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聞道
始陽,多功,石頭寨……
下得雅(安)西(昌)高速,一連串富有天性的名字,就仿佛在不斷地在提醒著我們,是要去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
是的,今天要去雅安天全。
最初的沖動完全是自然的誘惑。因為近鄰,多有交往,也非常關(guān)心彼此情況。早就知道,天全的自然之美,主要由兩大資源構(gòu)成:一是綠。四季蔥郁的綠,遮天蔽地,形成了天性的植物之被,庇佑著這里的山水田土。冷杉、櫟類、云杉、硬闊、軟闊、華木、杉木、馬尾松等,都是這里千年的土著;國家一級保護樹種珙桐,二級保護樹種連香樹、水青樹、杜仲,三級保護樹種青木杉、西康玉蘭、領(lǐng)春葉、銀葉桂、厚樸等,都在這里扎根繁衍。它們既恩澤鄉(xiāng)人,又珍藏天性。二是水。這些都是傳說,女媧補天少了最后一塊石頭,讓老天留下一個缺口,祈求“天全”,成為這里世代相傳的美夢。傳說被自然的天性證實。這里年平均1735.6毫米的降雨量,比只有一步之遙的眉山多了幾乎一半;地表水多年平均徑流量大,達到38億立方米,自然水量達到68億立方米以上,更是讓我們望水莫及。天全河、白沙河、青衣江常年的豐滿,讓水的天性九九歸一,匯流遠行。
怎不向往,綠和水,都是生命的天性之需,一種上天的加賜。因此,一聽說要去天全,我的夢就開始發(fā)芽,瘋狂生長。
夢,是被天性的扭曲吵醒的。
在去天全之前,一個難得的周末。早就想好,好好享受一下“睡覺睡到自然醒”的奢侈。可不到七點就被吵醒了。
吵醒我的不是城市的喧囂,也不是常常出現(xiàn)在小區(qū)的小販早晨的叫賣聲,而是鳥鳴。還是想到努力再次入眠,嘗試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沒有別的原因,仍是那鳥,嘰嘰喳喳,鬧個不停,像是在打鬧,又像是在追逐嬉戲。便有了一種金昌緒式的情緒,想到要“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于是披衣起床。可是,在開門的一瞬,我驚訝了。
原來,是兩只喜鵲,在盆景枝頭嬉戲。
盆景是陽臺的裝飾,自從搬入新居:妻就開始精心經(jīng)營這方寸之地。目的是非常明確的,要在這城市的高樓,鋼筋混凝土的森林,培育些微的點綠,慰藉遠離塵土的心。岳母是妻子堅定的支持者,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樹離土枯黃,人離土心慌。還有一套自成體系的“道理”:植物生長必須要接地氣。地氣就像人的呼吸,是人天性的需要,呼吸停了,人就歿了??墒?,靠盆景托起的地氣,總還是泥土太淺,缺少深厚根基,地力不濟;加上平時忙于工作,缺少打理,陽臺上的幾任盆景,從紋竹、梔子、螺瓜蘭、杜鵑,到仙人掌、多肉、瓜葉菊,在蓬蓬勃勃郁郁蔥蔥一陣子后,都先后葉衰枝枯了。一段時間,遠離綠色和地氣的岳母,甚至嚷嚷著要回她的老家樂山。
喜鵲嬉戲于陽臺上的三角梅。這是妻前年從郊外一家園藝場購回來的,種植時還反復(fù)解釋,這三角梅原產(chǎn)自南美洲的巴西,耐旱喜濕,開花的時間長,花色鮮艷喜氣,好像種上一盆三角梅,就擁有了綠和花,就喚回了高樓里丟失的自然天性,就種植了一個不敗的春天。
可是,陽臺上的種植與田土里的種,顯然是有區(qū)別的。這種區(qū)別不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只要臨場把握恰當(dāng),也可調(diào)適。問題出在人。從小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岳母,堅持她那套祖?zhèn)鞯奶锿两?jīng);而在城里長大的妻,則堅信只有科學(xué)種植才能花開更艷。她們在同一個屋檐,同一個陽臺,種植同一盆三角梅,就不愁沒有好戲上演了。從種植那天起,這幾株三角梅,就難逃被她們母女一次又一次重塑的命運。
