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海
(閩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張曉風在當代臺灣文壇中有著重要的地位,她在散文、戲劇和小說等文學領域均有涉足,但散文的影響無疑是最大的。1997年臺灣文學評論界將她推為“當代十大散文作家之一”,并曾這樣稱贊她的散文:“筆如太陽之熱,霜雪之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瓔珞敲冰”。她的散文作品頗為豐富,同時語言風格富于變化。臺灣文學評論界亦將她稱為“千面女郎”,她的丈夫林治平也曾這樣說過:“她隨時都是新的,隨時都在變,她寫作的風格在變,她做人的態(tài)度在變,她對事物的觀察在變,她越變越新,越變越成熟?!盵1]可以說,隨著張曉風所處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和個人生活閱歷的增加,她的散文風格也隨之發(fā)生變化,并走向成熟。
細觀她的散文,語言有時古典莊重,有時時尚幽默,有時蘊藉內(nèi)斂,有時飛揚奔放,但總的來說柔婉繁豐和亦秀亦豪是她前后兩個時期的主要風格。前期,她主要以描寫自然和贊美親情為母題,作品包括《地毯的那一端》《魔季》《到山中去》等。這一時期她的散文無論在篇章的組織、句式的安排,還是在詞語的選配和辭格的運用上都呈現(xiàn)出柔婉繁豐的語言風格。1966年后作為后期,這一年她在《十月的陽光》一文中寫到:“我忽然明白,寫《地毯的那一端》的時代遠了,我知道我更該寫的是什么,閨閣是美麗的,但我有更重的劍要佩,更長的路要走”。[1]自此,張曉風散文的創(chuàng)作輪廓開始擴大,母題開始轉(zhuǎn)變,不僅贊美親情、自然,同時也表現(xiàn)社會和人性,抒寫念國思家的情懷。語言風格也開始走向秀麗剛健,作品語言用詞豪秀,富有氣勢,筆法上精煉簡潔,剛健有力。這一時期的作品主要包括《愁鄉(xiāng)石》《黑紗》《步下紅毯之后》等散文集。
張曉風前期的散文或描寫美麗的自然,或以細膩的情感贊美親情。不管是描寫如詩如畫的自然景色,還是表現(xiàn)寸草春暉的親情,大都以秀麗空靈的文筆表達作者細膩纖敏的情感,展現(xiàn)出柔婉繁豐的語言風格。她的散文語言精雕細琢,不僅精心選用優(yōu)美典雅、音律柔和的詞語,而且善于運用疊音詞、顏色詞,同時伴以枝多葉茂的句式、柔美婉約的比喻和形象生動的摹繪。
大凡表現(xiàn)兒女情長,離愁別緒;描繪和平寧靜的生活畫面;描寫風花雪月、鶯歌燕語、和風細雨、小橋流水的自然景象;抒寫細膩纏綿、曲折復雜的內(nèi)心感受等的作品,大都表現(xiàn)出柔婉風格[2]。柔婉風格的作品,語句柔和優(yōu)美,刻畫入微,有不少奇字艷句,譬筆妙語,優(yōu)雅動人而不露雕琢痕跡[3]。張曉風前期的散文多表現(xiàn)大自然和親情,自然,她筆下的抒情散文便多出一份柔婉。而在語言上,張曉風的散文語詞柔美清新,如“溪水”“溫柔”“美麗”“玫瑰”“細碎”“遙遙”“光輝”“甜美”“輕輕”“柔和”等詞以較高的頻率出現(xiàn),這些詞語大多押“灰堆”“一七”“遙條”等輕細柔和的韻。并且,疊音詞在張曉風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更是信手拈來。筆者抽取了她早期幾篇具有代表性的散文作為樣本進行分析,整理出了如下數(shù)據(jù)(見表1)。
表1 張曉風早期散文中的疊音詞使用情況統(tǒng)計
由表1可知張曉風早期的散文善用疊音的修辭手段,且主要集中在AA式上。疊音修辭的運用使她散文的語言更加柔美秀麗、纏綿細致。例如:
1.我沒有想到有那么困難,我從不知道成家有那么多瑣碎的事,但至始至終我們總算找到了一棟小小的房子了。有著窄窄的前庭,以及矮矮的榕樹。(《地毯的那一端》)
