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圖書館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其實任何一個學校的圖書館對于其學生而言都很重要。我當時在北大讀書時,朱光潛這些老先生都還在,還能看見他們。這些人、書使我能夠觸摸到“文化”,知道“文化”是個什么東西。我想對于我而言,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經(jīng)驗。
北大圖書館對我很重要
《檢察風云》:北大的圖書館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西川:北大圖書館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其實任何一個學校的圖書館對于其學生而言都很重要。老師重要,圖書館更重要。當時我能讀到的書基本都是在圖書館借的。有一次我居然在圖書館借到一本《林肯傳》,當年胡適任駐美大使時購買過一本卡爾·桑德堡的《林肯傳》,后來別人又送他一本,他題字并送給了北大圖書館——就是我借的這本。臨畢業(yè)我就在猶豫,要不要把胡適題字這頁撕下來?但是我又一想,這么多年都沒人撕,我要是撕就太不合適了。后來我還是把書恭恭敬敬還給圖書館。通過這些字、這些書,你好像能直接與那個時代接觸,并觸摸到那個時代。我當時在北大讀書時,朱光潛這些老先生都還在,還能看見他們。這些人、書使我能夠觸摸到“文化”,知道“文化”是個什么東西。我想對于我而言,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經(jīng)驗。
《檢察風云》:那當時就認識駱一禾和海子?
西川:海子不是五四文學社的,是法律系的學生。他將稿子遞給了中文系的《啟明星》雜志,編輯就覺得寫得很好。其中一個編輯叫沈群,是五四文學社詩歌組組長,沈群向我們推薦說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才,詩歌寫得特別好,就是海子。駱一禾是文學社理論組的,我們就這么認識了。
《檢察風云》:你是北大英語系畢業(yè)的,你覺得翻譯詩歌對于你這一代詩人有多大的影響?
西川:我想是這樣的,八十年代在北京寫現(xiàn)代詩歌的人幾乎都受到過翻譯詩歌的影響。它幫我們從語言的狹窄認識中走出來。實際上,我們現(xiàn)在使用的現(xiàn)代漢語不是古代的白話文,它本身就受到翻譯的影響。它的語法結(jié)構(gòu)實際上受到歐洲語言尤其是英語的影響,它在詞匯上則尤其受到日語的影響。我們不知不覺一直在受到翻譯的影響。進入九十年代以來,我開始覺得我雖然非常受益于翻譯語體,但是我必須要找到我自己的聲音。這個時候我開始努力尋找自己的言說方式,每個作家都會有自己的方法,有些人是回到純潔的現(xiàn)代漢語,有些人是回到方言,有些人讓他們的語言變得更松散、回到身體的感覺。如果我們總是使用一個程式化的、套路的翻譯語言,那就無法面對當下生活了。我自己最近這些年都是在努力做這方面的工作。
《檢察風云》:你說最近讀的古籍比較多,這是否也是你個人反思的一部分?
西川:我在閱讀和寫作上都是喜歡面對挑戰(zhàn)的人。外國文學讀了很多,現(xiàn)在還在讀,但是我會突然覺得沒意思。外國文學里除了一些真正偉大的作品能震得住我,其他都不行了。反過來看中國古代文學,以前雖然也讀過一些,但是沒有仔細讀過。現(xiàn)在重新讀,會發(fā)現(xiàn)好像進入了一個新的天地。
《檢察風云》:是不是你在尋找一種中國式的聲音或本土的氣質(zhì)?
西川:有這方面的考慮。但是其實是很自然地在讀古籍,這與當下中國的思想、藝術(shù)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有關(guān)。一開始讀《莊子》并沒有想到要把太多時間放在這上面,但是讀的時候特別過癮,就這樣讀開了,一本一本地讀。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中國古代,至少是戰(zhàn)國時代的思想者所達到的強度,也是我們文學現(xiàn)在所非常需要的,但是我們好像已經(jīng)忘掉了。所以我在接受《外灘畫報》采訪時說讀古書是“加持”,我也是在通過讀古書進行“加持”,獲得一種力量。所以對我來講倒是一個自然而然的事。我還有一個同事也在讀,我們有時還可以聊一聊。
《檢察風云》:古詩呢,讀得多嗎?