剛買回時,給三角梅培土。岳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專門從樓下小區(qū)的花圃里弄來一袋自然之土。正往盆景缸里倒,被妻立馬制止:媽,要不得,要不得。三角梅需要培養(yǎng)土。說著,從一個黑色塑料袋里倒出一堆土,邊倒邊說,這是賣梅的用壤土、牛糞、腐葉土、沙等堆積腐熟,再加入適量骨粉培育的,怎能隨便弄點土就成。岳母嘟噥著嘴,一副老不高興相。為了說服岳母,妻又拿出賣梅人送的配土方子。岳母接過一看,不再堅持了。只見方子上面寫著:園土:腐葉土:沙=5:3:2;泥炭土:腐葉土:沙:珍珠巖=4:3:2:1。
見烈日當(dāng)頭,火烤光灼,三角梅葉卷花焉,岳母趕緊將其移至室內(nèi)。妻見了直嚷嚷,媽,干嗎呀,三角梅喜強光。說罷,又把盆景搬到了陽臺。一旁的岳母心有不服,又找不出有力的理由。
唯有一點,母女倆沒有分歧,就是澆水。岳母的澆水,是出于呵護,就像父母對待孩子,總怕孩子們沒有吃飽,沒有穿暖。岳母認為,水是生命必需,萬物皆不可少。不僅對三角梅,對陽臺上所有植物她都一樣,天天澆水,有時甚至早上澆了晚上又澆。妻見了心里總是流露出欣慰,因為這不僅減少了她的操心,也符合她的種植理論:三角梅喜濕潤,對水分需求量大,尤其是盛夏季節(jié),缺水易影響生長和開花。可重水之下,陽臺上的三角梅卻花容失色了。而且,盛夏之際,正是綠肥紅瘦,四野蔥蘢,三角梅的葉子卻開始泛黃,脫落。
看著病懨懨的梅,我想到了龔自珍的《病梅館記》,心里泛起一種暗暗的隱憂。既為這失去天性的梅,更為這無處嬉戲的鳥兒。
鳥的天堂,應(yīng)該在森林里。
這是鳥兒的天性追求,中學(xué)時讀巴金《鳥的天堂》,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至今,仍記得巴老筆下的鳥的天堂綠色的景象:
“一簇簇樹葉伸到水面上。樹葉真綠得可愛。那是許多株茂盛的榕樹,看不出主干在什么地方……”
然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站在陽臺,放眼四野,滿目灰黑的,僵硬的,死寂的,除了樓房,還是樓房。綠灰飛煙滅,自然的天性,鳥兒的天性,人的天性,都不知道該在何處安放。
當(dāng)見到“始陽”路牌時,我的眼前頓然一亮。
命名就是創(chuàng)世。天性的陽光,艷而不俗,暖而不媚,穿過雨城陰郁的天空,從這里開始照耀。天全陪同的朋友說,這里前幾天都一直下雨,剛剛晴起來。我的心里悠地閃過一個富有天性的命名:德政為陽。下雨也好,天晴也罷,自然就好,保持本色最重要。我相信,這里的雨,只是雅雨的飛地。既然女媧補天都補不了,說明這雨就是天性的需要。還補什么天,還求什么全,自然就是天性保全。
雨過天晴,大道使然。是生銹的陽光,還是不銹的陽光,在天全一看就知道。正值三伏天,這一晴,陽光就回歸了天性的本真,清朗,明麗,耀眼,沒有成都平原的濡濕悶熱。有了天性的雨水,又有了天性的陽光,生命的天性必須都占齊了。為什么不來,趨之若鶩。不能不想到西秦的徙國,想到鮮卑乞伏氏在漢魏時自漠北南出大陰山的遷徙。隴西西固金城(今蘭州市西固區(qū))并不是最終目的地。最終目的地當(dāng)然是生命最好的天性夢想,是陽光和雨水。存在決定本質(zhì),“徒始音近而易名始陽”,不過是只聽其聲不解其神的虛妄之語。
始陽,我把它理解為陽光開始的地方,或生命的故地。