2.我喜歡美麗的小裝飾品,像耳環(huán)、項鏈、和胸針。那樣晶晶閃閃的、細細微微的、奇奇巧巧的。(《我喜歡》)
張曉風作為女性作家,常通過溫婉含蓄、柔美空靈的語言將自身敏感而細膩的特殊情感、生活體驗和心理活動細致地表現(xiàn)出來。例1兩句話用了“小小”“窄窄”“矮矮”三個疊音詞,營造了一種輕松閑適的氣氛,側(cè)面表現(xiàn)了作者內(nèi)心的愉悅,將她煩惱過后的快樂展現(xiàn)出來,幸福溢于言表。例2短短的一句話里連用了“晶晶閃閃”“細細微微”“奇奇巧巧”三個疊音詞,將作者所喜歡的小裝飾品的外在特征細致地描繪出來,其心中的喜愛之情在讀者面前一覽無余。
“為了細膩地抒情,或者全面、周密地論述,常用松句和繁句,表現(xiàn)出繁豐的特點。”[3]作為一個長于抒情的散文家,張曉風的內(nèi)心無疑是敏感而纖細的,她常以獨特的視角和別出心裁的語言將內(nèi)心細膩的情感緩緩地抒發(fā)出來。她前期的散文既有疏放的松句,也常夾雜著豐腴的繁句,成分細膩豐滿,枝多葉茂。例如:
3.每次,當我懷著敬畏的目光注視他,我心里總羼合著幾分嫉妒、幾分懊惱、幾分痛苦。為什么,當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人,秉賦了我所欽慕的諸般美德,而他卻偏偏是一個美國人呢?(《小小的燭光》)
4.而那些細膩樸拙的瓷器、氣象恢宏的畫軸、紙色半枯的刻本、溫潤無暇的玉器,以及微現(xiàn)綠色的鐘鼎,卻凝然不動地閃著冷冷的光。(《細細的潮音》)
疊用是一些基本結構相同,并有意識地疊用某個或某些詞語的句子、詞組[4]。疊用可以使情景的渲染、描述更加真切。疊用可以使感情的抒發(fā)更為飽滿[4]。通過句子成分的對比分析,可以知道,例3中“幾分嫉妒、幾分懊惱、幾分痛苦”便是采用了疊用的手段,使句子更加松弛,進而使感情的抒發(fā)更為飽滿細膩,充分表現(xiàn)了作者心中的五味雜陳。如果改為緊句,抒情意味就不那么明顯了。例4是一個較長的繁句,此句用五個并列的被修飾成分作主語,描寫細致,語言腴厚,體現(xiàn)了繁豐的語言風格,也充分表現(xiàn)了作者對如今的我們世故得無法被感動的一種無奈。
繁豐風格的基本特點是應該突出的部分寫得極為充分,極為詳盡,甚至連細節(jié)也工筆細描[3]。張曉風的散文無疑將這點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其筆下的散文無不通過摹繪辭格濃墨重彩地將自然萬物的鐘靈毓秀精細地刻畫出來,為讀者展現(xiàn)出五彩繽紛、詩情畫意的美景。其使用摹繪辭格的方式多樣,尤以色彩詞的運用最為典型。無論是《秋天·秋天》,還是《雨天的書》《魔季》等的摹繪,色彩詞都常出現(xiàn)。僅《魔季》一文就出現(xiàn)了“淺紫”“嫩黃”“白瑩瑩”等31處顏色詞。例如:
5.相思樹是墨綠的,荷葉桐是淺綠的,新生的竹子是翠綠的,剛冒尖兒的小草是黃綠的。還是那些老樹的蒼綠,以及藤蘿植物的嫩綠,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一山。(《魔季》)
6.遙想墓地上的草早該綠透了,但今年春天你卻沒有看見。想象中有一朵白色的小花開在你的墳頭,透明而蒼白,在雨中幽幽地抽泣。(《雨天的書》)
張曉風對大自然的愛是十分深切的,她常以天生的敏感力觀察自然的一景一物,聆聽花草的呼吸,大自然神奇秀麗的風光被她用細膩的筆觸摹繪了出來。例5僅僅“綠色”一詞便被作者用細膩的文筆細分成“墨綠”“淺綠”“翠綠”“黃綠”“蒼綠”和“嫩綠”這6種具有近義關系的顏色詞,以此摹繪僅有細微區(qū)別的花草樹木的顏色特征,這一連串顏色詞的描摹不僅使語言柔婉清新,而且使句子枝多葉茂,繁豐腴厚。例6運用“綠”“白色”甚至“蒼白”摹繪出一幅雨天的情景,蒼白的小花在雨中的墳前幽幽地抽泣,勾勒出一幅悲惋的哀景,抒寫了作者內(nèi)心的感悟:生命就像一場雨,你曾無知地在其間雀躍,癡迷地在其間沉吟——但更多的時候,你得忍受那些寒冷和潮濕,那些無奈與寂寥。整體看來語言風格柔婉繁豐。
