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值得被記住

文/陳思呈

我能做的事情那么少，眼看著生活在渙散中失控，卻總想到更陌生的地方去。我總想著，讓身體先行一步處于陌生之境，然后希望內心也可以進入另一個陌生的狀態(tài)。

從遼寧丹東市區(qū)出發(fā)，到寬甸縣上，再經過下露河鎮(zhèn)和振江鎮(zhèn)，最后來到綠江村，一路要經過這樣一些村莊：川溝村、通江村、馬架子、石柱村、萬寶村、大青村、渾江村。這些村子的名字，是我后來查到的，在經過的時候，我們于彼此都是無名的過客，可能一輩子就只有這一眼的緣分。

它們很美，值得被記住——積雪間隔著停留在黃色泥土上，房舍都是矮矮的、稀稀疏疏的，顯得謙卑又溫柔。前后總是有樹，有草垛。一路總是沿著江，是結了冰的鴨綠江或它的支流渾江，平坦的冰層在陽光下閃爍。

說是黃昏，其實是下午四點多。但北方的冬天，這個時候已經只剩下極為微弱的光線，當地人形容，眼看著那太陽“啵、?！北嫩Q兩下，就下山了。

我們幾乎坐了一天的車。上午十點從丹東出發(fā)，眼見時間還早，就在半路村子里的農家樂吃了一頓豐盛從容的午餐?？赡苁菍ξ覀冞^分從容的懲罰，半路上，天已經毫不留情地黑了。

這時司機說，好像走錯路了。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朋友打開車窗，探出頭去研究車有些顛簸的原因——路面上全是小石頭——他們交流了一下意見，都認為剛剛發(fā)生過山體滑坡。

我心里一下子冰涼冰涼，山體滑坡的危險自不必說，可我們這一錯也不知錯到哪里去了，這個地方看起來前沒村后沒店，且眼下天全黑了。我有點后悔自己在這么一個“千山鳥飛絕”的季節(jié)，來到這么一個“萬徑人蹤滅”的地方。

選擇綠江村，是因為它集幾個“交界點”于一身。對于各種交界處、邊境線，我總是興趣極大，它們最有遠方之感，最有張力。遠方，是危險和奇異的結合，當這個結合的平衡被打破，危險的成分增大，奇異便令人驚惶。

心神俱疲之際，我再次反省自己此行的起因。我能做的事情那么少，眼看著生活在渙散中失控，卻總想到更陌生的地方去。我總想著，讓身體先行一步處于陌生之境，然后希望內心也可以進入另一個陌生的狀態(tài)。

車子小心翼翼地前進，車里的四個人都默默無語，與剛出發(fā)時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在山路上繞了一個彎，又一個，再一個，前面出現(xiàn)了一片暖色的燈光，一座小屋，就在江邊。

它離江那么近，讓人擔心春天江面解凍后，江水會漫過它。它在黑暗的山野中，顯得非常意外，讓人擔心它會很快消失。我趕緊下車，欣喜若狂又渾身哆嗦地朝它奔去。

狗比主人先一步迎上來，狂吠聲不知道是熱情還是警告。然后一個老嫗探出頭來，從她溫暖的房子里，滿臉疑惑地看著我。

平平的幾間房，屋里燒著地暖，每個房間里都由炕占了大半，在其中一個房間里，男主人和一大一小兩個女孩穿著睡衣坐在炕上。我看了一眼，覺得很不禮貌，趕緊低頭退出他們家。房間里只有炕，不坐炕上坐哪里呢？對于南方人來說，炕是床，看到別人坐在床上，似乎就必須非禮勿視。

跟老太太告別時，忍不住問這是哪里。她說這里是萬寶村。我告訴自己記住這個地名，這樣，它就不再是一個與我只有一眼之緣的地方了。

見過了黑暗中的燈光和山野里的人家，心里的凄惶感頓時被沖淡。不記得又開了多久的車，目的地終于影影綽綽地出現(xiàn)了。

車子在半信半疑中開進村子，而我已經一眼見到宣傳標語上有綠江村的字樣，心定了下來，知道這一路的奔波暫時結束。到了聯(lián)系好的人家，一進門，巨大的溫暖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