陽光開始的地方,處處都是生命天性的痕跡。山是天性的樸實。沒有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只有“遠近高低各不同”。這里的山是拿來滋養(yǎng)生命的,而不是觀賞。滋養(yǎng)生命的山自然野性,素面朝天,散發(fā)著天性之氣。這里的水不像城里人使用的自來水,有一股淡淡的次氯酸鈣味,或充滿人工痕跡的“礦泉”“純凈”。這里的水就是水。它來自自然,浸潤著天地萬物,充滿天性的真水無香。所謂清冽甘甜,不過是城里人喝慣了自來水礦泉水純凈水的錯位感覺。
守護與保全,是天性最大的夙愿。
退耕還林,退的是破損,還的是天性。陽光是開始時的樣子,山川河流當(dāng)回歸本真。始陽鎮(zhèn)結(jié)合實際,立足鎮(zhèn)情,調(diào)整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把退耕還林和生態(tài)家園建設(shè)有機結(jié)合,全鎮(zhèn)退耕近4000畝,其中:栽雜交竹750余畝、毛白楊1180余畝、楠竹2500余畝、桑500余畝。農(nóng)民林、竹、桑、草,蔬、瓜、果、糧兼(套)種,生態(tài)涵養(yǎng)與經(jīng)濟效益相結(jié)合,改變種植結(jié)構(gòu),推廣免耕栽種技術(shù),大力提高土地產(chǎn)出效益,真正實現(xiàn)了退得下、還得好、穩(wěn)得住、能致富的目的。
天全人也追求富足,這是人的天性。不同的只是方式。
腦子里浮現(xiàn)出許多時代大詞,我們曾為之聞雞起舞,歡欣鼓舞,激情豪邁:“無工不富”“要致富,修公路”。不是蒙太奇,是大詞背后的畫面:“三廢”(廢水、廢氣、廢渣)肆虐,超標(biāo)的BOD(生化需氧量或生化耗氧量)、COD(化學(xué)需氧量),令人慘不忍睹。我看見水中變形的魚,地里開花不結(jié)果的樹,天空彌漫的霧霾。生命的天性之需被殘忍踏碎,生命的天性之美被嚴重毀滅。
我理解,所謂始陽,其實就是生命天性的陽光。
始陽過了是多功,前方直指靈關(guān)。雖然,現(xiàn)在靈關(guān)已劃歸寶興,《文選·左思<蜀都賦>》里的“廓靈關(guān)而為門”,顯然是一個天性的隱喻,并不因行政區(qū)劃的調(diào)整而改變。唐時明月,照亮這方山水,多功而通靈,治理呼喚天性的歸真。唐天寶元年(公元734年),在此置的始陽、靈關(guān)、安國、和川四大兵鎮(zhèn),及唐中葉以后建立的土司制度,并確立高、楊二土司地方自治,就結(jié)束了一方匪患頻仍的歷史。人們安居樂業(yè),古老的茶馬故道,開始祥和安寧,天性的昌明之治從此開啟。一個為防匪患之亂而設(shè)置的關(guān)隘,成了希望的通靈大門。
遠道遷徙而來,是為了生命的天性追求;從這里出發(fā),趕著一隊馬幫,或背著沉重的茶包,走出去,同樣也是。
小河鄉(xiāng)甘溪坡在天全縣城之西。我猜想,這里原本應(yīng)該沒有村莊——偏僻的荒山野嶺,也許還常常有野獸出沒,長蟲相擾,天性雖在,衣食住行卻很現(xiàn)實,畢竟平地河谷更適合于人生存發(fā)展。
這里的村莊,是茶馬搭載來的。
天性的茶,就是一個謎,人天性的需要就是謎底。
誰能否定,茶葉里藥理作用的主要成分,茶多酚、咖啡堿、脂多糖、茶氨酸等,本來就是上帝對生命的天性恩賜,就像陽光、雨露和綠色。且不說它對現(xiàn)代疾病,如輻射病、心腦血管病、癌癥等疾病,有獨特的藥理功效;也不說那些從北方遷徙來的羌人,來到青藏高原,整天吃著牛羊糌粑,需要消食減肥,利便排泄。就是生活在平原大壩的人,比如你我他,也需要提神清心、清熱解暑、消食化痰、去膩減肥、清心除煩、解毒醒酒、生津止渴、降火明目、止痢除濕,需要生命的質(zhì)量和生活的成色。這就需要茶,需要上好的茶。
