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茂盛
飽蘸雨意的蔚藍
最為熾熱的,是折返途中的群雀,
它們的鳴叫已融合潮汐的和聲。
暮晚以地形學(xué)的構(gòu)架支撐起青岡的脊背,
隨后又?jǐn)y帶塵埃匯入置頂?shù)哪侵惶展蕖?/p>
群山滑向天幕的那一刻,
它的露臺現(xiàn)出另一側(cè)的雕欄。
旁逸的海棠,飽蘸著雨意;
湖水暗自涌動猶如律法。
這側(cè)漏的月色有著顱骨內(nèi)的蔚藍,
只有杉樹林凝聚的冷寂才與之匹配。
斜坡上,一座風(fēng)團擦身而過。
我看見我的屋宇懸滯著,
一只翠鳥從我腳下的枯荷躍起。
進入遼闊之前,它已如愿。
在湖泊環(huán)繞的墓地,我俯瞰著;
自此,我認(rèn)識了這座星球的邊界
塵封在寂靜中
我在少年時代就見過這團星云,
它途經(jīng)的山巒逐漸成了它的底座。
古老的軌道上,一雙天鵝
飽含前所未有的雪意,
相互斂攏在各自的羽翅下。
虛空中混沌的物質(zhì)沒有多余的光,
所以它們照徹不見自己。
如散失的時間,塵封在寂靜中。
而寂靜本身并不寂靜,
也不一定就是它原來的樣子。
這宇宙的孤證,時時在顯現(xiàn)。
再晚些時候,晚年,或者抵近
晚年,我會在晚霞之上,
遇見我那新鮮出爐的靈魂;
多年來它經(jīng)受著冥思的訓(xùn)練。
在它醞釀的湖面,有一池枯荷,
就像天空飄過的一堆鳥骸
慧星劃過蒼空
今晚,我看見一顆慧星劃過蒼空。
我看見一顆慧星,像在回憶中。
我猜測是什么樣的詩學(xué),
引領(lǐng)著它,來到我的回憶。
在它蒸發(fā)之前,黑夜已經(jīng)形成邊界;
浮起的芥粒,仿佛種子一樣開始收緊。
我剝開一顆核桃,瞭望著它。
樹冠厚厚地積著一層塵灰,
其間有它灑落的白色磷光,
正向著負(fù)重的墨綠幻化。
一只烏鶇在樹枝新鮮的彈力中,
不停地昏眩,周身沾滿磁性。
我記不起那些散開的云團,
是如何與它融為了一體。
在一棵結(jié)著鳥巢的樹上它曾經(jīng)
停留過。仿佛就在這久別重逢中,
我被它突然帶進了回憶。
而天宇深處飄來的那點薄涼,
讓我莫名感到,此刻它在渺遠中。
空無是存在的
暮色中的事物不分群星與草木,
都像是大病初愈般有了新的命數(shù)。
抹香鯨搖晃著它笨重的身軀,
但絕不是因為大海將消彌于自己的潮汐。
它的側(cè)翼,寬闊的海胛向著燈塔伸展。
而它云霞籠罩的拱形穹頂,
虛擬的運行已改變原初的律動。
仿佛今晨醒來遇見的第一陣恍惚,
是詞、色彩,是光影、思慮和氣息,
從這幅殘骸的圖景找到了爪跡。
在它的兩個豁口之間,兩個時代
之間,我有著詩人的語焉不詳;
身上那些犀牛,正返回森林。
在巡游的這幾年,我已步入晚年,
嘴唇不及甘泉——現(xiàn)在看來
那些空無是存在的,烏有也是。
滿目皆是晚霞
那些隱匿肉身的星辰,曾像一顆顆
鎦金的圖釘,死死釘在天幕上。
現(xiàn)在,孤獨的馬達把它們送向軌道。
流云安裝著烏鐵一樣的心臟,
為它們正午的海洋帶來沸騰。
那露出核仁的廟宇,如碑墓
被淤泥消化著。鳥鳴立于枝頭而
青鳥卻在瞬間化作熱烈的魂魄。
“哦,還有滿目皆是晚霞?!?/p>
那么,在這大把大把的晚霞中,
請多分一點死亡和灰塵給他吧。
在這黃昏,我將出發(fā),向它們匯入。
我所經(jīng)過的草原,需要一粒新鮮的鹽。
新的時辰在形成
陌生的一日略有差別,
宇宙彌漫著一口盛大的時鐘。
寺廟的屋頂,新的風(fēng)暴正在形成,
所有窗戶都對著那顆啟明星。
少有人像犀鳥一樣,
從這暗隙中鑿出了秘境。
世界是怎樣一點點開始的,
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了些端倪。
烏黑的墓墳種在青岡上,
碧溪蒙受第一陣潮汐。
兩岸,雨水的鞭子抽打著,
閃電像蛇一樣橫臥。
那些構(gòu)成另一個我的素材已齊全,
一個覺醒的時辰如期而至;
萬物呼應(yīng)著,從我側(cè)旁跑開。
一場偉大的交易
天邊筑起的墓葬在羅馬境內(nèi),
在金色池塘和迷迭香園的坪坡上。
據(jù)說,那里的巨匠都已化身晚霞中,
他們肩負(fù)使命奔赴下一個采石場。
而運行至此的天體新置了穹頂,
群峰拱起的神殿蒙受落日的教誨。
在它盛大如一帙經(jīng)卷的晷面上,
一只禿鷲緊緊抓住花崗巖圓柱,
眼中所有飛禽都朝向同一個方向。
那支日夜行進著的異教徒隊伍中,
我已被自己的天賦埋沒了許久,
身上攜帶的繁星也越來越稀落。
天空正露出卵石多年未有的木紋;
一場偉大的交易,即將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