在張曉風的散文中,辭格的運用比較常見。張曉風心思細膩,性格溫婉,她前期的散文注重情感的抒發(fā),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她對辭格的選擇。在她筆下,描繪類的辭格較常見,除了摹繪辭格外,以清新貼切的比喻為甚,這也凸顯了柔婉的語言風格。例如:
7.那些葉片在風里翻著淺綠的浪,如同一列編罄,敲出很古典的音色。(《我有》)
8.他想來應該是一個神奇的魔術師了,當他的魔術棒一招,整個地球便美妙地縮小了,縮成一束花球,縮成一方小小的音樂匣子。他把光與色給了世界,把愛與笑給了人類。(《魔季》)
例7將“葉片在風中的搖曳”比作“編磬”,比喻生動形象,喻體十分溫婉柔美,與“我”心中的一腔怨煩形成鮮明的對比,突出了自然的美景感染了“我”的心情。例8將“地球”比作“花球”和“音樂匣子”,喻體溫婉清新,將處于“魔季”的地球刻畫出來,從視覺和聽覺的視角向讀者展現(xiàn)了她對春天的喜愛之情。散文語言中辭格的重要作用之一便是有助于作者將復雜的情感融入語言中,把難以言明的情感表達出來,營造出自己的一片抒情天地。張曉風的散文常用比喻,且喻體溫婉清新,富有美感,不僅有助于抒發(fā)情感,也體現(xiàn)了作者深厚的語言修養(yǎng)和卓越的美學追求。
隨著創(chuàng)作視野的不斷開拓,張曉風的散文以1966年的作品《十月的陽光》為界限,后期語言風格發(fā)生了較大轉(zhuǎn)變。這個時期她仍以無限的溫存繼續(xù)贊美親情和自然,但更多地轉(zhuǎn)向描寫復雜的社會、人性以及表現(xiàn)濃濃的鄉(xiāng)愁國思,展現(xiàn)出由“小我”到“大我”的轉(zhuǎn)變。語言也由此變得深沉簡潔,于秀麗之中又帶有一股女性作家少有的剛健英偉之氣。所以臺灣著名作家余光中曾評論她:“張曉風不愧是第三代散文家里腕挾風雷的淋漓健筆,這枝筆,能寫景也能敘事,能詠物也能傳人,揚之有豪氣,抑之有秀氣,而即使在柔婉的時候也帶一點剛勁。”[5]
張曉風作為臺灣著名散文家,家學深厚的她從小接受了優(yōu)質(zhì)的教育,有著豐富的歷史知識、精深的古典文學造詣,以及超群的西方藝術素養(yǎng)。她后期的散文語言精心鑄造,文字意象繁復,語言如同詩歌一樣復沓跳躍,總體呈現(xiàn)出秀麗飄逸的特點。同時語言中滲透著一股強烈而又富有個性的生命意識,給人帶來非一般的審美愉悅和人生感悟。例如:
9.但如果奇跡是可祈求的,我愿意首先活過來的是我,我的清潔質(zhì)地,我的致密堅實,我的瑩秀溫潤,我的斐然紋理,我的清聲遠揚。如果玉可以因人的佩戴而復活,也讓人因佩戴而復活吧!讓每一時每一刻的我,瑩彩暖暖,如冬日清晨的半窗陽光。(《玉想》)
10.我興匆匆地去找朋友調(diào)色樣,我要了紫色,那時候我新婚,家里的布置全是紫色,窗簾是紫的,床罩是紫的,窗欞上爬藤花是紫的,那紫色漫溢到書頁上,一段似夢的歲月,那是個漂亮的陽光日,我送色樣到出版社去,路上碰到三毛,她也是去送色樣,她是為朋友的書調(diào)色,調(diào)的草綠色,出書真是件興奮的事,我們愉快地將生命中的一抹色彩交給了那即將問世的小冊子。(《步下紅毯之后》)
11.撒母耳果真第四度聽到聲音,夜空爍爍,廊柱聳立如歷史,聲音從風中來,聲音從星光中來,聲音從心底的潮聲中來,來召喚一個孩子。(《我在》)
從“清潔質(zhì)地”“瑩秀溫潤”“斐然紋理”“清聲遠揚”“瑩彩暖暖”“冬日清晨的半窗陽光”“紫色漫溢到書頁上,一段似夢的歲月”“生命中的一抹色彩”“夜空爍爍”“聲音從風中來,聲音從星光中來,聲音從心底的潮聲中來”來看,在詞語的色彩、語言的音樂性及詞語刻畫的意象等方面,這三例都是情思悠揚,辭彩繽紛,生動形象,富有音樂性。語言整體呈現(xiàn)出秀麗飄逸的風格特點,同時又滲透著作者對生命的獨特感受和深刻認識。
