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反烏托邦題材其實已經(jīng)衰落了,冷戰(zhàn)的結束終結了它的外部參照系和恐懼感的真實來源,而這種類型化故事本身的講述方式也幾乎窮盡了花樣。如今,這種題材的內核沉淀下來,開始尋找新的故事“宿主”。
《芳齡十六》從電影本體上講,算不上佳作,甚至在調度、剪輯、美術等很多方面都欠不少火候,但是它卻有意無意地成為了反烏托邦題材的一種復古式的回潮和集合式的展示畫卷。它近乎少女版《1984》混搭《我們》以及《美麗新世界》,部分讓人想起土耳其的《野馬》,還點綴著諾獎得主石黑一雄《別讓我走》中的瘋狂幻想,從女性主義角度還有著《使女的故事》的女性壓抑和女性崛起的主題,甚至在人類實驗的題材向度上存留著《逃出絕命鎮(zhèn)》影子。它把這一切雜糅一處,完成了一個特別古典的反烏托邦的故事:從鬼魅壓抑的開場到終見天日,達成了關于“解放”的敘事走向。
影片的故事是:一群少女從小被集體收養(yǎng)在一座地下碉堡式的地方,被教導要保持身體清潔和練習女性美德。她們被告知,終有一天會被體面的人家收養(yǎng),而不許走出這座碉堡是因為外部充滿劇毒空氣,自己是被拯救的幸運兒。從設定來看,《芳齡十六》確實很像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的名作《別讓我走》的故事大綱。在后者中,一群孩子集體生活在一所學校,被妥帖保護,目的是成為器官捐獻者;而在前者,這些少女的作用是捐出姣好的面部皮膚,供那些衰老的貴婦人重煥生機。沒錯,這類故事都有bug,如果你非從科學主義的角度去審視的話,但這類題材真正的價值不在于是否符合現(xiàn)實,而在于超越現(xiàn)實的隱喻和寓言。
《芳齡十六》從本質上講,是女性的反抗壓迫和自我解放。她們最初被物化和圈養(yǎng),之后開始了自我覺醒之路。先是一個女孩的人性開始復蘇,追求自由的本能驅使她想逃離禁地,因為友誼和信任,第二個女孩加入進來,同盟產(chǎn)生,覺醒者開始引導更多的被奴役者沖破牢籠。
快樂的豬和痛苦但清醒的人,到底選擇做哪一個?黑屋中的沉睡者,到底該不該將他們叫醒?奴役和被奴役者的關系到底是依靠什么維系的,恫嚇和封閉是否可以長久起效?管理者禁止團體中的成員結盟,以切斷成員間的感情聯(lián)系,把每個人原子化,并要求她們彼此防備、互相揭發(fā),這些措施為什么最終敵不過本能中彼此信任和想要協(xié)力的傾向?管理者本身也隨時在做抽身的準備,明知道一切終究不可維系,但為什么還總會產(chǎn)生這種奴役和控制的癲狂欲望?所有這些問題都在這個發(fā)生在密閉空間的故事里有所展現(xiàn),并從虛構空間向現(xiàn)實空間蔓延。
近年來,恐怖片也好,反烏托邦題材也罷,都明顯有了拓展自我邊界的意識,甚至,有時,這兩種類型開始彼此靠近,互相融合,混血出獨特的面貌?!短映鼋^命鎮(zhèn)》的導演今年交出的新作《我們》就是一次典型的嘗試。在上一次探討了種族問題之后,這一次他將話題擴大到了社會的階層對立、撕裂和拉鋸,甚至進而將拷問指向整體意義上的美國。從形式上看,你很難分得清這個故事到底是恐怖片或者是反烏托邦片,它兼而有之,又都不明晰。
這是近年來這類電影的典型策略?!蛾幱爸隆返闹袞|女性生存境遇、《母親!》對于環(huán)保和政治正確的關注與反諷……這一切都超出了恐怖片狹隘的原教旨主義概念。反烏托邦題材也一定會慢慢地發(fā)生改變,從古典模式進入“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