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
我們把比碼頭窄小的石壩稱為“磯”。我老叔就是村里人說的那個梗著脖子,顛著魚竿,行走在磯上的人。村上人認為他游手好閑,問起他,肯定都搖頭。老叔除了走在磯上,就是吧嗒著旱煙,半躺半坐在院子的草簾上,拿個小錘子叮叮咚咚地敲他的魚鉤。等敲得差不多了,再拿剪刀,在鉤上小心翼翼地剪出一層絨毛般的倒刺兒。用他的話說:“倒刺越小越好,魚兒越舒服,越容易上你的鉤?!崩鲜逭f起魚來真是沒完沒了。
我從小喜歡跟他在一塊。他教我挖藍光蚯蚓。我在潮濕的井邊,掀開了一塊又一塊磚石。我第一次知道蚯蚓有暗紅色的、灰紫色的、長的短的、粗的細的、大頭的小頭的、身上帶淺色花紋的、不帶青斑的……
我們把挑出來的藍光蚯蚓裝進一個盆里,再喂上泥,端回家。
第二天清晨,端著它們,走上石磯。到了地方,老叔的手,在身邊的草甸子上一拍,對我說:“好漢,來坐!”
我坐在那里看著他掏出魚鉤,把小盒子里的藍光蚯蚓截成段,串在魚鉤上。下好鉤,老叔閉上眼。
那時,河水平靜??次议]著眼要睡著,老叔從身后摸出一根光溜溜的魚竿,遞給我。老叔的魚竿每次挑出水面,鉤上總掛著一條魚。一天一條,多余的魚都放生。我卻一無所獲。
村上也知道他會釣魚,卻不承認這算本事。每次,我和老叔走在磯上,路過水急的地方,他看都不看一眼。水流湍急之地,必有魚斗水。急水釣魚見本事,村上人這么說。老叔不這么認為,他說:“斗水是魚餓了,乘魚之危不是好漢干的事!”
魚在找食,給也不是;不給,看著又心疼。所以,他選擇靜水深鉤。我們?nèi)サ哪瞧胤奖容^偏僻,很少出現(xiàn)釣魚人。遠處的河上有人撒網(wǎng),有時還有人炸魚。老叔頂瞧不起他們,一看到,就指著遠處罵:“我呸!臉都給丟到水里去啦!”
有時,村上人找我老叔,想起的不是這個行走在磯上的人,而是他釣上來的河魚,想起了石榴河里魚的鮮美。村里凡有宴客需要,往往都要找老叔定一條鮮魚。老叔天天釣上來的魚都是有主兒的,他靠這個為生。有一次,好幾個人來定魚,人家出高價,他也沒動心,拒絕了。他說:“一條破魚不值這么多錢!”
對方也沒辦法,這天我們還是和往常一樣,出了門。
老叔平時沒花銷,也不攢錢,有吃有喝,就夠了。
這天,我們在磯上釣到一條魚。原來,一天釣一條魚,就該收拾收拾回家了。奇怪的是,老叔又坐下來,沒有要走的意思。另一條魚很快上鉤了。我以為,老叔在水里溜溜,會像以前一樣把魚放生。誰知他溜著溜著,突然指揮我到水邊去把魚抓上來。
我在草窠把魚制服,抱上了岸,老叔笑呵呵地交代下來。
“就這么抱著,快跑,去你三嬸子家,說我給新出生的一對兒侄小子上個禮!一個小子抱一條大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