隨著創(chuàng)作視野的拓展,張曉風將更多的視角放在了人生和社會的探索上,這個時期的散文愈來愈顯示出思辨的哲理色彩,藝術上也愈來愈深沉壯闊。在語言的組織上,多化用文言句式,且句式長短交錯。誠如余光中所說:“她的文筆原就無意于嫵媚,更不可能走向纖弱,相反地,她的文氣之旺,筆鋒之健,轉(zhuǎn)折之快,比起一些陽剛型的男作家來,也毫不減色?!崩纾?/p>
12.生當清平昌大之盛世,結交一時之俊彥如牛頓,能于切磋琢磨中發(fā)天地之微,知宇宙之數(shù),哈雷的平聲際遇也算幸運了。(《星約·見與不見》)
13.血在腔中呼嘯,劍在壁上狂吟,白衣少年策馬行過漠漠大野。那一年,就是那一年啊,彗星當空揮灑,仿佛日月星辰全是定位的鏤刻的字模,惟獨它,是長空里一氣呵成的行草。(《星約·上一次》)
14.從印度、尼泊爾回來,有小小的人世間的得意,好山水,好游伴,好情懷,人生至此,還復何求?還復何夸?(《情懷》)
不難看出,這三例筆法之精簡,語言之剛健。例12化用文言句式,長短交錯,富有節(jié)奏,優(yōu)美的文字中透出勁骨,字里行間透出大氣,詮釋出作者對生命的理解。例13句式長短交錯,短而急促有力,長則氣勢暢達,用血、劍、大野、彗星、日月星辰充當意象,突出作者敬畏生命、敬畏天地、敬畏造物主神跡的詩意記錄。例14句式短小精悍,又夾用排比和反問,語言剛健有力,表現(xiàn)了作者溢于言表的喜悅,給讀者帶來一種身心律動的快感,在文本接受和解讀中容易讓人產(chǎn)生共鳴。
張曉風后期的散文主題囊括人生和社會,由“小我”走向“大我”,因而在辭格的選擇上多偏向排比,且排比中的詞語愈發(fā)深沉壯闊,表現(xiàn)出豐富的內(nèi)容和暢達的氣勢。語言風格開始走向剛勁豪邁,透出一股英偉之氣,極大地增強了語言的力量。例如:
15.而終有一天,一紙降書,一排降將,一長列解下的軍刀,我們贏了!(《你還沒有愛過》)
16.我愿我的朋友也在生命中最美好的片刻想起我來。在一切天清地廓之時,在葉嫩花初之際,在霜之始凝,夜之始靜,果之初熟,菜之方馨,在船之啟碇,鳥之迥翼,在嬰兒第一次微笑的剎那,想及我。(《初心》)
由上兩例可看出,張曉風這個時期的散文所用的排比,其語言結構的相似和語言單位的并置所帶來的并不是淺唱低吟,溫婉細膩,而是放聲歌唱,直抒胸臆。例15寫日軍投降所用的辭格就是由跳脫的意象所構成的排比,語言迅疾剛勁,氣脈貫通,自有一股凱旋歸來的英偉豪邁之氣。例16在闡釋生命的體悟時運用排比,多四字分句,語言短促緊湊,抒情雋永有力,將自己對人生的哲理情思酣暢淋漓地表達出來,同時也映照出作者的“智者”形象。
張曉風前期的散文多描寫自然親情,描寫的對象多是小溪流水、花草樹木等自然景物,大都具有婉約的意味,語言整體也呈現(xiàn)出柔婉繁豐的特點。后期隨著她寫作方向的轉(zhuǎn)變,語言中所描寫的對象也變得宏大闊達,多描寫沙漠、星空、宇宙及帝皇等,由此呈現(xiàn)出一種剛健豪邁的語言風格。例如:
17.想當年一世之雄阿克巴大帝,生平武不可當,仁而無敵,唯一能征服他的,竟是克什米爾的山水。(《地勺》)
18.又一顆流星劃過天空,天空割裂,但立即攏合,造物的大詭秘仍然不得窺見。(《星約·我已踐約》)
19.風吹來,在沙海,我在沙紋間重繪億萬年前波浪的線條,在風聲中復習億萬年前濤聲的節(jié)拍。(《戈壁行腳》)
“大凡表現(xiàn)雄圖大略,歌頌豐功偉業(yè),抒發(fā)激越的感情,描繪奔騰的場面,贊美宇宙的浩瀚,描寫壯麗的山河等的言語作品,大都用豪放的格調(diào)”[2]例17將創(chuàng)下豐功偉績的阿克巴大帝作為言語對象,對他的評價無比的精辟,言語之中帶有一股豪邁之氣。例18描寫流星劃過天空的景象,“天空割裂”“造物”等詞宏大闊達,語言氣勢磅礴,表現(xiàn)了宇宙的浩瀚和未知,是作者敬畏天地、敬畏造物主神跡的詩意記錄。例19是作者游歷大漠時的感受,作者由此而聯(lián)想到人生的渺小和沙海的浩瀚,以及為生存所做的抗爭,“億萬年前波浪的線條”“億萬年前濤聲的節(jié)拍”等言語豪邁闊達。
