著不走吧?”

      我有些不想回答她的問題。我說住些時候再說,避避風頭。

      “你倒是好。這房子,上次我想讓我爸我媽住,你偏不肯,死活不肯。現在好啊,你給你弟他們住。怎么啦?我爸他們就不重要嗎?我爸他們是怎么待你的,你就應該清楚?,F在你恩將仇報,沒有一點良心?!苯Y婚那么多年了,對她的譏諷我習以為常了。

      “這不一樣,沒辦法啊??偛荒茏屗麄兞髀浣诸^吧?”我低聲下氣地說。

      “哼,這個π啊,當年風光的時候,是怎么對待我們的?他呼風喚雨,神氣活現,好像我們都是賤民一樣?,F在,落到這步田地,也是罪有應得。不要說我狠心,當年我就知道他要出事,遲早要出大事,果然是。他這個人,不是個正經的人?!?/p>

      “不要落井下石。他也不易。”

      “就是罪有應得,罪有應得。我就看不慣當年他那副嘴臉。如果他當年對我們友好一些,我或許不會這樣激動。當年他好像是多大的領導一樣,有點錢就擺譜,我最看不起這樣的人了。”

      我內心是同意妻子的話的。她說的是真話,我也有同感,我弟就是這樣的人。但我不能這樣說,畢竟他是我弟弟嘛。盡管不是同一個媽,但總是同一個爸,有血緣。我希望妻子冷靜,冷靜,再冷靜。

      “我不冷靜。我干什么要冷靜?”

      我只能沉默了。

      “不要說我冷血。我只是不想卷到這麻煩里去。聽著,我告訴你,他們只能住一個月。這是我說的,我也是這個家里的人。”妻子在下最后通碟。

      話說到這個地步,就說不下去了。我白了她一眼,結果,她轉身就走,還把房門碰得很響。哎,這就是我的妻!

      傍晚時分,天邊升騰起了晚霞。我無心欣賞景色,飯也沒吃,就往寒士居趕。

      蘆席匯靠近運河,修了景觀帶,種了樹,還有好多花草。屋里的門窗都緊閉著,我敲了好久,才聽到π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罢l?”聽到我的聲音后,他才緩緩地開門。可能是門窗緊閉的緣故,里面氣味有些重。

      我進門,還沒開口,π卻搶去了話題,“小諾不見了!”

      “不見了?怎么會呢?”

      “昨天就不見了。他一直說要走了,不想住在這里?!?/p>

      “你怎么沒跟我說呢?”我的話里充滿了不滿。

      “開不出口,我不想再給你添麻煩。我出去找了,公園里,湖邊,還在大馬路上,都沒有。”π低著頭,像犯了大錯的小孩一樣。

      “有沒有留下什么話?比如紙條之類的?”

      π搖起了頭。

      “手機呢?你打過電話嗎?”

      “哪里來的手機啊。還敢用手機嗎?我把他的和我的手機都藏起來了?!?/p>

      我看著π。他頭發(fā)稀少,頭頂已禿去一大片。他的背也駝了,衣服里散發(fā)出古怪的氣味。床上的被子沒有疊,亂糟糟地堆著。我看到了小諾的運動鞋,腳墊取出了,扔在一旁。

      “他不想住這,他一直在說?!宝袊Z叨著這句話。

      他不想住,但我家里還在鬧風波呢。閉上眼,我真不知怎么接話了。我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π拉過一條椅子,坐下來,把腳擱起。他晃動著身子,模樣丑陋。

      “要不要報警?”我問。

      “不要,隨他去吧。他死了我也不管,也不想管了。我被他毀了,我都毀了?!彼麕缀跏锹曀涣叩卣f出這幾句話來的,聲音嘶啞。

      “有這么個兒子,是我最大的孽債,不知怎么會生出這么一個兒子來。他沒有腦子,還很驕橫。他哪一點像我了?我被他害慘了。為了他,我什么都搭上了,什么都沒了……”他滔滔不絕地說著,像是控訴。

      我也拉了把椅子,坐下來,但椅子的腳歪了,有些坐不穩(wěn)。我看著π抖動的雙腿,心里在想小諾,想他手臂上的文身。他的文身,是虎與豹,左右手各一只。我心想,小諾再不像話,也是你兒子啊,但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

      “哥,問你個事。這套房子是不是當年老爸出錢買的?我好像聽說過。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問問,只是問問?!?/p>

      當π說出這樣的話來時,讓我震驚。本來,我一直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他那頭,護著他,但現在天平頃刻發(fā)生了傾斜。π那雙眼睛盯著我,眼神里布滿疑惑和悲傷,還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陌生。

      “沒有,是我買的?!蔽因_他說。這寒士居的確是父親買的,但我不能說。

      我的目光不敢直視,滑過去,落在他已謝頂的頭部上。我仿佛聽到他捉螢火蟲時的叫喊,那聲音輕柔又充滿童趣。在黑暗里,他跑得飛快,腳步在樹叢里輕盈地移動,一蹦,一跳,還叫著:“看啊,看啊,會發(fā)光的蟲子!”童年近在眼前,又遙遠無比。那些聲音仿佛是從天底傳來的,顯得異常和怪誕。

      就在這時,我突然涌起了一個念頭,我想下逐客令,把π攆走,越快越好。我對他的反感在迅速增強,并接近臨界點。我走到了窗口,推開了窗。外面是流水、小弄和小橋,還有一戶人家的炊煙在裊裊上升。晚霞映紅了河面,水面上泛起紅色的波光。我吸了幾口氣,然后猛咳幾聲。

      “哥,有事嗎?”他問。

      我沒回頭看他,眼晴一直望著遠處,但我的唇在顫抖,而且抖得很厲害。我在鼓起百倍的勇氣,然后讓這股勇氣沿著脊椎一直往上,往上。

      “想……想跟你談個正……正事?!北硨χ医K于說出了這樣的話。

      責任編輯:楊 希

      作者簡介:

      但及,浙江桐鄉(xiāng)人,中國作協會員,一級作家。已在《人民文學》《當代》《中國作家》《上海文學》《廣州文藝》《鐘山》《大家》《山花》等刊物發(fā)表作品近三百萬字。作品多次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作品與爭鳴》選載,并入選多種年度選本。著有小說集《七月的河》《藿香》《雪寶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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