上好的茶在蒙頂山,與天全同脈相連。
在老天對這一方水土的恩賜里,對蒙頂山似乎更勝一籌。年平均14.5氣的氣溫,2000mm-2200mm的降水量,細雨蒙蒙、煙霞滿山,不是古詩詞里的風(fēng)景,而是這里的在場敘事。敘事主體不是人,而是上清、玉女、井泉、甘露、菱角等對峙五峰。它們不僅是壯美,還把陽光巧妙分配,讓再烈的陽光,都變得柔軟安靜。這樣的陽光灑在茶樹上,不是簡單的光合作用,而是天性的滋養(yǎng)和撫慰?,F(xiàn)代專家說,蒙頂山把茶葉生長的關(guān)鍵要素,都天性般占全了。怪不得這里的茶會“高不盈尺,不生不滅,迥異尋?!?。古人沒有研究那么多,憑經(jīng)驗判斷,蒙頂山的茶、雅安的茶、天全的茶,就是比其他地方的茶好。好在其外湯色微黃,清澈明亮,其內(nèi)滋味鮮爽,濃郁回甜。
這一切的好,都好在天性。
發(fā)現(xiàn)這方茶天性之妙的是瑜兒,不是吳理真。是瑜兒熟讀炎帝神農(nóng)的《本草經(jīng)》,了解炎帝當(dāng)初為著此書,有一段“遍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的經(jīng)歷,出于對自然天性的敬畏,對生命天性的疼痛,開始關(guān)注茶。天下名山僧占多。妙濟禪師吳理真占據(jù)蒙頂山,只為了弘法布道;為救民于瘟疫,他才聽信瑜兒之言,于西漢的甘露三年(公元前53年)“攜靈茗之種,植于五峰之中”。
把蒙頂山茶的天性之美,傳遍四方的,是茶馬。斯人已遠,其影猶存。在簡陋的甘溪坡茶馬驛站,有兩張照片令我震撼萬分。
一張是路。就是茶馬古道。是一張俯瞰式的照片,當(dāng)年一位洋人拍攝的。崇山峻嶺,溝壑縱橫,標(biāo)注是茶馬古道雅安段,其實并不見道,只有重巒疊嶂的山。道在山中,隱藏在懸崖峭壁之間,被一個個清晰的文字標(biāo)示其走向。蒙頂山、雅州府、天全城、蘆山城都是出發(fā)的起始點。一路南下,是為“官道”:雅州府—滎經(jīng)縣—箐口站—長老坪—二十四盤—羊圈門—飛越嶺—瀘定橋—打箭爐—折多—理塘—巴塘—察木多(昌都);一路北上,謂之小路:雅州府—飛仙關(guān)—碉門(天全縣城)—長河壩—二郎山—瀘定橋—打箭爐。官道也好,小路也罷,八百里路云和月,只有天知,地知,背茶哥知。
一張是人。背景是灰蒙蒙的天。一條原始的土石路和半片破舊的青瓦房,被灰蒙籠罩,陰沉沉的。兩個背茶哥,站立在碎石古道邊小憩。一個面朝鏡頭,一臉愁苦中,有些許的淡然;一個背對,大半個身子被茶包遮擋,只露出兩只直直的腳和一根拄在拐子窩里的木棍。背上是茶。上好的茶,用竹篾包扎成條,再一排一排,編條為墻,篤實而沉重。墻上掛著的草席、雨具和干糧,堆積咸歲月和日子,像一面厚厚的大山,壓在背茶哥背上,沿古道蝸行,一背就是千里。
路和人,是茶馬道上天性的風(fēng)景。
不能不令人望而生畏,這樣的路,這樣的背茶哥,這樣的茶包??墒牵谶@漫長曲折險峻的古道,靠這樣的人背馬馱,最多時,一年多達一千多萬斤茶葉土產(chǎn)的流通量!我不敢想象,當(dāng)年的馬幫,是怎樣走過這條路的。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天性。天性的路,天性的茶,天性的陽光月色,人天性的生存欲望,創(chuàng)造了天性的奇跡。
茶馬驛站負責(zé)人介紹,一條茶包約十七八斤。我們簡單一數(shù),背茶哥每人背上一編十七八條,就是三百來斤哩,天??!即便從天全縣城出發(fā),到達甘溪坡的八里地,也需要從早走到天黑。