這是張曉風21世紀前大多數(shù)散文的風格變化特點。近十幾年來,張曉風的作品語言又有變化的趨勢,常以話家常的方式進行散文創(chuàng)作,以閑敘的口吻敘述,以臺語入文,頗有不動聲色、返璞歸真的特點,這有待我們今后研究。
張曉風作為“千面女郎”,她的寫作風格富于變化,但并不是無跡可尋。21世紀前她散文的語言風格主要從前期的柔婉繁豐轉(zhuǎn)變?yōu)楹笃诘囊嘈阋嗪溃Z言于秀麗飄逸中顯出幾絲豪邁剛健。其散文風格的這種轉(zhuǎn)變是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首先與作家的思想感情有關。言為心聲,劉勰曾說:“夫情動而言行,理發(fā)而文現(xiàn)。”[6]1966年以前的張曉風正處于稚嫩的青春時期,這個時期,她以一個纖敏純情的少女姿態(tài)看世界,目之所及,主要是身邊的親人以及所處的自然環(huán)境,因而她的思想感情主要放在了贊美親情和領略自然風光之上,這在很大程度上催生了其早期散文柔婉繁豐的語言風格。然而,1966年之后,她深知自己不能困于閨閣之中,而要佩劍走更遠的路。這一時期起,她雖然繼續(xù)贊美自然,歌頌親情,但更多地轉(zhuǎn)向描寫鄉(xiāng)愁國思和社會人生上,創(chuàng)作層面由“小我”走到“大我”,因而她的語言風格開始轉(zhuǎn)向秀麗豪邁,甚至帶有一絲壯闊深沉。
其次與作家的年齡有關。年齡不同,其認知水平、理解和感知能力的特點、心理特點以及言語特征、言語喜愛都不一樣[3]。由于正處于青春時期,張曉風初期的散文語言較為感性,風格上偏向大多數(shù)女性作家的柔婉繁豐。隨著年齡的增長,作者的認知、理解和感知能力等發(fā)生了改變,關懷層面由此不斷擴展,不再局限于捕捉和把握大自然的美,也不僅僅關注親情,還對社會人生和國家民族表現(xiàn)出深切的關注和強烈的認同,文章也從感性轉(zhuǎn)移到知性,因而語言風格也由柔婉繁豐突破到亦秀亦豪。
最后與作者的家庭環(huán)境和文化水平有關。張曉風從小生活在書香世家,有著深厚的家學淵源。在這樣的環(huán)境影響下,她考入東吳大學中文系,系統(tǒng)學習了東西方的文學知識。可以說她自身深受中國古典文學和西方文學的影響,有頗高的古典文學造詣和現(xiàn)代文學素養(yǎng),因此可以駕輕就熟地運用各種語言手段,在某一時期內(nèi)轉(zhuǎn)變并形成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語言風格。當然,影響語言風格形成和轉(zhuǎn)變的因素錯綜復雜,這些只是主要的,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因素需要我們深入挖掘。
臺灣散文是世界華語文學一顆璀璨的明珠,可謂名家輩出,而張曉風無疑是其中的一員名將,她以一支筆鶴立于臺灣地區(qū)文壇,更以此游走于語言風格的兩極。前期,她的寫作重點放在贊美親情和描寫自然上,語言風格柔婉而繁豐。后期,隨著個人思想感情的轉(zhuǎn)變、年齡和生活閱歷的增長,她開始手握健筆,憑借豐厚的學識突破個人寫作的小天地,將筆觸及人生、社會甚至國家,同時也突破了女性作家語言風格的藩籬,走向亦秀亦豪。不管是前期的柔婉繁豐,還是后期的亦秀亦豪,她都能做到收放自如,并且總能以一種真摯而溫厚的人文情懷,將自己對自然的體會、對生命的感悟,以及對社會人生的思考生動形象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