西川:古詩以前讀了好多,好多還會背。最近重讀《楚辭》,也是戰(zhàn)國的。屈原也很有意思,尤其是《九歌》,非常喜歡。
抒情、敘事與獨立立場
《檢察風云》:這個時代與八十年代不一樣了,詩歌比較邊緣。你曾經(jīng)在《需要》這首詩中寫道:“偉大的詩歌需要偉大的讀者”,現(xiàn)在是否同樣認為偉大的詩歌需要偉大的讀者?
西川:我依然認為“偉大的詩歌需要偉大的讀者”,而且偉大的讀者越來越少了。盡管我一直覺得我不是太邊緣化的,但是詩歌整體在當下的環(huán)境中,還是有邊緣化的情況存在。
《檢察風云》:那么你覺得你的核心是否是一個抒情詩人呢?
西川:很難講……我現(xiàn)在覺得我更多時候不是抒情詩人,甚至我究竟是否夢想著寫出什么了不得的詩歌我都覺得難講。其實我覺得我現(xiàn)在寫的就是一個文本,就是一個一個Text,只要它和別人不一樣就行了,我只要求它的原創(chuàng)性。至于它有時是詩歌,有時又不怎么像是詩歌,這個東西對我來講都不太重要了,我已經(jīng)越過那個我一定要死抱著詩歌或者抒情詩概念的狀態(tài)了。因為我覺得一代新的詩人的最好狀態(tài)就是通過他們寫作來形成對于詩歌的重新命名,如果沒有的話,實際上還是跟著別人跑。什么叫新命名呢?就是舊命名的詩歌已經(jīng)不能完全容納你現(xiàn)在的寫作了,對我來講這是一個有意思的事情。還是讓我在那寫首詩,就太沒意思了。除非能讓我有所發(fā)現(xiàn),這種發(fā)現(xiàn)既有感受上的,也有思想上、文體上的,這時我就感覺到我在往前走,我的工作就是有意義的。
《檢察風云》:你覺得詩人是否要保持獨立立場和批判精神?
西川:肯定需要!問題是我們所說的許多所謂的獨立立場不是真正的獨立立場,依然是隨大流。這個社會有許多各種各樣的主流,比如在網(wǎng)絡中的“罵人”,很多人都覺得他們是獨立的,但是一點都不獨立,因為大家都罵人。我覺得獨立的一個很重要的條件就是“思想獨立”,應該是建立在一個堅實的現(xiàn)實感之上。既不是建立在某些觀念上,也不是建立在某些高調(diào)或是漂亮的言辭上的。你會問自己究竟有沒有現(xiàn)實感。比如說生活在上海這個城市,那么我對這個城市有沒有觀察,這個城市與西寧有什么對比?現(xiàn)實感需要思想的多面。任何一個有現(xiàn)實感思想的人都需要一種往未知領(lǐng)域邁進的勇氣,現(xiàn)在所謂的思想都是一些現(xiàn)存貨,不是真正的思想。很多人所謂的獨立對我而言都不是獨立,獨立居然可以變成一種時髦、一種嘩眾取寵的東西,這絕不是真正的獨立。
《檢察風云》:陳東東寫過一篇文論叫《升向第一類》,要走向莎士比亞、歌德、荷馬這樣文學史上的第一類的詩人,這其實和海子寫長詩時的心態(tài)有些像,你是否也有這樣的野心?
西川:我看過的畫展很多,可以這么講,歐洲歷史上繪畫原作,百分之六七十我都看過。比如說達·芬奇,或者文藝復興的其他藝術(shù)家,你不太可能超越或是成為他們那一類。有一次一個畫展的說明很有意思,說達·芬奇這樣的藝術(shù)家已經(jīng)都是“山岳”了,他們就是高山。我們首先不可能成為那座山,就是再去爬那座山也沒有太大意思。我們唯一能辦的事就是在他邊上再起一座小山,就是另外一個存在了。我非常欽佩莎士比亞,我勸我的學生,如果你選外國文學課,哪怕你一學期什么都不讀,也要讀一本莎士比亞的劇本。我沒有一個雄心成為另外一個莎士比亞,但是我愿意我在我的基礎上看看我的寫作能到什么樣的一個狀態(tài),當然我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因為我一直在寫作、工作中保持一個盲目狀態(tài),走到哪兒算哪兒??赡苡腥舜嬖诜浅G逦男膽B(tài),我沒有。我要求自己往前走,往后走也行,但是要在動態(tài)中。我認為保持一個盲目的狀態(tài)對我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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