路再遠,天黑了就得停下。先是三五人一伙,席地而餐,披星而息,戴月而眠,或躲進路邊的山巖里,半醒半睡到天明。然后又起程。后來路過的人多了,精明的當(dāng)?shù)厝?,在甘溪坡兩旁修建了客棧,接待來往茶客。如今,甘溪坡已人去屋空,獨留幾眼拐子窩。是一些青石路上的小窩,鴿蛋般大小,由背茶哥的拐杖拄磨而成。昨夜剛下過雨,一只深深的拐子窩蓄滿了水,似一只眼,又似一面小小的鏡,映照著古道旁的繁木雜樹,殘垣斷壁。我盯著它久久發(fā)愣。
忽有所陪:此刻,來到甘溪坡的不是茶客,是我們。
我們的到來,不是訪古尋幽,也不是鉤沉往事,是尋找天性。世事沉浮,天性流失。在我們滿世界尋找價值的時候,是否想到世間最珍貴、最重要的價值,不是別的,是天性,即天生的自然、本分、率真;是否想到,浮躁虛妄的紅塵:還有一方圣土,保全著人與自然的天性。我始終相信,世間總有凈土,把塵世的浮躁拒之門外。滿山遍野的荊棘和天上的星星可以作證,天性在這古老的茶馬古道上,在背茶哥艱辛的淡然里。每一個拐子窩,都是歲月的流沙疊印。理想的彼岸,不在陶淵明的《桃花源》里,也不在莫爾的烏托邦中。就在眼前,就在天全的地域詞典里。何不來一次精神的移民安居。
當(dāng)然,最好的天性保全,在人性里。人性里的真,人性里的善,人性里的仁,人性里的義,人性里的信,人性里的智和忠誠。
比如天全,比如石頭寨。
石頭寨是天全土司文化的一個印記。我先還感到詫異,中國的土司制度,不是主要在西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嗎?應(yīng)該說,這是官方最早的少數(shù)民族政策之一,或者說一種地方治理方式。邊陲之域,地廣人稀,交通不便,經(jīng)濟貧窮,常常匪患相擾,朝廷鞭長莫及,以欽定方式確立一種以地治地方式,在當(dāng)時歷史條件下,對保一方平安,不能不說起了行之有效的作用。說是寨,其實有點夸張,整個石頭寨的規(guī)模,也就十來畝地。建筑更少,不及當(dāng)時或現(xiàn)在一戶富戶人家的院子。
但寨不在大,有人則靈。石頭的寨人是高土司。
不知是否與嘉莫墨爾多神山的傳說有關(guān),總之,從嘉絨十八制土司開始,天全就實行了六番招討司式的治理??隙ㄅc唐末雅安地區(qū)的叛亂有關(guān)。先是江南臨江人高卜錫,以軍校從征西路有功的留鎮(zhèn);后又是黃巢進軍長安,唐儒宗逃往成都,太原人楊端以千牛衛(wèi)從僖宗幸蜀。昭宗嗣位,命與高氏分土而治;后蜀時高、楊后人率眾投奔舊附,再次受封碉門、寧遠等六地軍民安撫司,楊土司設(shè)署于碉門,高土司設(shè)土署于始陽。始陽土署建石門樓、石牌坊、石墻、石院,石頭成寨,不只是防御——石頭有靈性,是最原始的天性之物啊。
在石頭寨,我發(fā)現(xiàn)最古老的天性之治——土司制度。
是的,天全的土司制度,是因治而設(shè),既是一部邊遠地區(qū)地方自治史,又是一部生動的忠君愛國史。幾近千年,這種天性的忠與愛,不僅守護著這一方平安,而且,在抵抗張獻忠“大西”政權(quán)進攻,避免重蹈蜀地曠古的血腥中,也書寫了可歌可泣的壯麗史詩。
而在天全民間,則有“睡夢師”“金鳳凰”“李打魚子”“孝兒子”和“挑水者的報應(yīng)”等傳說。這些傳說,久遠而廣泛,一遍又一遍地演繹著誠實、勤勞、孝順、仗義的天性故事。
想起了原型批評家諾斯洛普·弗萊的話:傳說是現(xiàn)實的原型。不能不說是一種天性文化,從官方到民間,從現(xiàn)實到理想,從治理到男耕女織,浸潤在天全的山水骨子里,歲月難蝕。
天性的真、善、美,是它的魂。
靈關(guān)在前。入始陽,過多功,問政石頭寨,走進天全,就走進了一方天性保全之地。世事易變,天性保全,保全的是天性的魂。
世界很浮躁,天全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