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

“爺爺在哪兒？”每天清晨聽得桐桐這一聲喚，60 歲的我，心靈就打開了一條縫，感覺到心智的幼芽在那一束生命之光的照射下，搖曳著靈動的光芒。

“爺爺，什么是燈火闌珊處？”兩歲的桐桐再也不滿足跟著大人牙牙學(xué)語了，總愛問個為什么。一知半解的我，自以為是地回答：“是輝煌的燈火五顏六色地閃爍著?！闭f完心虛，翻書一查，十萬八千里，趕緊紅著臉給他重新解釋了一遍。爸爸媽媽不讓他看電視，但我又禁不住《詩詞大會》的誘惑，那天桐桐跟著看了一陣兒又來問我：“爺爺，什么是人閑桂花落？”一下子，我很難找到一個直觀簡潔的表達(dá)，而這個季節(jié)，窗外正是桃李芬芳時，便把他抱到馬路邊的綠化帶里，風(fēng)起處落英紛飛，桐桐高興地拍手相撲，一邊捉一邊喊：“人閑桂花落！”樹下一叢叢的蒲公英，遲開的點點金黃，早開的已經(jīng)白了頭，采一朵舉向空中，小小的傘兒乘風(fēng)而飛，小人兒又是一陣歡呼。此時，恰有灑水車開過，陽光斜射的水霧中竟有彩虹隱隱閃現(xiàn)。藍(lán)天、飛英、彩虹、天真的孩子，再也沒有比這更舒心的情景了。

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我們大人必須是一條河流，得時時跟著他們成長的步伐，不然我們就無法參與孩子的成長，無法理解他們的每一個行動。有一天桐桐又問：爺爺，為什么要更上一層樓？我說，站得高才能看得遠(yuǎn)。他便小大人一樣手一背，點著頭說，噢，知道了。我說，那你給爺爺奶奶背一下《登鸛雀樓》。他說，我就不背，白日不能依山盡，黃河不能入海流。就這樣，迎來了桐桐的第一個叛逆期。吃完飯，他會把碗和勺子“咣”地往地上一扔。每天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整理好的玩具盒子高高舉過頭頂，“嘩啦”一聲倒下來，還高興地大喊：“下雨了！下大雨了！”他，在我們大人看來類似搗亂和破壞中享受著一種成就感。要在過去，我是非逼著孩子把扔掉的東西撿起來不可，覺著不這樣他就不會明白對與錯。女兒小時候愛穿裙子，但總會摔跤，膝蓋上常是舊疤未掉又添新傷。一次她和小朋友玩跳樓梯，不小心摔倒，頭碰在臺階上，額頭上的發(fā)際處磕開了一道口子，血直流。抱到醫(yī)院，醫(yī)生說得縫針，但女孩子最好別打麻藥，打了麻藥容易留疤痕，不好看。我便毫不猶豫地回答，那就不打了?；仡^對孩子說，忍著點，別哭。自己摔倒的又不是別人打的，沒什么好委屈的。根本沒有想要去征求孩子的意見，去慢慢和她溝通，讓她有個心理準(zhǔn)備?，F(xiàn)在想來，真不知道那小小的人兒是懷著怎樣的恐懼忍受那個痛苦的過程的。兒子小時候咽喉愛發(fā)炎，喝水和吃飯一樣重要。有一次他怎么也不肯喝水，我便不顧岳母和妻子的嗔怪，一手端著水杯，一手扯著他的胳膊，一直拉到家屬院的圍墻外，看他和著眼淚把那半杯子水喝完才罷休。這樣的“嚴(yán)父”，用今天的眼光來看真是蠻橫無情。

現(xiàn)在明白了孩子的每一個行動都是有理由的，便再也不會做那些渾事了。你要讓孩子聽話，你也要聽孩子的話，要耐心溝通，要說話算數(shù)，承諾的事情必須兌現(xiàn)，決不可生硬武斷。有天我?guī)┩┑叫氯A書店的兒童體驗區(qū)，他一下子就和服務(wù)生熟絡(luò)起來了，我說，好好給阿姨展示一下，阿姨會有禮物送你，他便更來勁兒，又是背詩又是認(rèn)字，很是自豪。為了不讓他失望，走時我買了一副漢字?jǐn)?shù)字多米諾骨牌，沒想到結(jié)賬時被他看到了。他說爺爺，不是不用開錢嗎？靈動的服務(wù)生趕緊解釋說，阿姨送你的玩具爺爺嫌少又給你再買了一套，這樣你就有多多的玩具了。還好，買這個玩具剛好有一套英文字母贈送，桐桐便高高興興地抱著回家了。

桐桐對語言非常敏感，一句他沒有聽過的話、一個新名詞，他聽了會反復(fù)念叨，一旦掌握，使用特別準(zhǔn)確。有時候會為了一句話捂著嘴笑彎了腰，說我就是“翻家老鼠”，我就是要“溜溜抹抹”“拜托了”，爺爺奶奶什么是拜托了？桐桐喜歡姑姑，去年姑姑馬上就要臨產(chǎn)了，挺著個大肚子非常累，他一見還照樣往上靠。有一次，他玩著玩著就忘了，習(xí)慣性地用后腦勺兒去撞，我一緊張用力一拉，他便連哭帶喊：“桐桐委屈！”有一天，我的心情糟糕得一塌糊涂，天真無邪的孩子照樣來黏，我隨手一推，大概是力度超出了他的預(yù)料，他吃驚地喊叫：“奶奶！爺爺麻煩了！”眼淚隨即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直往下淌，一下子把我的眼淚也勾了出來，我們有什么理由要讓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來無辜承擔(dān)俗世的煩惱呢？

桐桐的爸爸媽媽在西安上班，一般情況都是周五晚上回來，周日下午走，講明了，分別時懂事的桐桐從不哭鬧，一覺醒來不見了爸爸媽媽，他只是蔫蔫地望著窗外火車站的方向，找理由撒撒嬌。有一天，爸爸媽媽走后，他說沒有醋了，我一下子沒有明白過來，他又說沒有醋了，我問，你是不是想讓爺爺帶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他說，我們?nèi)ベI醋。這個小人兒獨特的脾性就這樣萌芽了。

我們盡量不讓桐桐吃油炸食品，有一天奶奶吃麻花被桐桐瞅見了，趕緊藏在背后。他說，奶奶你不要把麻花藏在背后，麻花應(yīng)該放在嘴里，可是當(dāng)奶奶把麻花放在嘴里時，他卻把頭一低，嘟嘟囔囔地說，不是說，好的東西要大家分享嗎？一下子把全家人都逗樂了。

大人們常琢磨，什么是朋友？有天早晨給桐桐穿衣服，他突然說：“爺爺，小腳和襪子是好朋友，小腿和褲子是好朋友?！焙呛牵@小家伙是在告訴我，適合的才是朋友。

是時，桐桐兩歲半，馬上就該上幼兒園了，他給爺爺?shù)难a(bǔ)課暫告一段。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